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美人国主 > 不夜关 二当家
    云断没有回答。

    他气到极点,竟然垂下头来,惨然一笑。

    输在这样的高手手中并不冤枉,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解释了。

    因为花银找了一个很妙的点,所有的陷害都围绕这个点展开——

    而在这个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那就是他真的喜欢秋凉衣,乌元梦也真的杀了她。

    唯一和他们想象得不同的是,那是一份不见天日的喜欢——

    尽管当年他经常开玩笑似地跟她说:“我说,要不咱俩对付对付得了呗?”

    她哼哼哈哈答应,却从没有一次当真。

    云断这辈子撒了太多的谎,报应就是他最希望被人恳诚相待的一次,却一直被看做是他那些不着调的谎言之一。

    秋凉衣从来不信。

    “姓花的贱人,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云断干脆对着花银问道:“知道的人都死绝了。”

    花银满脸无辜:“知道什么?”

    云断大笑。

    “各位,”他嘴角勾着笑容,眼中却流下血泪:“我眼下这个样子,还怎么送咱们淮宴国的小公子出去?做不到啊。”

    舟重山耳朵动了动。

    “你自然是不能。”乌三月:“想来花银刺伤你是意外,但你既然瞎了,也就得是手底下的人代劳。”

    “当啷”一声,旁边站着的雉芦手抖,手中的佩刀掉下来了:“我,我……”

    “我认识你,你这小子是个能打的。”乌元梦:“现在交待,保你不死。”

    “大当家明鉴!”

    雉芦立即跪下用力磕了个头:“云断这厮常年鞭打我泄愤,我苦于他势力强大,始终不敢违逆他的意愿!您一定要明白我啊!”

    乌元梦:“说。”

    雉芦咽了口唾沫:

    “是水云峰!那里离黄纸牢不远,又是二当家的住地……今天小银子带着淮宴王……不不,领着舟重山和舟无定从王帐刚出来,二当家后脚就来乾字哨打了我一顿。”

    “好小子,原来还有你一份。”云断一手按着地面,满面阴鸷讥讽:“老子打你还需要挑时候么?”

    雉芦根本不看他,只看着乌元梦说道:

    “看似是打,其实是秘密交代我去黄纸牢等着,只要那边一乱就立刻带舟无定从水云峰离开!大当家,想必您也知道,水云峰那边连着……”

    “可以了。”乌元梦突然截口打断:“云断,相识一场,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云断深吸一口气:“这就定了我的死罪了?”

    “二爷如此长情,我也不好做个恶人。”

    乌元梦活动了一下肩颈,把刀在胳膊窝的铁甲上横着一擦:

    “今天就送你下去,跟秋凉衣做个伴吧。”

    乌元梦用的是胡刀,与中原弯刀不同,那刀略带弧度,背宽刃窄,触手生凉;弯刀绕在云断脖子上,薄薄的窄刃抵住他的命门。

    只要手稍微一动,他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

    花银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云断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死过一遍的人,自然什么都知道。

    上辈子云断杀她师父的时候花银不在,等她赶回来,师父的尸身已经半腐化了,赤|裸着身体被人吊起来。

    她给云断下跪,磕头,求他把尸身放下来安葬;云断不肯,往死里抽了她一顿,让她水米未进地跪了三日。

    最后还是乌三月看不下去了,过来让他把人放下;云断就当着她的面,在她师父的尸身上便溺。

    那天云断喝多了,他一边侮辱尸体,一边疯了似地重复道: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

    “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明明是我。”

    如果把一个人的两辈子拆开来看的话,那么这辈子的云断确实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无辜的。

    可是花银不在乎。

    鞭尸辱体,她一样不少,都会还给他。

    乌元梦的手动了。

    “慢着。”云断突然抬手,紧紧握住乌元梦的刀锋,血液顺着刀刃滑落下来:“我只说一句。”

    乌元梦妖异的眼瞳看着他。

    云断:“事已至此,光是杀我有什么用?我活着,比死了对你更有用。”

    乌元梦眉梢一挑。

    “咱们都是挂着脑袋过日子的土匪,叛或不叛,真的重要吗?”

    乌元梦没有继续动作,云断便继续逻辑清晰地说道:

    “舟无定已经跑了——最多两个月,淮宴国一定会来攻打,你需要大量的兵和钱——你的钱袋子,黄纸牢,现在已经空了!”

    乌三月怒道:“你还好意思提黄纸牢?!”

    “不管是他妈谁放走的!就算是我!”

    云断半直起身子冲乌三月的方向嘶吼,像条立起上半身的毒蛇:

    “总之现在已经没有了!杀了我,谁去给你抓奴?谁去给你捞钱?!”

