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
花银被他这么圈着,他们这个桶保准是稳稳当当,只是有点太稳当了;她简直是坐在他怀里一样。
严丝合缝,舟无定就像是老天给她量身定做的一个人型垫子。
“你要是不舒服可以侧过来一点坐,”舟无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样你可能会好一点。”
他面不改色,心却跳得飞快。
世子爷撒谎了。
他分明在那些“回忆”里见过好几次,花银就是喜欢这样侧着赖在他怀里,——
额头抵着他颈项,左手拿着话本或是账本细看,右手环着他一只胳膊;像只犯了困劲的猫。
花银:“舟系。”
舟无定:“你怎么这么叫我?”
“这位人质,请你自重。”花银不答反问:“我好歹是个恶匪啊,你这么精神真的好吗?”
舟无定:“精神?”
花银意有所指地往下一坐。
舟无定:“……”
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有了不可描述的反应。
“不管你怎么想,”舟无定:“这世上我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很多。”
花银:“所以?”
“这是其中一件,”舟无定坦然道:“你太近了,我控制不了它。”
花银:“……”
空间狭窄黑暗,还在不住摇晃。
舟无定无法从花银的沉默里感知她的情绪,疑心她是生气了。
毕竟回忆里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们才见过几面?
自己着实无礼了些。
舟无定收回手,带着点不明显的无措说:
“对不起,我会……嗯,如果你同意,我就娶你。”
花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怎么回事?!
不像是上辈子,她为了回交界地利用了疯世子舟无定,这次她可什么都没做!
姓舟的怎么还是朝她发疯?!
花银:“不不,你听我说……”
“嘘,”舟无定这次没有碰她,只是用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心:“车停了。”
花银知道是到了盘查关口,立即屏息。
外面像是有人在大声喝问,只能听见个大概:
“……走水了……不许出入……”
“夜香车……”
“哑巴?太臭……打开看……”
不知道是不是淮宴这边的关卡兵踹了车身一脚,整个桶都往旁边歪了过去!
舟无定情急之下只能再次将她收在怀里,这是个下意识的回护动作——
桶盖被晃开了一个缝!只要再晃一下,桶盖就会掉下去!
舟无定当机立断,用胳膊肘压住花银肩膀,手指在桶盖上轻轻一勾——
稳住了!
刚一稳住,他便要将手收回,谁料就在此刻,外面突然有人在桶身上敲了敲!
“笃笃笃”
两个人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花银手指微动,从袖子里扯出一柄牵丝的小刀。
只等着有人开盖,杀个措手不及。
“娘的,熏死了!凭什么脏活臭活都是老子干?”外面敲桶的守卫骂骂咧咧:“要看你们看!老子才不碰这玩意!”
桶盖被开了缝,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清晰了不少。
“就是!”似乎是另外的守卫啐了一口:“将军说了,夜香容易引时疫,必须统一处理,天天都得倒;把这臭车扣下,回头上面问下来了你们谁担责?”
“我也没说别的,”一个沉稳的声音解释道:“只是这倒夜香的人眼生,又是个哑巴,问也问不出什么。”
“你还想让哑巴说话不成?他是新来的,啥也不懂,除了倒夜香还能干啥?妈的熏死了,快让他走!”
哑巴?
舟无定心念电转,眼前闪过那日来送饭的哑巴军士的模样。
一定是了。
那是乌衔纸派过来的奸细,目的就是打探清楚他的位置,方便花银来劫人。
板车再次行进起来,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仿佛又暧昧了起来。
舟无定:“冒犯了。”
他边说边尽力将身体往边沿上靠,只是就这么大点地方,再往边上又能边到哪里去?
花银感觉到舟无定若有若无的疏离。
带着一点防备性,还有一点隐藏在暗流下的伤心。
“我惹人烦。”
上辈子的某个夜晚,舟无定在宫里喝多了,回来躺在床上,指着自己心口说:
“淮宴王,长公主,他们都被我克死了。”
“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花银从回忆里退出来,叹了口气:“你们男人是不会都这么麻烦?”
