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马上就要结婚,两人晚上当然睡在一张床上。
只是江月还在陆照年洗澡时,她就穿好睡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滚到大床上,在边沿只占了巴掌大一块地方。
陆照年从浴室推门出来后,就看见她这副躲在被子里装睡的模样。
他在床边坐下,柔软的大床微微下陷出一点幅度,他手中还拿着毛巾,轻声道:“擦完头发再睡。”
她刚洗完澡,发梢还带着点水珠,都滚落到了她的背上。
江月闭着眼睛装睡,过了好一会儿,察觉到他把被子稍稍拉低了些,把披散在她肩颈上的微湿长发握在手中,一点一点地替她擦拭,动作温柔细致。
就算是从前的陆照年也不会这样温柔。她指尖微动了动,直到他开始用木梳帮她梳头,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转身过来,揉着眼睛道:“还不睡?”
谁想却看见他没穿上衣的模样。他是坐在床边把她搂在怀里的,她一转身,鼻尖差点撞到他的腹肌,甚至能隐隐瞧见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流淌,直至没入睡裤腰带之中。
她被这男色晃得头晕眼花,反咬一口道:“你干嘛不穿衣服!”
“难道睡觉还要穿西装?”陆照年把毛巾叠好放到床头柜上,似笑非笑道,好像在嘲笑她七月的天还穿着长袖长裤。
就算房间里开了冷气,还是有点热的。
江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抱着被子远远滚到了床的另一头,背过身去,一幅不打算搭理他的模样。
没多久,就察觉到身后人也掀开一线被子躺了下来,感受到他微微温热的体温,江月的耳垂稍有些发烫。
“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身后人缓声道。他们说好了明早要去接小暖出院,并一起去拜访长辈。
听着他温柔宽厚的声音,她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轻轻“嗯”了一声,闭眼安睡。
只是没过多久,刚刚还小心翼翼睡在床边的人,就不知不觉滚到了床中央来。似乎发觉陆照年这个大活人是个不错的抱枕,还抱住他的腰不肯撒手,一条腿都缠到了他身上来。
早就听说过江小姐睡相不大好,谁想竟然不好到这个程度,真不知道她公寓那张翻身都难的弹簧床是怎么容得下她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淡淡的心疼。要是早知道她过得不好,再有千万个劝说自己不要冲动的理由,他都该早些去找她的。
只因为他一时的怯懦,就让他的小月亮独自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头。
他后悔了,该早些向她服软的。
念头转到此处,月亮不知何时又升了起来,正倚着窗外一棵大榆树。
这轮他不知抬头仰望过多少次的明月依旧孤清,月光照耀着别墅墙身上如瀑的蔷薇花,照着这一帘幽梦,也不知照着多少得意人失意人。
他闭了闭眼,抚着怀中人柔顺的长发,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清晨时分,日光透过窗帘照在床边,昨晚江月调的闹钟准时响起。
陆照年难得赖床了,他闭着眼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去按掉那铃声大震的闹钟。
只是床头柜上多了江月昨天带来的陶瓷花瓶,他差点把花瓶碰到,连忙伸手去补救,花瓶没掉,他昨晚解下来的腕表却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珐琅表盘落在木地板上,不过所幸闹钟终于被关掉了。
陆照年哪里这样狼狈过,但他只是无奈笑笑,坐起身半靠在床头,指尖缠绕着一缕江月的发丝。
五分钟后闹钟又一次响起来之前,他手疾眼快关掉了闹钟,江月却突然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问他:“几点了?”
这么多年不见,江小姐居然有了按时起床的本领,当真是长大了。
陆照年顺手把闹钟递到她面前,刚才还睡得懵懵懂懂的人小小惊呼一声,连忙掀开被子钻进洗手间去洗漱,“要迟到了!”
