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房间时,江月才突然想起她约了陆照年今天下午喝咖啡!
她快步往窗边而去,往常他习惯停车的那个位置,此时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走到桌边拿起话筒,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陆照年的电话号码。
她急得在客厅团团转,终于想起什么,走回桌边拿起上面厚厚一叠报纸。她把报纸全部铺在地上,自己也跟着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报纸上从不缺商业广告,陆照年名下的企业在本地也算得上名列前茅,她耐心找,总能找到电话号码的。
报纸在角落放了段时间,油墨印刷出来的小字密密麻麻,她手指一一数过,不敢遗漏了任何一点。时间一长,脖子难免有些酸痛,指尖也渐渐染上油墨,江月微微出神,她此时想的却是,陆照年怎么会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呢?
他也曾经对着通讯录一个一个查她的电话号码吗?
指尖停在一幅占据了整张报纸版面的广告上,她回过身来刚想继续,就发现这广告正是陆照年的企业。果然,在最下方的小字里,有公司的联系电话。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电话,她却没那么着急了,只低头细细看着这广告。
陆家原本也是北平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只是改朝换代后子孙不上进,随着日薄西山的旧王朝一起逐渐没落。
刚认识陆照年的时候,他清高孤傲,同时也冷漠防备。江月不谙世事,千方百计想要邀请他到家里来做客,想把自己五光十色的可爱世界介绍给他,却从来都是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
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被拒绝了也不气馁,笑嘻嘻道:“那我去你家玩好不好呀?”
那时候她太天真幼稚,一个劲死缠烂打,丝毫没有察觉到陆照年的回绝下是窘迫与尴尬。
但是现在……江月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容易才学会察言观色、维护成年人的尊严,可是陆照年已经不需要别人小心翼翼的维护了。
她一直跪坐在地板上,直到小腿都微微酸麻才回过神来,照着报纸上的电话,一个一个拨了过去。
接线员快速转接过后,听筒中传来沉闷的“嘟”声,一下一下打在她耳膜上,江月心跳得有些快。
以陆照年小肚鸡肠的性子,她居然把约会给忘记了,他肯定会生气吧?会把她骂一顿也说不定。
然而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接起听筒。大概是太晚了都下班了吧,她放下电话,决定第二天去公司找他当面说清楚。
第二天下楼时,江月看见一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被扔在垃圾桶里,孤零零的一个小熊,落寞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纽约客们。
她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心动不已,简直想把它捡回去。但到底不是喜欢寻宝的小女生了,她忍住,拎着包坐上开往医院的公交车。
小暖还躺在病床上,但精神已经好很多了,一见她来,就笑着叫她:“月亮姐姐!”
有一年小暖的生日愿望是和天堂打电话,江月知道小暖是想爷爷了,但是她也没办法,只好匿名给小暖写了一封信,落款是一个月亮的简笔画。
从此以后小暖就用“月亮姐姐”来称呼她了。
江月把带来的早餐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摸了摸她的脑袋,“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已经好多了!月亮姐姐,这里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呀?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呀?”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她。
“小暖还没有完全恢复,还不能回去噢,这里不用花钱的,这些你不用担心。”江月笑着给她削苹果。
她以前不喜欢吃苹果,可江老爷子总是要她听从医生的建议每天吃一个。那时候她撒娇不肯吃,仆人们怎么哄都没办法,只好江老爷子出马,亲自给她削苹果皮。
那时候中学女生之间流传的说法,削完一整个苹果而皮不断,会是好运的象征。
江月坐在爷爷脚边,歪头看爷爷一丝不苟地给她削苹果皮,撑着下巴笑眯眯道:“爷爷,您自己吃吧,吃完能得到好运的!”
“你不折腾我,我就是万幸咯!”江老爷子摇头微笑,苍苍白发和沟壑纵横中都是对她的宠爱。
中午时分,迈克李忙完手上的事情赶到医院来,江月终于提上包往陆氏而去。
初夏的热浪炙烤着柏油马路,摩天大楼下仍是人来人往。她抬头看了看这座办公大楼,陆照年一路走来的艰辛,旁人实在难以想象。
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趁着保安不留神,混在人群中闪身躲进去,快步走到一楼前台,“您好,我找一下陆总。”
然而前台小姐微笑着告诉她没有预约,是不能见到陆总的。
她有些为难,她只请了半天假,下午必须回烘培店去上班了,难道要在这里等上一天,直到他下班才见得到人?
