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旧梦深处:无声的夜曲 > 第三章〈迷雾〉
    2025年,岭海大学,历史研究室

    晚上十一点半,整栋教学楼只剩历史系三楼还亮着灯。

    赵小倩蜷在电脑萤幕前,桌上摊满了民国报纸影本、唱片公司通告和一张张模糊的旧照片。她的视线在年代与资料间游移,神情专注又疲惫。

    她原本的研究重点,是苏曼丽——这位在1935年神秘Si亡的歌星,留给後世的纪录极为有限:Si因未明,报导模糊,生平断裂。几乎所有的评论都止步於她「声音婉转、形貌秀丽,红极一时,骤然殒落」。

    她本来只是想查苏曼丽的Si因。

    这起被草草定论为「自戕」的旧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蹊跷。

    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一场正式的追悼会,留下的只有一封遗书:

    ——「我深陷,你却漂浮。」

    当时报纸上只是随便登了几行讣文,甚至连盛乐门内部都保持沉默。这种近乎刻意的低调,反倒让她越挖越深。

    而正是在这些零碎报导中,她注意到另一个名字反覆出现——明珠。

    一开始,明珠只是她笔记里的一个配角。但越查下去,她越觉得奇怪。1927年到1931年间,报纸和画报里明珠的出镜率远高於苏曼丽,她几乎是那时盛乐门的门面人物。仅仅一年後,情势却翻转得毫无预兆。

    「1932年6月,盛乐门为苏曼丽量身打造新曲《落花时节》,专属舞台演出开票三日即售罄……」

    「1933年7月,苏曼丽首次签约出唱片,打破销量纪录……」

    那麽明珠呢?

    没有任何预告,没有淡出演艺圈的声明,也没有任何负面新闻或丑闻。她就像一颗曾经照亮舞台的流星,在最灿烂的时候悄然坠落,无人提及。

    直到苏曼丽Si前的几个月,消失多时的明珠才忽然高调回归。她宣称自己因喉疾养病,因此沉寂已久。她以一场奢华至极的私人酒会宣布复出演艺圈,不只声音恢复如初,甚至b当年更浑厚动人。报界用「凤凰再生」形容她,戏院争相邀约,老观众奔走相告,声势之盛,一时竟与苏曼丽并驾齐驱。

    而明珠自己也毫不避讳地抢下本属於曼丽的版面与舞台。记者问她这几年的去向,她微笑说:「人总要留点神秘,才耐人寻味。」没有人再提她当年拒演、消失的真正原因。传闻、揣测、版本纷纭,反倒为她添了几分魅影般的神话sE彩。

    情势随之急转直下。

    曼丽的名字,逐渐从版面消失。盛乐门的主厅换上明珠亲选的新剧目,曼丽被调至副厅,连报纸都只在角落草草提及她的演出排程。那个曾经每夜压轴、掌声不断的名字,就这样默默沉入上海夜sE。

    直到那天,一则突如其来的报导将她拉回大众视野——

    「知名歌星苏曼丽於盛乐门後台身亡,疑似自戕。」

    标题虽醒目,内文却冷淡克制,轻描淡写地概述案情,没有细节,没有访谈,连Si因都模糊不清。

    但奇怪的是,从那天起,舆论风向又忽然变了。

    市民们开始口耳相传她的旧歌,唱片行播放她的录音,老观众翻出她演出的旧海报。报纸连续三天三夜刊登她的专栏纪念文,版面铺天盖地,从艺评到诗歌,从旧照到佚闻,彷佛整个城市忽然想起:那个曾经清唱一曲便令人屏息的nV子,原来早就在我们眼前默默退场。

    只是,等她走了,才有人想问:她怎麽了?她最後的日子过得怎麽样?她为什麽Si?

    但那一切,早已没有答案了。

    反观明珠本人,不只回到了舞台,甚至强势到足以接手苏曼丽留下来的位置。这段「接班」的过程几乎无缝接轨,让人不禁怀疑:她真的曾经消失过吗?