说好了九点去医院接小暖出院的,眼下只剩半个小时了。小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手术,经过医生的批准,可以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江月就决定把她接回家来照顾。
她相信小暖在遭受霸凌之后,更需要的应该是家人的陪伴。
“不急,可以在车上吃早餐。”陆照年温声安慰她,但是此时显然于事无补。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坐上前往医院的车。
两人到达时,小暖已经抱着江月送她的玩偶站在医院草坪上了。她人小小一个,穿着医院最小号的病号服都显得宽宽大大,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脸上灿烂的笑容。
见到一辆车停在前面的马路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见到江月推开车门下车来,她才快步跑了上来。
“月亮姐姐!”
“小暖在这里等了多久呀?姐姐迟到了,是姐姐不好,姐姐向小暖道歉。”江月蹲身下去摸了摸小暖的脸蛋,发现她面色红润,比起前段时间的骨瘦如柴来也长胖了些,这才放心下来。
“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草地上等姐姐的。”她拉着江月的手就想往里而去,这才注意到走在她身边西装革履的陆照年,好奇地向他看了好几眼,但因为害羞没有开口。
“叫叔叔。”江月这样介绍他,陆照年却微微抿唇用眼神表示他的不同意。
管她叫姐姐,管自己叫叔叔,岂不是比她大了一辈?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当陆照年的高助理来找他商量公司里的事时,小暖悄悄问道:“月亮姐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手里正在削苹果皮,削得不太好,坑坑洼洼的削去大半果肉。她闻言没有抬头,只轻轻道:“可以这么说吧。”
谈完事急匆匆赶回来的陆照年听到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驻足在病房门口,微微挑眉。他现在不是从前那个患得患失的毛头小子了,但也想知道江月在想什么。
小暖及时帮他问出心中疑问,“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要结婚了噢。”她说这话时正低着头,一络子微卷的长发从耳边落了下来,阳光正好照在她微微上翘的唇边,给她镀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终于削好一个苹果,刚要递给小暖,一抬头却发现陆照年笑着站在她身后,显然把她的话听去了大半。
小暖聪明地及时改口:“姐夫好!”
陆照年突然很高兴刚才没坚持让她叫“哥哥”,姐夫可比哥哥好听多了。
他拿过江月手中的水果刀和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耐心细致地削成小块,放在碗中递给一大一小两人。
没多久高助理就办好暂时出院的手续,他们也收拾好小暖的行李,准备离开前往长辈家。
他们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迈克李。
“月!”迈克李先看到江月,穿过人群向她快步走了过来。
七月的天,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一手拿着雪白手帕擦着额上汗珠,语速是他习惯的极快,“上次你说的那个领养手续,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这才瞧见江月身边还站了个高大的男人,那人从后上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两人显然极为亲密。
“抱歉,您继续说就好。”江月悄悄在陆照年手背上拧了一把,警告他不要捣乱。
“那个……”一向精明能干的迈克李竟然卡壳了,在对上陆照年的目光后他才反应过来,继续道:“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我忘了告诉你,领养的入门条件是需要是一对已婚夫妇。”
他最开始给忙忘了,江月连男朋友都没有,又怎么满足“已婚夫妇”这个硬性要求?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迎刃而解了。
果然,江月闻言只笑笑,礼貌向他道谢:“麻烦你了,后续手续我会一一补齐的,这段时间我会把小暖接回家的,到时候就不用麻烦你整天过来了。”
陆照年认出他是那天晚上在公寓楼下的那个男人,但他面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示,只在江月说完话后才客套道:“前段时间麻烦了。”
说罢,双方客气告别。
