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竹林不会死,之所以不去,是因为雉芦的出现使得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里和上辈子的走向不一样。
因为他居然还活着!
现在这个时间点,舟无定十六岁,花银十五岁,而早在两年前,雉芦就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他男生女相,实在漂亮;而云断又一向荤素不忌,所以在某日喝醉后,生生将他玩弄至死。
雉芦的尸首被抛弃在竹林外的荒地里,花银至今还记得他临去前的模样。
云断在房事上有怪癖,雉芦漂亮的脸已经碎了,身上遍布鞭痕,下半身血肉模糊。
师父出来看了,什么都没说。那天晚上他们师徒二人用了一整晚的功夫才将他好好掩埋起来,总不至于让他连离开都不能体面。
雉芦为什么还活着?本该在京城的舟无定为什么会在这?
种种一切都在告诉她:
不能再盲目相信上辈子得到的信息了。
毕竟舟无定的突然出现,让眼下的情况成了一个死局!
她的最终目的是保住自己和师父,这件事的前提是异姓王的大宴国不出兵剿灭乌衔纸——
只要把异姓王送出乌衔纸的管辖范围外,他作为拥有封国的异姓王,老成持重,自然明白贸然出兵只会损耗国力,还有可能被朝廷在后面捡漏!
所以只放出异姓王一个,是安全的。
小竹林有个供他们师徒二人染布用的排水口,可以直通到乌衔纸外面的护城暗河,进一步可以联通到华江里,很快就可以回到大宴。
但是多了个舟无定,一切情况就必须重新考量!
花银说只能送出一个人,并不是在撒谎。
因为水口狭小,内部又是封闭的地道,里面被水充满,根本没人能活着在里面挺过那么长时间!
只有花银知道,每月十五的定昏时刻,排水口会因为华江退潮而短暂地露出一段供人呼吸的空间,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一刻钟——
所以就算要送人出去,也只能送一个!
因为只要进去超过一个人,排水口的前段水位就会再次因为积压而上涨,两个人都得死在里面!
那么问题来了,父亲和儿子,送谁出去?
花银在沉默着快速行进的两人身上看了一眼,
答案是谁都不行。
送出父亲,他必定带兵回来救儿子;送出儿子,他也必定带兵回来救父!
花银的目的就是让乌衔纸在短时间之内不受到冲击,不至于躲逃上京——
舟无定的出现使得她的处境成了一个闭环,怎么样都是死!
无论送谁出去,乌衔纸都必定会面临被大宴国濒临城下的困局!
花银唰然抬手,踮脚照着舟无定的后脑啪地拍了一下。
舟无定:“?!”
他只觉得后脑像被猫的肉垫拍了一下,莫名回头,看见那浅棕色眼睛的小混蛋恨恨骂道:
“王八蛋。”
舟无定:“……?”
他在京中当惯了没人敢惹的疯世子,平日里上上下下的人为了不惹他发疯,各个都毕恭毕敬躲着走——
就算是母亲生前也没拍过他的头!
“花银,”舟无定目光阴狠:“你就不怕……”
花银:“想活就闭嘴。”
舟无定:“……”
沉默了很久的异姓王终于开口对他儿子说道:“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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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始终在计算距离和方向的舟无定发现,他们绕回了内城。
舟无定默默戒备起来,心道这女子果然还藏着后手!
花银回身,突然轻轻说道:“对不起了。”
舟无定眉头蹙起,抬眼一看,竟是一处阴森的二层铁楼;
也不知用了什么染料,竟然刷成了黑色,上面挂着一块不住晃动的匾额,上书“黄纸牢”三字。
牢门口的守卫已经发现了他们,花银立即大声道:
“这是两位当家责令我看管的凶奴!请速来接手!”
话音未落,戒备多时的舟无定突然出击!手中凶戾的斩尘缘唰然出窍,翻手扣上花银颈项,声音沉稳镇定:
“站住!”他一手扣着女孩的脖子按在身前,另一手按在身后,挡在异姓王身前:“投诚者不死。”
冲过来的守卫们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奴当自己是谁?皇帝老子吗?还文绉绉的!”
“嗳嗳!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凶徒我们见得多了,你呀,顶多是只猫儿!”
“别吓坏他了,瞧着还有个女人样,说不定咱们还能玩玩呢!”
舟无定没有怒。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沉稳有度,花银太知道了——他现在之所以没发作,是因为他不会让他们活。
花银:“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找到你父,再像个赵子龙似的就这么硬闯出去?”