    但这场回归未能持久。

    1936年,也就是曼丽去世一年後,明珠突然身亡——

    「盛乐门当红nV伶明珠於後台猝Si,享年三十四岁。Si时妆容完美,身着舞台盛装,疑为心脏麻痹。」

    她Si在舞台边,彷佛还在等着那一场从未开始的谢幕。

    两个当红歌nV,相继Si亡,时间点相隔不到一年。

    她想不通这些人是怎麽Si的,又为什麽偏偏是她们。

    她翻阅明珠最後的访谈纪录,其中一句话格外刺眼——

    「只要还有人记得曼丽,就不会忘记我。」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接力秀。这像是某种循环、某种交易、一种只有站上那块舞台的人才知道的黑暗游戏。

    而那个叫姚月蓉的nV孩,似乎是这个循环里的下一位。

    据说她是苏曼丽亲自从街头带进盛乐门的小nV孩,十几岁时就崭露头角。曼丽Si後第二年,她突然接替演出曼丽生前未完成的剧目《乱红》,一鸣惊人。

    媒T形容她为「新一代接班人」、「第二个苏曼丽」,与明珠并列为盛乐门的双星。

    但当年的新闻里,对她的出身始终只字未提,就连名字,也总带着某种编排过的文宣味。

    几周前,小倩无意间寄出询问信,如今收到的回覆只有短短一句:

    「姚月蓉nV士自1950年後从未公开露面,现居地不详。」

    她坐在图书馆灰暗的灯光下,盯着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心里升起一GU莫名的寒意。

    这GU寒意在查到另一个名字时骤然扩大——陈志远。

    这名字她并不陌生,这位报社老板在曼丽Si後的日子里似乎很活跃,且有些照片显示他与曼丽有过多次接触,但并无任何具T的恋情描述。小倩不禁皱眉,陈志远的身影在这些资料中不断出现,但每次都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更深的揭秘。这让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定有什麽隐情。每次他出现,总是与苏曼丽的Si有所关联,但却总是保持着一种模糊不清的距离。报导里不曾深入提及他究竟与苏曼丽有什麽具T的联系,仅是偶尔出现的名字,带着一层轻描淡写的笔触。

    陈志远,《上海文艺报》的创办人与主编,是当年文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报社在1920至30年代风靡一时,广受文人与知识分子推崇。而他与盛乐门的交集,尤其是与曼丽、明珠的关系,却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

    他总在她们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却从未真正成为焦点。

    那种若即若离的存在,像是导演,却从不站在舞台上。

    他与明珠的关系、他如何力捧曼丽,又是否知晓两位歌nV的Si与内幕……这些问题,像蛛网一样将她牢牢绑入这场风暴中心。

    她手指滑过最後一笔纪录,突然停住。

    「1936年9月18日,《上海文艺报》社长陈志远於寓所中猝逝,享年四十岁,Si因为心脏麻痹。」

    1936年。

    又是心脏麻痹。

    那是明珠Si去的同一年。

    也是苏曼丽去世的隔年。

    三个与盛乐门紧密相关的人,相继Si亡——一个红极一时的歌nV,一位声势回升的继任者,一个掌控舆论的报界高层。时间JiNg准得令人发毛,像是谁在背後推动某种不可见的秩序。

    她盯着萤幕上的人物脉络图,红线交错、名字与年份层层堆叠,整张图像一张网,而她此刻正被网困住。

    她忽然想到那封简短得几乎不像回覆的邮件:「姚月蓉nV士自1950年後从未公开露面,现居地不详。」

    她曾经以为姚月蓉只是下一代的表演者,但现在她确信了——

    她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那场风暴的人。

    她知道所有人的真相。

    而她——不能再藏下去了。

    一定要找到姚月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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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後,小倩带着一GU无法言喻的冲动,回到了那片她再熟悉不过的废墟。盛乐门,这片曾经光彩夺目的场所,如今只剩下一片沉默与荒芜。高墙上斑驳的墙皮早已剥落,地面被野草和碎石占据。站在门前,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静默彷佛从地底升起,包围了整个空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站在废墟前许久,才轻轻推开铁门,发出一声吱呀的尖响。这里曾是上海最奢华的夜场之一,是无数人梦想开始与毁灭的舞台。而现在,只剩下破败的墙垣与时间的气味。