    他实在伤得太重,吼出这一句,像是把魂都喷出去了,驼着背抓住乌元梦的铁甲:

    “大当家,屠村抓奴是损阴德的活,我的手已经脏了,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做这件事吗?”

    乌元梦垂头看着他,手指在自家耳垂上缓慢地摸了摸。

    花银的眉头登时蹙起,暗道一声不好。

    他犹豫了。

    云断确实有本事,也是驯养奴才的惯手,尤其是调|教出来的女奴,用来送到五国权贵的手中打通关节都十分便利。

    这是个脏活,也是个难活,但云断一直做得很好。

    而现在这个节骨眼,正是乌衔纸最需要钱的时候!

    乌元梦的弯刀转了转,在云断肩胛上压出一道血线;他的手腕微微向上一提——

    云断脖颈上寒凉的刀锋撤开,他呼出一口气,喉结上下移动。

    就在弯刀马上要挪走的时候!

    “大当家,”花银突然说道:“他瞎了。”

    弯刀瞬间落了回去。

    乌元梦:“什么?”

    所有人齐齐看向花银。只见她白嫩细腻的小脸上泪痕仍未干透,目光却十分坚定深沉。

    “我说,云断双目失明,双腿也接近半残。”

    花银腿上被打了夹板,虽仍然剧痛无比,却能撑着拐杖站起来。

    她说:“过去的云断或许有这个捞钱的本事,可他现在不能了。”

    乌元梦的弯刀在云断肩胛上磨蹭:

    “说得对。不过刀这种东西,就算是钝了,也仍然是刀。你说对不对,小花银?”

    花银上前要抓住云断的下巴,云断恶狠狠甩开,花银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所有人登时静了。

    云断的脸偏向一边,又被花银扭着转回来——和曾经他对待那些贱奴的姿态如出一辙:

    “大当家您看好,这把刀不是钝了,是折了。更何况它还两面开刃,是会伤到主人的。”

    乌元梦:“那谁来给我挣钱?”

    花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淡然地说:

    “当然是我。”

    乌三月:“……银丫头,你疯了?”

    雉芦也怔怔地看着,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站了出来;只有垂死的舟重山,在后面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本就是个狐狸崽子,难道还指望她一辈子披着羔羊皮吗?

    花银白嫩的手握住弯刀的刀柄,乌元梦想了想松开手,任由她接过,让她掌握住云断的命脉。

    “大当家想要钱,这很好办。这几年虽然没人要求,但我自己手里有一本账,如果大当家想要,即刻就可以让人去小竹林取。”

    花银紧了紧手中的刀:

    “乌衔纸有两大主要进项,一是黄纸牢的奴,二是我师徒二人的织锦——大当家,世道很快就要乱了;越是乱世,散碎银子就越不值钱,就连金银都无法保值。”

    “这一点,你清楚,我清楚,大荆和五国的贵人们心里也都清楚。所以现在遍布三十三州大地,只有一样东西最抢手——那就是永不损毁的织锦。”

    “它不但不会贬值,甚至还会因为织造困难而变得稀缺,从而越来越值钱。”

    “只要有钱。”花银侧头对乌元梦笑道:“又有什么兵是买不来的呢?而我,就可以给你弄到这批有市无价的锦。”

    乌三月上前一步,质疑道:“可是此物贵就贵在不易制得,区区两个月的时间,你能织出多少?杯水车薪的事,真是痴人说梦!”

    花银只看着乌元梦:“要多少有多少,就看大当家答不答应我的条件了。”

    乌元梦后退两步,玩味地摸着下巴打量她,就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似的:“说。”

    花银:“着人将秋凉衣从山门下挖出来,好生安葬。”

    在场众人几乎各自吸了口凉气。

    秋凉衣是大当家的忌讳,这些年来大伙讳莫如深,她怎么敢就这样说出来?

    “银丫头,是个人物了。”乌元梦目光深了深:“你可真敢说啊。”

    “大当家一代枭雄,难道真的在乎秋凉衣埋在哪儿吗?”花银冷笑:“我以为你志不在小,原来也只会跟个死了好几年的女人较劲。”

    志不在小四个字似乎击中了乌元梦心中某种隐秘的渴望,他狠辣的目光澄明些许,又复阴沉下来:“秋凉衣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我也不是。”花银:“所以你还要不要钱?”

    乌元梦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笑够了,抬手在嘴边一抹:“还有什么条件,一块说。”

    “你杀了秋凉衣,成为乌衔纸的大当家;那么既然云断死在我手里……”

    花银:“今后,这乌衔纸的第二把交椅,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