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花银咳了一声,扶着舟无定的肩膀从桶里钻了出来,又回身去拉他:“对不住啊,世子爷,这‘车驾’委屈你了。”
舟无定直起身体,两手按住边沿站起来:“你先从车上下去,免得碰到你。”
花银:“刚才还少碰了?”
舟无定:“……你倒是大方。”
花银从善如流地从板车上跳下来,笑道:“跟你还客气什么。”
上辈子舟无定身上哪里她没碰过?
虽说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他,但那是二十多岁的舟无定姿容实在是天上有地下无,她没能忍住。
压了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舟无定食髓知味,后面在床榻上简直是青出于蓝。
这话在舟无定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花银:“我不是你救命恩人么?摸你两下还不行?”
舟无定目光深深,反正他现在已经想起来了,天长日久,要套牢花银不能急在这一时。
他环视一周,卫燃,雉芦正扯出武波口中的手绢试图将他唤醒;另外一边,那赶车的汉子摘下演着脸的面巾——
正是这几日给他和武波送饭的哑巴军士!
“你下来,别瞪他。”花银扯他衣角:“人家也是担惊受怕好多天,你别吓着他了。”
舟无定顺着她力道下来,哼声道:“我吓着他?”
古繁,交界国数一数二的大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己的人没少在他手里栽跟头。
“为了抓我,你连他都动用了。”舟无定把兜在花银身上的外袍再次紧了紧:“还真看得起我。”
花银安静了片刻,犹豫地问道:“你们应该没见过吧?”
“当然,”舟无定走上前去,两手摊开给他看,而后伸出一掌:“舟无定。”
古繁看向花银,见她点头才道:“古繁。”
此时舟无定的身体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生得十分高大,和古繁站在一起的时候,一精致一粗犷,画面竟然意外和谐。
他微微探身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命短,让人把自己埋在她边上了,以为我不知道?”
古繁:“?”
舟无定眯起眼,略带恶意地说:“不过我又把你挖出来了。”
古繁:“??”
花银:“说什么呢?”
“听不懂。”古繁无辜道:“我,荆话,不好。”
舟无定:“……”
他站在臭气熏天的夜香车边上,无言地看着这几个人。
后来的交界国第一武将正在满脸疑惑地摸后脑勺;大司马正在大呼小叫地说“快跑快跑”;至于未来的交接国主,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跟班对昏迷的武波上下其手。
除了那位崔姓骁将,花银建交界国时的主要班底竟然都来了。
就这几个货,竟然建立了后来那个交界国?
看来亡国早还是有原因的。
被“绑”来的舟无定看他们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只能自己催促道:“这是等什么呢?等楼兰斩带人杀过来?”
花银:“你急也没用。船不来咱们总不能游回去。”
夜香车出了军营后一路疾行,耳边的水声却没断过,从桶里一出来,果然还是在息水旁边。
花银:“世子觉得这是哪里?”
舟无定:“判断不出。”
花银就笑:“世子不想说罢了。”
他可是蒙着眼跑马十里都知道自己位置的人,眼下不过坐了段车,怎么可能不知道?
舟无定幽幽道:“我刚才太精神了,没注意外边。”
花银:“……啊你看,船来了。”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这一段息水湍急,武波那辆重型宝船亦难横渡,这船夫撑着一叶小舟,竟然仅凭一支竹篙就稳稳将船停住。
船夫:“过来啊!再拖老子不等了!”
舟无定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朝那边张望了一眼,只见那船夫身材健硕,模样却很有几分清俊。
很好,这下来全了。
他有心喊一声崔颜老贼别来无恙,但这辈子的自己还没见过他。
“真嫩啊,”舟无定拉过花银,率先上船,路过崔颜的时候嗤了一声:“怪不得你总是献媚,原来破相前还有几分姿色。”
息水哗哗作响,花银扶着他手坐在船中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崔颜也莫名其妙,大声道:“好不容易抓回来,你们都不给他绑上?忘了他之前怎么跑的了?”
舟无定:“她的事你少管!”
崔颜凑近了吼道:“你说什么?!”
舟无定:“我说你们交界国都有病!”
“病了?”崔颜只能听见零星的一个音:“您老人家别娇气了!没功夫给你治!”
他见两人坐好,双手把着竹篙,又去吼另外两人:“卫燃!快给老子过来!雉芦!你又去糟践人家姑娘了?!”
卫燃抄着大小包袱蹬蹬蹬赶到,三步两步蹿上小船,将船板踩得晃了好几晃;雉芦举起昏迷不醒的武波飞快跑来,边跑边喊:
“准备好!淮宴的人来了!”