他们要前去拜访的一对夫妇,是陆照年从前的教授。
“老师以前对我很照顾,前两年从国内出来不方便,我就帮老师从香港转了一下轮船。”他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江月微笑着点点头,坐在安全座椅里的小暖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车停在路边时,宋教授夫妇已经站在庭院小路上等着他们了。
宋教授年过六旬,头发已经花白了,穿一身在国内都不多见的竹布长衫,鼻梁上架一幅玳瑁眼镜,杵着手杖,一身文人风骨。
身旁的宋夫人也是一身旗袍,头发烫成小卷盘在脑后,一脸慈祥笑容招呼他们,“这就是月月吧?长得可真俊,师母总算是见到你了。”
江月一双手被宋夫人拉着,红着脸轻轻叫了声:“师母。”
“来来来,小暖,师母给你做了咱们老北平的小吃,爱窝窝、豌豆黄、驴打滚儿,没吃过吧?”她抱起小暖,笑着招呼一行人进屋。
显然是陆照年提前说过,教授夫妇才会准备好招待小暖,让敏感的小孩子不至于尴尬,她朝陆照年投去感激一笑,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表示收下这份感谢。
饭桌上江月终于吃了顿地道的家乡菜。她虽然在外面做厨师,但只能做些甜点,反倒没研究过中国菜。
宋夫人像任何一位贴心热情的长辈一样,不断给她和小暖夹菜添饭,直到两人都连连摇手说吃不下了这才作罢。
晚饭过后,宋夫人领着两人在家里四处逛逛。宋家和别家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家里没有书房,或者说,每一间房间都是书房。
江月从未见过哪家能有如此多的藏书,简直俯拾皆是。
“当初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大箱子书,放不下呀。”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散落四处的书和演算草稿收起来放回书架上。
“要不是照年,这些东西都难带出来。”她说着,回头看一眼坐在客厅聊天的师生二人,低声笑道:“当初照年要转专业,先生还气得要用教鞭抽他,可惜这么一个好苗子。他是文人老古董,一门心思觉得弃文从商没出息。”
“他为什么要转专业?”陆照年很少跟她说从前的事,她也没有多问。
谁想到宋夫人只看着她笑,笑得意味深长,江月的脸慢慢又红了。
“阿姨,这是什么呀?”小暖捡起掉落在地的一张纸片道。
“哎呀,这是我的手稿,累死累活算出来,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没想到让咱们小暖给找到了!”宋夫人拿起那纸片惊喜道,江月被吸引得往那张纸片看过去,却见上面全是些演算的数学公式,还写着她不懂的希腊字母。
小暖高高兴兴地把纸片交给陆夫人,拉着江月的裙摆有些不好意思,直往她身后藏。
客厅里陆照年一直在同宋教授交谈。
宋教授虽然很可惜自己的得意门生没能最终走上学文这条路子,但还是很看重他,对他现在的事业也很肯定。
师生二人开了陆照年带来的老酒对酌。
“当初你为了她要学商,老师不同意,现在看来是老师错了。”宋教授饮了一口酒,当初他觉得这都是年轻人自由恋爱下的冲动,没想到倒真让他闯出些名堂来。
“一半一半吧。”陆照年遥遥望向站在偏厅的几人,目光落在江月身上。
那时候他的确对学文这条路产生怀疑,觉得学文于救国无用,但是后来年纪大了,原本偏激的想法也就慢慢变了。
“您老的功劳,学生不敢说老师错了。”他向教授举了举杯,宋教授在战争期间随着学校一路搬迁,最后深入昆明,又亲手创办了一份抗战报纸,同敌人为伪政府打舆论战,可谓是功不可没。
宋教授想到陆照年在抗战期间顶着巨大压力弄来的物资和药品,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乘车回家时,江月说起那张演算草稿,“师母是学数学的吗,看起来好厉害。”
陆照年牵着她的手,正在暗暗量戒指指环的大小,闻言随口道:“算是吧,师母抗战的时候就在重庆做工作。”
“什么工作?”她一双眼睛微微睁大,车窗外的光影从她脸上飞速掠过。
“破译敌军密码。”
江月不说话了,刚开始她还只是以为宋教授厉害,原来宋夫人更厉害。
见她这幅样子,陆照年起了点坏心思,他知道江月一向怕那些数学物理的东西,从前都要他一遍一遍给她讲题才能勉强弄明白。
“嗯,师母的方向其实是理论物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大学听师母的课。”
“我才不要去!”江月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拎起小手包作势要砸到他身上去。陆照年是从侧面领教过她用包砸人的功夫的,闪身躲过,把人搂到怀里。
小暖在后座盖着毯子睡着了,窗外光影掠过,两人靠在车窗上看着大都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一闪而过。
他把江月的手握进掌心里,唇角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