正当她请前台小姐通融一二时,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瓷砖地面上的清脆声,接着熟悉的母语响起,“又是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江月转身过来,发现正是上次帮她解围的那位小姐。她穿着一身得体精致的套装,一头利落短发,淡笑看着她,“需要我帮忙吗?我已经给保安打过招呼了,以后送餐可以直接乘电梯上去。”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是来送餐的,我是……”她有些淡淡的羞赧,毕竟在任何人看来,她和陆照年都是天差地别吧。一个是普普通通的烘焙店员工,一个是冉冉升起的商业大亨,简直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我是来找陆照年的。”
何欣怡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陆照年的中文名了,一时间有些恍然。她表情略有变化,不像刚才那样平易近人,平时找借口靠近他的女人太多,这直接找上公司来的还是头一个。
怕不是上次自己把人放进去了,她见到了陆总,从此就惦记上了?
她刚想让保安把人请出去,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哎,月月怎么来了?”
方宇轩和常信文两人刚主持完会议下楼来,正准备出去吃顿饭,就看见何欣怡站在前台,正在跟别人说话。
何欣怡是常信文表妹,也是公司秘书处的处长,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只是她对面的那人就有点意思了。
方宇轩上前去,笑得吊儿郎当,“月月,吃了没?老大这会不在呢。”
“他不在吗?”江月手中提着的袋子里是特意给陆照年带的午餐,方才提了一路都不觉得重,此时却忽然变得沉甸甸起来。
“是啊,昨天晚上走的,去欧洲,得耽误一两个月吧,他没跟你说?”方宇轩是一贯的大大咧咧,没注意到江月的神色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他以为最近老大心情这么好,应该早把江月重新追到手才是。
“过来累了吧,出去喝一杯?”常信文主动上前,化解了江月的尴尬。
知道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她轻轻“嗯”了一声。
目送两人远去,进了街边一家咖啡厅,何欣怡才转过头来,“她是谁呀,从前都没听说过。”
有女人来找陆照年,简直是天方奇谭。
“叫嫂子就得了。”方宇轩笑嘻嘻补充了一句:“以前把老陆甩了的那个。”
“是她?”何欣怡一双眼睛因惊讶睁大了些,她一直在国外念书,陆照年几人出国后才经过表哥的引荐到陆氏来工作,不了解那些过往。
印象中的陆总永远和女人不沾边,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直到有一次陆总喝醉了,几个熟悉的朋友起哄,把她推到陆照年身边去。
刚才还醉醺醺的陆照年立马就清醒了,把她交给表哥常信文。临走时,她大着胆子拉了拉他的衣袖,但是被他轻轻拂开。
“你不是她。”当天他手里夹着烟,烟雾氤氲在淡蓝月色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眼底全是消沉与痛楚。
后来她才听说,陆照年以前在国内有过一个女朋友,只是女朋友在抗战前夕抛下他远走高飞了。她想过无数遍陆照年的前女友会是什么样子,想这个狠心的女人有哪点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近十年。
谁想刚才她就看到了,却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南辕北辙。
“你很惊讶?”两人走进电梯,方宇轩拧开一瓶汽水,见身边的何欣怡还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以为陆大哥会喜欢那种……”那种很出色的人,能配得上他的人。
方宇轩别过头去嗤笑一声。以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别人说是陆照年图江家的钱;现在地位反转了,又有人说江月配不上他了。
“那是他自讨苦吃。”
不知道陆照年心里会怎么想?不过以他那老狐狸的性子,当着江月的面肯定说什么“甘之若饴”的话。
肉麻死了。
两人在街角的咖啡厅入座,常信文开口第一句就不同凡响:“你又把陆照年甩了?”
江月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咖啡杯,“没有,怎么可能。”他们现在根本就还没在一起。
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常信文脸色好看了一点,“还算你有点良心,不过他昨晚为什么又连夜走了?”
那桩生意交给副总去谈也是一样的,没必要让他亲自出马。以这段时间陆照年一天三回往江月那边跑的热情,他应该不会花一个半月的时间去谈一桩生意。
除了江月,谁能让陆总情绪波动?
“应该,是我让他不高兴了。”江月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联系上他吗?”
“那就是你们吵架了?”他露出一个让她自求多福的笑容,“你应该知道他一向很小气。”
目送她推开玻璃门远去,常信文慢慢啜饮着咖啡。
他只知道昨晚陆照年准备了一后备箱的玫瑰花,还让助理跑了五家百货市场才买到一个真人等高的泰迪熊,但是他后半夜就突然上飞机走了。
陆照年啊陆照年,生气生一会也就够了,要是回来发现媳妇跑了,看你上哪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