他带着武波这么个大活人,动作竟依然十分迅捷,身后地面轰轰作响,竟好像是有骑兵赶上来了!
“崔颜!开船!现在就开!”
崔颜急出一脑门汗,恨恨骂了一声,手里竹篙一松——
岸上的雉芦踏上临水的大石,借力起跃!
“哗——”
岸上淮宴的骑兵马上就要赶到水边,千钧一发之际,雉芦刚刚好带着武波跳上了船!
“哈哈哈哈!”崔颜大笑,对着骑兵吼道:“借你们世子一用,老子走了!”
说完竹篙冲着水里用力一推——
船借水势,瞬间没了踪影。
“这泼贼!”骑兵中当前的副将抱拳请示:“将军,世子在他们手里,我不敢下令放箭。请将军责罚!”
为首那人策马上前,看向小船消失的方向,正是楼兰斩:“不怪你。”
副将满面愧色:“要是我多放些人手看护世子,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是我不让特殊照顾他,你不过照章办事,不用太过介怀。”楼兰斩:“左如安呢?”
副将:“左将军去清点粮草,应该马上就会过……”
“将军!”左如安拍马赶来:“您放心,粮草无大碍!世子要回来了吗?”
没人回答他。
左如安嗨呀一声,恨恨道:“这世子长个绣花枕头的样,在咱们这边屁用没有,到乌衔纸这帮匪货手里可值钱了!”
楼兰斩蹙眉道:“粮草无大碍是什么意思?”
左如安啊了一声,满脸庆幸地说道:“确实是被贼人点了火,但只烧了一点。”
楼兰斩:“都放在一处,烧起来就很难扑灭,怎么叫你轻易就扑灭了?”
左如安讪讪请罪:“属下负责此次粮草,办事不力,愿承军法。”
“特殊时期,有罪回了孟州再治。”楼兰斩:“我是问你,贼人是不是单独划出了一堆粮草点了?而不是直接对着所有粮草放火?”
左如安张开嘴巴:“啊,是啊!就是这样!我说呢!可是他们图什么啊?咱们粮草越少不是对他们越有利吗?”
这次楼兰斩没再说话了。
“定是贼人胆怂,晓得我们淮宴势大,不敢招惹。”
左如安只能想出这么个答案:
“真把粮草烧光,咱们走都走不了,只能跟他们乌衔纸拼到底!嘿嘿,将军,我说的对吧?”
楼兰斩:“人家胆怂能来偷世子?”
那运夜香的本地人是一早就安排进来的,甚至早于他们从宝船上发现世子之前。
这说明什么?
楼兰斩想起那封“和谈信”上娟秀的字迹。
说明乌衔纸这位新上任的二当家志向绝不在小,胸怀眼界之大,绝非池中之物。
楼兰斩调转马头。
左如安赶紧跟上:“将军,世子在他们手上,这下是不是只能谈了?”
“谈?”楼兰斩:“你觉得淮宴的士族会满意和谈吗?”
骑兵后队变前队,一点没乱,安静整肃地跟在楼兰斩身后。
左如安叹了口气:“可是我总觉得那天世子说的也有些道理。真要是在这边被乌衔纸托住阵脚,要是朝廷偷咱们的老家怎么办?”
楼兰斩:“孟州每日的平安信还在送吗?”
“在送。”左如安犹豫了一下:“可是今天的没有来。”
息水畔,河水撞石发出轰然响声,而在两位将军中间,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左如安:“将军。”
楼兰斩:“通知全军,立即拔营。”
左如安:“去哪?”
“计划不变。”楼兰斩:“加紧速度,两日之内,定要抵达不夜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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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小船停在了不起眼的密林之外。
几人陆续下船,武波晕了醒,醒了晕,迷迷糊糊地问:“妈嗳,这地府还怪黑的呢!”
雉芦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美人怎么这么丧气?”
武波:“……你,你别碰我!流氓!”
雉芦哈哈笑,将他从小船上拽下来:“嗳,你比我还高一头,怎么娇成这样?”
武波:“丁兄!不是,我说舟无定!你怎么不管管……”
他委屈地喊到一半,收声了。
因为他看见舟无定伸出双手,托着那个漂亮女土匪的两腋,将人稳稳当当抱下了船。
不仅抱下来,还自以为隐晦地飞快摸了摸人家头发。
武波:“……不是我说,你堕落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舟无定:“嗯?”
卫燃最后一个下船,吭哧吭哧将小船拖进密林,又用准备好的黑布盖好:
“行了,抓紧回去吧。别让贵客们久等了。”
花银倏忽回身:“我们出来这个功夫,他们就到了?”
卫燃瞧了瞧月亮,手指掐算,肯定道:“算时间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