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美人国主 > 乌衔纸 我亲自羞辱你
    出了帐,花银谢过门口帮忙照看异姓王的守卫,刚要将人接过来,“女奴”舟无定就已经快步上前。

    背上异姓王的时候,他似乎极力想要克制自己的表情,但他细微颤抖的手却仍然出卖了他。

    去竹林的路上仍有乌衔纸的人在不断朝这边看,花银开口补救道:

    “小蓝,你是背不动吗?”

    舟无定:“……”

    满腔难言的情绪登时被一句“小蓝”破了,环顾四周,他发现乌衔纸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更加复杂:

    在乌衔纸,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人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因此并不会有人真的停下来听他们说什么。

    舟无定的眸光沉寂而又冷漠,戒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果然能说话,所谓“颈部伤口”应该只是为了遮掩喉结。

    花银靠近一些,假装扶着他背上的异姓王:

    “我看见了你的匕首——传闻鬼刃斩尘缘在疯世子手上,除了它的主人,还能有谁?”

    舟无定显然还在怀疑,花银立刻道:“有什么话我劝你快说,不然前面的关卡可快到了。到了那,可就不好说话了。”

    不用她说,舟无定也能看见前面耸立着的岗楼:“怕它?”

    “装做女奴被抓进来很聪明。”花银嗤笑:“但是世子爷,你对乌衔纸可太不了解了。”

    乌衔纸虽然对外说是个匪帮,其实根本就是一座城。

    这地界被群山环绕,独成一体;又因为地处五国之间,常年混乱不堪;乌衔纸坐拥七峰一水,占地阔远,几乎是交界之地默认的土皇帝。

    作为“皇帝”,自然就要有“宫殿”,这一任的大当家是胡族出身,中心地带便成了王帐;

    乌衔纸外紧内松,光从这里走到花银师徒居住的小竹林便要经过五道关卡,更遑论将人送出其势力范围之外。

    花银拍着异姓王的背:“大宴国主,我知道你醒着。别装了,咱们谈谈。”

    言下之意,你儿子就是个幼稚的废物,还是咱们两个对话吧。

    在帐中奄奄一息的老者突然出声,声音沉稳有力,明明受了那许多鞭打,却似毫无负担:

    “不论你跟里面那两人是什么仇怨,只需置身事外即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父子二人?”

    花银冷声道:“我刚刚救了你们性命,现在就质疑我?”

    异姓王沉默片刻,舟无定却立刻说道:“总要把价钱说清楚才能放心交易。你说是吧,花银?”

    他把她的名字咬得很慢,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郑重。

    花银安静了一下,突然发现他们父子两个都对着自己开口,彼此之间却不问话。

    奇了怪了,劫后余生父子重逢,且异姓王事先显然不知道舟无定也在,竟然问都不问一句吗?

    她讽刺道:“疯世子名声在外,我以为您是从不和人谈条件的呢。”

    “难道你出手相助,是因为乐善好施?”舟无定立即回讽道:“要什么快说,我不耐烦打机锋。”

    他几乎是下意识刻薄了一句,想起父亲还在自己背上,僵了一下,刚想开口找补,便听花银说道:

    “不错,要是我能选,用不着云断动手,我会亲自羞辱你。”

    舟无定:“……”

    他一时间竟没能辨别这一句看似赌气的话里是不是有真实的仇怨——

    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半奴,又说什么怨不怨的?

    突然之间,一个画面唰然划过脑海:

    烈火,鲜血,万军雪中列阵。柔弱的美人独自站上城墙;浅色的眸子中含着似有还无的一点泪水,对他举起了弩。

    她落下来了。

    十六岁的舟无定胸中弥漫起巨大的哀伤,几乎将他整个吞没,可他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仿佛追求了一辈子的宝珠在面前破碎,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下落而寸寸灰暗起来。

    打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时不时地能在脑海中看到一些奇异的画面,可那些碎片似的情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预言?

    城墙上的女人,有着和花银一样的脸。

    舟无定看着身旁比自己矮出一个头的女孩,只觉得这女子固然美得令人心惊,却也狠辣得令人厌恶——

    即便今日是第一次见,舟无定已经认定此女将来必定是货真价实的祸水,离得越远越好。

    “我要带他出去。”舟无定颠了颠身上的异姓王,对花银说:“你能办到吗?”

    花银:“不能。”

    舟无定:“……”

    花银:“最多只能送一个人,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吧。”

    她时刻提防着这疯子别再像上辈子一样追着他不放;是以明明知道舟无定平生最厌烦心机深沉的女人,却还是决定在他面前展示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力求舟无定离她远远的,最好是看见她就恶心!

    于是顺口补充道:

    “我要异姓王手下的大宴国倾举国之力,无条件支持我一次。”

    “……”舟无定:“猖狂!”

    异姓王沉沉开口:“小姑娘,你一个女子,有什么需要用倾国之力办的事?”

    “大宴国主,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只管考虑自己。”

    花银冷笑:

    “要是你们父子都死在这,大宴国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不是?还不如答应了我,送你们其中的一个出去,也算有个传承。”

    说话间,第一道关卡已经到了。

    乌衔纸的内外守卫由云断和乌三月的人共同组成。双方争斗多年,势力参半,内部岗哨中云断的人居多,外部则正好相反。

    他们人还没到,带刺的防车已先堆满了,尖锐的刺带着无需言说的恶意,直直朝他们打来。

    “呦,吃软饭的来了!”刺车内传来笑声:“怎么自己出来了,难不成你师父年老色衰,侍奉不动大当家了?”

