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元梦:“那你能不能屈尊告诉我,她到底装成了谁呢?”
云断瞎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在这个刹那,他却能感受到对方如有实质的杀意和狠辣目光。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根据云断对他的了解,这个胡蛮现在是真的动了杀心。
“说点什么。”
云断在心里疯狂呐喊:
“云断!说话!”
“我知道了!”生死攸关的瞬间,云断脑中有跟弦唰然通了:“是小竹林那师徒两个在害我!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陷害!”
他越想越通:“对,对!花银那贱人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和语气,和真人一模一样!一定是她装成我的样子去了深牢!李客少也被她骗了!”
云断能坐上乌衔纸的二当家,这些年自然不是白混的,他情急之下这番猜测竟然无限接近了真相。
可惜没用。
因为真相往往比谎言荒谬。
乌三月简直觉得又恶心又嫌弃: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你怎么不直接说她无所不能算了?就算她能,她怎么知道……那怎么说的?那小子!刚才报信那小子呢?”
他气得舌头打结:“李客少怎么说的?”
骑兵原话重复了一遍。
“那你说!”乌三月立即道:“什么故人约定?是不是秋凉衣告诉过你什么?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云断听见这个名字,骤然安静下来,像头拿住了三寸的毒蛇。
他喉头动了动:“她从来不信我。”
云断因为抗争而挺直的脊背霎时弯了,一时间竟然镇定起来:
“反倒是花银,她师父是个卖屁|股吃软饭的老东西,桌前床尾,焉知秋凉衣没跟她师父漏出点什么话来?”
这话倒是有点逻辑。
云断骤然遭到重创,莫名其妙被雉芦带过来,又遭到劈头盖脸一通质问,当真是求告无门——
他慑于乌元梦的威势,惊怕之下,莫名想到了今日花银离开王帐时的那个笑容。
那么美;
背后的意味却那么狠辣。
难道在那个时候,她就想好了现在的种种一切?甚至不必亲自出面,就能让他狼狈求生?
真是高手啊。
云断没头苍蝇似地在这张兜头扣下来的大网里乱撞许久,终于找出了一丝缝隙:
“我时常威胁要打死她师徒二人,说不定小贱人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冤死我——大当家,我贱命一条不值钱,你可千万不要让个丫头片子当刀使!”
乌元梦本已笃定的眼神涣散了一下,继而看向乌三月——
却见他这位结义兄弟满面讥讽。
乌三月:“既然你不死心,那就让人把花银抬过来吧。”
乌元梦不解:“抬?”
“对。”乌三月:“不打紧,用不了多少功夫,她就在黄纸牢,离这里很近。”
花银很快过来了。
一开始并不能看见她,因为她在一个简易的小担架上;四五个年轻守卫扛着担架跑得飞快,路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物时,还很不规律地各跳各的。
担架上的小身体噗地一下颠起来,又噗地一下落回去。
所有人:“……”
舟重山在后面慢悠悠鼓掌:“贵帮的弟兄们够稳重——这是最后一个了吧,还有没到场的吗?”
乌元梦:“家门不幸,重山兄见笑了。”
到得近前,担架放下,露出里面花银惨白的脸。
乌元梦蹙眉:“死了?”
“没有,”乌三月:“但是腿断了,应该是晕过去了。”
云断:“胡扯!舟无定那疯子根本没下死手,只是让她膝盖脱臼而已!而且她还自己接上了!”
乌元梦蹲下身查看:“确实折了,不过养上三个月或许能好。”
云断再一次懵了。
他明明看见花银扑过来用针扎他,如果当时她的腿已经断了,难道自己看见的是幻觉?
真是死了的那个人来找他复仇了?
再者说……
“银丫头来了,你狡辩吧。”
乌三月咳了几声,攥拳在自己胸口锤了几拳:“她既然瘸了,还怎么扮成你去深牢捞人?”
云断阴狠地说:“我不知道,但她一定有办法。”
“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先是狗急跳墙地诬栽她假扮成你;现在诬陷不成,居然还是不肯认?”
乌三月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大当家,我看也不用他承认了。事情都在明面上摆着,还有什么好说的?”
乌元梦没应声。他轻轻拍了拍花银的脸颊:“醒醒。”
人没反应。
乌元梦蹙眉,扒开铁甲,从贴身的袖袋里摸出一根银针,在花银手背上扎了几针。
片刻后,花银悠悠转醒。
刚一醒来就看见了形象可怖的云断,登时吸着气手脚并用地后退,被乌元梦抓住手腕:
“云断说你陷害他,你认不认?”