    她慢慢走进去,静静地在塌陷的观众席与破碎的舞台间徘徊。风从空荡的墙缝里窜入,吹起一片片灰尘,也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站在昔日的舞台前,脑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些旧照片里的画面:灯火通明、鼓乐喧天,旗袍摇曳,掌声雷动。苏曼丽,站在舞台正中央,神sE自若,彷佛生来属於这里。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空气的寂静。

    「姑娘,你来这地方做什麽?」

    小倩一惊,转过身来,看见一位年迈的老人站在不远处。她的身影枯瘦,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白发随风飘扬。尽管她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但眼中依然透着一GU锐利的光芒,彷佛经历过无数波澜。

    「呃……我只是想看看这里。」小倩有些尴尬地答道,脚步退了一小步。

    「这里不是禁止进入吗……算了,反正也没人真管这里了。」

    「这地方早就Si了,只剩些记忆还没散。」老人语气淡淡。

    「您是……?」小倩有些困惑地问道。

    老人g起一抹微笑,声音沙哑却不失温和:「我啊,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GU回忆的情感,彷佛那些曾经的日子一直留在她心中,并未远去。

    小倩忍不住问道:「那您……知道苏曼丽吗?」她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却见老人眼神微微一震,虽转瞬即逝,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片刻後,她低声答道:「盛乐门和苏曼丽的故事,谁不知道?苏曼丽啊……她是盛乐门的头牌。歌唱得好,人也漂亮。那年头,谁不认识她?」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若有所思的感觉,但又似乎有意避开某些话题。

    「很多事情、很多人来来去去,也许有些事,永远无法解开。」

    小倩听後心头一紧,追问道:「那您觉得,她的Si……真的是自杀吗?」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也变得沉稳起来:「没有人能够知道所有的真相,苏曼丽的Si,亦是如此。那时,盛乐门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风风雨雨。」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这片废墟,看向远方。

    老人忽地一笑,露出一排h牙,「你还年轻,不懂。有些东西是不能乱挖的,越挖,越难收场。」

    小倩听後心中一紧,虽然她无法解开那些隐秘的真相,但她感觉到一GU无法言喻的沉重。她望着那位老人,心中更是疑问重重,却又无法再问下去。她想要了解更多,但那位老人不再多说什麽,似乎不希望她再深入。

    「姑娘,我该走了。」老人突然开口,转身便要走,打断了小倩的思绪。她追上一步,「等等,请问您叫什麽名字?」

    老人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名字不重要了,那些该记得的人,早忘光了。」

    「那您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里工作?」

    「偶尔唱过几场,也擦过地板、洗过茶杯。」她说得淡淡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没人记得的那种。」

    「但您记得所有人。」小倩轻声说。

    老人没再回答,只是走得更远了些。小倩望着她的背影,心头隐隐一颤。她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地方,会遇见一个真正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人——尽管她连名字都不愿留下。

    她深x1一口气,心中更觉得无解,却无从追问更多。她走出废墟,心中充满了疑问,那些隐藏在过去的故事,依然让她无法释怀。

    直到小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人才轻轻回过头,望向那片破败的舞台。风轻轻扬起她的白发,眼底的光影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但她什麽也没说,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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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整座城市像沉入了一口无声的井,街灯一盏盏熄灭,只剩风还在梦中游走。

    一间老旧洋房里,老人沉沉睡去,眉心微蹙,彷佛梦境里有什麽东西正慢慢靠近。她睡得极沉,却在某个时刻,忽然皱起眉头。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座剧场。

    舞台上的灯亮着,微h,像覆着一层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名nV子站在中央,身穿华丽的旗袍,发髻高盘,眉目如画。她的眼神遥远、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几乎令人心碎的微笑。

    她开口唱了。曲调很旧,是那个年代才有的旋律。老人坐在台下,双手不自觉握紧膝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幕。

    她知道这首歌。她曾在无数夜晚,背着人、含着眼泪听过这旋律。

    nV子唱着唱着,忽地停住,然後望向台下——目光穿过空荡的剧院,笔直地落在老人的眼里。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忧伤的看着老人。

    一瞬间,空气像是冻结了。老人猛然睁眼,满头冷汗。她喘着气坐起来,房里依旧漆黑,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回响。

    她没有哭。但她握紧x口的手在发颤。她知道那是梦,但有些人,一生都不会在梦里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