    花银隐在袖下的拳死死握紧,舟无定瞧着她不对,刚要上前担事,就听里面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骂道:

    “滚滚滚,老子定下的媳妇你们也敢欺负?”

    花银一愣,而后瞧着有个人将刺车踹出一道缝,从里面笑着钻出来:

    “赶紧拉开,用这么大家伙对着人家小姑娘,丢人不丢?”

    来人身量不高,体型清瘦,吊儿郎当朝身后一勾手:“把咱那板车推出来!”

    清瘦守卫名为雉芦,长了双凤眼,眉峰上扬,右眉末梢处有颗小黑痣,颇有些英气勃勃的女相;

    然而乌三月手下年青一代的人物里,就属这个女相子能打,七峰一水的年轻小子要是没挨过雉哥的揍,都不好说自己认真练过本事。

    雉芦开了口,属下自然不敢多说,那辆板车是他们平时运吃食用的,上面还沾着许多油腥米粒;

    舟无定上前,小心地把异姓王放在上面。

    “雉哥,”花银赶忙上前扶住车把:“多谢你,回头我多给乾字哨的哥哥们多送些料来,也让家里姐姐们都扯条新裙子。”

    “就你嘴甜!”雉芦手在衣服上一抹,掐了掐花银的脸蛋:“回小竹林?”

    花银小心道:“这人我实在不知来头,瞧着也怪吓人的。竹林里就我和师父两个,我担心万一他伤人,我们支应不住,所以……”

    她看了看雉芦,低声道:“等会儿想先去跟震哨的哥哥们借几个人,多少也有些保障。”

    震哨都是三当家手下的人,雉芦一听就明白了;定是二当家发难,三当家护了她一护。

    “难为你了。”雉芦看向她身后:“……嚯?这是个女子?也太魁梧了吧!”

    舟无定:“……”

    花银:“雉哥,这是小蓝……有她帮我也能轻松些,我们这就走啦!”

    “嗳嗳,”雉芦目光在异姓王身上一掠,一把将她拦住:“听说你师父最近弄出了个棉,棉……”

    花银隔着久远的记忆艰难回想:“草棉?”

    “对!就这个!”

    雉芦一脸如释重负,上前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给我从你师父那弄点边角料……从前你要的那种小针,雉哥再给你弄!”

    花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板车:“草棉我也会纺,不难的。”

    雉芦啧啧两声:“瞧瞧你这妮子,走走,不白拿你的,哥哥给你送到小竹林去!”

    他推起车就走,后面乾哨的守卫们都跟着起哄:

    “雉哥作甚?等不及去小竹林做上门女婿了?”

    “小银子漂亮!雉哥怎么抢先了呢!”

    雉芦朝身后一摆手,高声笑道:“混小子们懂个鬼?以后小银子哥罩了,你们都给我滚远点!”

    花银朝舟无定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

    雉芦人缘好,就算到了外面云断手下管着的岗哨,打个招呼也比他们一关一关过要容易得多。

    若是没他在前面,还指不定要废多大的事。

    果然,有他带着,顺顺利利出了乾甲,乾乙,乾丙,乾丁四道卡;

    到了外围便如城郭一般,乾丁关卡外住的是乌衔纸的家眷,住院中夹杂着小吃小贩的吆喝,十分有生气——

    比起外面描绘的“人间地狱”,乌衔纸更像是一个无主之民的聚集地。

    “雉兄弟,今天这么早就下值了?来我家吃饭吧!”

    雉芦笑着应道:“不啦不啦,给我家婆娘办事呐!”

    来往的家眷们瞧见后面低着头的花银,都哄笑起来:“她家的饭也敢吃?小心竹林子里那位喷死你!”

    雉芦边走边谈笑,冷不防身形被挤得一歪,侧头一瞧——

    “小蓝,你怎么这么大力啊!”

    “小蓝”唔唔两声,几乎是不容置疑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板车。

    雉芦被他乱成一堆的头发熏得后退两步:“你穿的是花银的衣裳?嗨,这都快撑破了,可真是……我天,眼疼。你爱推就推吧!”

    雉芦一撞花银肩膀,将人撞得一个踉跄:

    “回头劝劝你师父,别难为人家,长得是丑了点,倒挺勤快的!”

    舟无定:“……”

    花银一时有点好笑,以舟无定的长相,被人说丑也是挺新鲜的。

    “雉哥,怎么在这?!”身后急三火四地跑出一个半大少年,两手按住膝盖,不住喘息:

    “上头突然来查岗看你没在……嗨呀还逛什么,快跟我回去吧!”

    花银立马道:“雉大哥,可是我……”

    雉芦提提裤子,抬腿就要往回走:“小银子,别忘了答应我的!”

    花银似乎一下子着急起来,浅色的瞳眸泛起点点星光。

    “好吧好吧,”雉芦:“那边要是没什么事,我再回来找你!”

    他飞速离开,一行人继续向前;到了震门,花银脚步却没停。

    舟无定:“去哪?”

    花银:“还想不想送你父亲离开乌衔纸?”

    舟无定沉沉看着她。

    “想活命,就不能去小竹林。”花银眉梢一挑:“闭上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