花银目光在周边人等身上环视一周,努力甩了甩头,似在极力消化这句话的内容。
“我?”她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诬陷二当家?”
乌三月要说话,被乌元梦抬手打断:“云二的右眼是不是你扎废的?”
花银眼中飞快蓄起一圈泪水,带着点小小的悲愤说道:“……是,这个我认!”
除了云断和舟重山,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还真是她?
“小银子长大了,有本事了。”乌元梦打量着她表情:“说我听听。”
花银不住觑看云断。
“放心。”乌元梦:“有我在这,他不敢碰你”
花银抬眼:“今日我奉三当家的令,要将那位老先生带到小竹林去……安养,等您回来再定夺。”
乌元梦回头,乌三月很干脆地点了个头,示意确有此事。
花银:“但是还没走到黄纸牢,那个女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疯世子——他突然发难挟持住我,我情急之下就向黄纸牢的哥哥们求救。”
这是大庭广众下许多人见证的事,她更没法说谎。
乌三月:“那么舟无定真的打断了你的腿吗?”
“没有。”花银含泪说:“当时我以为断了,其实没有,是脱臼。”
“看,我怎么说的?!”云断:“这死娘们儿心狠,还自己接上了!”
花银畏惧地一抖:
“再后来,我因为无法行动,就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小牢房里面;本想着休息一会儿,二当家就提着被抓回来的老先生进来了。”
直到此刻,她一句谎都没有说。
“二当家……不知为何,突然对我起了歹念,想要对我……用强。”
她像是怕极了,抖着手抹眼角:
“大当家明鉴!我连只兔子都没杀过,懂得什么脱臼接骨?之所以能用防身的银针扎到二当家,是因为他把我按在草垫上,想对我用强!”
云断勃然大怒:“放屁!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我是多没见过世面才碰你?!”
舟重山:“嚯,说句公道话,我在京城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云断:“你闭嘴!”
“好好好,”舟重山抬手:“不说了不说了。”
花银:“想来不是因为容貌,而是我当时眼角有血痕……”
她两指并拢在自己嘴角擦了擦,而后在眼角一抹,无言地抬起脸来。
乌三月和乌元梦齐齐愣住。
真是太像了。
那一瞬间的神态和样貌,简直跟被那人上身了一样。
花银抽噎道:
“他一边撕扯我的衣服,口中还说‘秋凉衣死了,世上没有第二个秋凉衣’。我下意识反击扎了他,他就打断了我的腿!”
“我太疼了,就晕过去了。”
她侧坐在担架上,掩面说:
“再醒来的时候黄纸牢发生了大乱,我怕三当家那边无法接应,就去黄纸牢门口传了哨信。”
至此,前前后后,真假交织,所有信息却都已经严丝合缝地对上。
像一张从几面织成的网,一丝不错地紧紧合拢。
乌三月:“云断,你解释吧,我听着。”
他不等云断答话,连续逼问:
“你知道秋凉衣留给李客少的暗语;还因为花银的长相对她用强;还有!这些年你没事总去小竹林找麻烦!这都是为什么?!嗯?!”
“因为你他妈的惦记着秋凉衣!”
乌三月的语气斩钉截铁,声音如洪钟大吕般回荡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别说大当家,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就算要卖主求荣你也不是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卖法!而今我终于明白了!”
“你故意抓回舟重山杀了,就是想让淮宴国来报复!发现他儿子舟无定也在,还特意把他放出去报信!”
“杀父之仇。舟无定那疯子还不变本加厉地前来搦战?”
乌三月又气又恨:
“你放走所有奴隶,我们自然元气大伤——所有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复!”
“你巴不得乌衔纸家徒四壁,巴不得乌衔纸被淮宴国剿灭!”
他猛然上前抓住云断领口,将他按在地上:
“因为你恨大当家!恨他亲手杀了秋凉衣,是也不是?!”
舟重山:“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当年不是你俩合谋杀的那位秋大当家吗?”
乌元梦垂眸笑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像是要跟他一道看戏似的:
“准确地说,是云二爷在乌衔纸里面做内应,我从外边攻打,用哨信围剿杀了她。”
他微微歪头看着云断,异色的双瞳流出妖异又危险的气息:
“也不怪云二爷恨我,毕竟当时谈条件的时候,他确实说过想留秋凉衣一命。”
舟重山了然道:“那定是你这没信义的畜生没做到。”
“不错。我亲自下的命令,她是万箭穿心而死。”
乌元梦被他骂了一句,半点不恼:
“云二爷,我竟然杀了你的心头肉——这么些年,你可真能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