舟无定:“对。”
花银:“……”
很好,这果然不是后来独当一面的淮宴国主,也不是在京城翻手云覆手雨的疯世子——
这是十六岁的舟无定,他的热血和英雄梦都还残存着。
曾经他们都是这样,然而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花银静静等待着。
舟无定憎恨背叛者,下一刻,他应该就会徒手拧断她的喉咙;
花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要他动手,花银手里扣着的小针立刻就会刺入他的大腿——
这是她年幼时最隐蔽的自卫武器,上面涂满了能麻痹凶兽的烈性药物;只要一针,便是吊睛猛虎也能放倒,更别说一个舟无定了。
只要他一倒,花银立刻就会实施下一步的计划!
既然乌衔纸的祸患已成定局,她就必须从另一个方向想办法。
“云断会趁乱杀了师父。”
因为十五岁的自己还太过弱小,所以之前她想的一直是怎么“避乱”;可现在避乱这条路不通了。
如何从根本上解救被害者?
杀了凶手。
如果杀死云断,他们师徒两个自然也就安全了。
所以打从舟无定出现开始,花银的目标就从“保护异姓王”变成了“杀死云断”;要诱捕这样一头巨兽,她需要一个诱饵。
舟无定,就是她为云断选中的饵。
现在,只要舟无定对她下手……
花银闭上眼,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浅浅地落在她头顶,竹林香气混合着薄薄的汗味将她拢住;
舟无定的手按在她颈项之上,他右手拇指和掌心的茧带着一点粗粝的触感,臂膀从外向内扣着她,像花银熟悉的,来自于他的强烈保护欲望。
她等着那种疼。
“眼睛闭上。”
花银:“……什么?”
还没等她扣在手里的小针刺出,身上突然一凉——是舟无定离开了她身侧。
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利刃滑动声和肉搏声,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包括鬼刃割断人的喉咙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声。
是血腥气。
她不知为什么,当真依言没有睁开眼,直到那个人再次站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黑暗的时候,花银才有些发怔地仰头看他。
花银:“都死了?”
“嗯。”舟无定满不在乎地在身上擦干了鬼刃上的血,把刀收好:“哪个方向守卫最少?”
花银:“我凭什么告诉你?”
舟无定抬手按住她双肩,将人背对着自己,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再问一次。”
花银:“你既然认定我是个……啊!”
她的腿!
膝关节骤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舟无定这王八蛋竟然……踢断了她的膝盖!
她整个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生理性的细微颤抖,眼前窜出因为剧痛而显出的黑色光点,整个人瞬间跪了下去。
舟无定将半跪着的人抱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背后挡着满地血腥的死尸,黄纸牢内部的守卫已经发现了不对,大呼着要从里面冲出来。
舟无定将所有这些挡在身后,大掌按住了她的手腕,威胁意味不言则明。
花银脸色的血色已经褪了个干净:“直走,去北边第三个门。”
舟无定把她放在地上,抬腿就要走:“多谢。”
“不杀我?”花银惨白着脸:“不像你。”
“你带我父子出帐,还你。”舟无定微微一顿,仿佛在刻意强调:“而且谈不上什么像不像,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他俯身将异姓王背在自己身上飞速离开,花银看着他身影,心想这狗东西果然是来克自己的。
不过正好。
她定了定心,拖着一条腿匍匐在地,对冲出来的守卫半哭诉道:
“快来人!我们都被他们骗了!”
黄纸牢是乌衔纸集中关押奴隶的地方,这地界没半点油水,里面的狱卒各个凶神恶煞,出来一见满地尸身,伤口干净利落,手法老辣很绝——
一看就不是寻常功法。
“是竹林那老姘头的徒弟?!”
“真是她!大当家不是发话谁都不许动他们吗?这怎么回事?”
“还管她?!胡家兄弟都被杀了!回头怎么跟二当家交待啊!”
花银:“快去告诉两位当家!那女奴是装的!”
她拼着晕倒前的最后一口气,大声道:
“他是京都淮宴王唯一的儿子!疯世子舟系舟无定!快追!要是让他跑脱,咱们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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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乾甲门。
“二爷,雉哥真不是有意放小银子走的,三当家给传了消息,兄弟们也不好……”
说话的人被一个裹挟着风声的巴掌扇倒在地!
云断拎着鞭子,在雉芦清秀的脸上一划:“他们在哪?”
雉芦狠狠心,单腿半跪下来:“二爷,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压着重犯……”
云断瞬间出鞭,直接抽烂了雉芦半张脸:“老子听说你还挺热心是吧?”
雉芦没有躲,甚至没有抖。
他抬起脸:“应该是在震门,说是要请三当家的人护卫一二。”
云断阴着脸:“雉芦,今天的账,等我揉搓了花银那贱畜再跟你算。”
雉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啐了口血沫,笑着摆手:
“嗐,没事,习惯了。”
只是没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