舟无定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对着花银总是有点迟钝:“什么?”
花银喃喃道:“其实也不能以偏概全,毕竟我只惹过你一个。”
舟无定:“你没惹我。”
“安静吧,”花银:“你别动。”
舟无定依言不敢动了。
她突然侧过身,把全部重量靠在了他身上——
额头抵着他颈侧,手指抓着他衣襟。
舟无定:“……”
他的手空悬着不敢放下,好像怀里是只从不肯理他的猫,突然用柔软的小身体蹭他。
花银靠着他,眸子微微垂着,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突然感觉困了。
两辈子加起来,舟无定就算不站在她的敌对面,其实也算不上盟友。
他们之间永远是利用和被利用,只是舟无定好像总也搞不清楚“利用”和“依赖”的区别。
可也只有这个“利用关系”的舟无定:他身体温热,胸膛宽阔,靠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安心的味道。
花银困了。
她从来都是少眠多梦,都快忘了在他身边安眠是什么滋味了。
“妖精,”她攥着舟无定的衣襟埋怨:“你就是个妖精。”
舟无定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反应”下不去,更不敢碰她。
只能半带讽刺地问:“说我还是说你?”
“嫁娶的事以后别总说,”花银眼皮直往下耷:“你的王妃……”
她本想描绘一下舟无定的妻子,却发现上辈子她死的时候,舟无定根本还没娶妻。
有点想象不出来。
“得是个很高兴的人。”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你就够苦大仇深了,得找个能让你笑的。你见过楼将军的孙女吗?”
舟无定胸口莫名堵得慌,不知道自己胸膛里绵密的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太乐意听这个:
“不认识,怎么了?”
“我觉得她很配你。”花银打了个哈欠:“长得特别可爱,性格也好,一点小事也能逗她笑。家世匹配,人也单纯。”
舟无定悬着的手唰一下放下了。
实实在在地把她紧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发心。
“我不认识她。”
他重复了一遍。
我只认识你。
我已经在“回忆”里认识你很久了。
“我不爱笑,每次你和我在一起也不高兴。”
花银有点困迷糊了,顺着他力道往怀里贴了贴,动作熟练契合得就像排演过无数次一样:
“一会儿到了叫我。”
然后这个业务不怎么熟练的绑匪,竟然真的就这么在人质怀里睡着了。
舟无定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出了淮宴军营的范围,把头顶的盖子推了出去。
借着这点星星的光芒,他默默注视着花银面容。
“每次你见到我。”
这个形容……不大对劲。
到目前为止,花银应该只在乌衔纸里见过他,前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两面,今天是他们第三次见。
“每次”是什么意思?
除非和自己一样,花银也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回忆”;更甚一步,花银的“回忆”要更完整。
她甚至记得“每次”。
舟无定回想了一下,在他有限的关于前生的记忆里,见面时他确实不苟言笑。
“我没有不高兴,”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脸颊,却只悬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隔空勾勒了一下她面部的线条。
舟无定又一次在心里重温那些片段,试图描述当时自己的心情:
“我只是……太想见你。”
却又怕你嫌弃我疯,嫌弃我是个克死身边人的天煞孤星。
我只好故作严肃,故作冷漠……我只会这样,对不起。
花银……
前世的情绪穿过错乱的时间线混乱地传来,头痛的几乎快要裂开。
纷乱的记忆终于拼成了一条线——
舟无定终于想起来了。
关于前世的所有,他一丝一毫,全都记起来了!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欢呼:
“到了!”
旁边的桶盖被哗一下撞飞,卫燃从里面跳出来:
“雉芦?雉芦你干什么还憋着?”
另一个桶终于不堪重负地滚倒在地,里面爬出一个人,半跪在地上不住干呕;呕了一会儿,又从桶里拖出另一个。
卫燃蹲在他们身边:“他怎么了这是?不会死了吧!”
干呕的正是雉芦,摆手道:“没事,这小子乱摸,我打晕了。银当家和那位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