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铸下的这桩冤案,苏焕庭整张脸抽搐起来。
这桩冤案传出去,怕自己尚书这个位置,岌岌可危了。
可这是因为这罪大恶极的孔映安的阴谋!
“你错了,孔映安,我做下这起冤案,都是因为你给我设下了这个局。”苏焕庭冷哼,“亏得你这个伪君子口口声声要为叶书天翻案。”
“不错,我正是要为叶书天翻案,并且,我如今,不是成功替叶书天翻案了吗?”孔映安笑眯眯的,“而且,那并不是我惺惺作态,我为叶书天搜罗那么多证据,一次又一次拦你苏大人的轿子,又到苏府求见,真心是想为叶书天翻案的。”
“孔映安,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想给叶书天翻案,又让叶书天写了一封又一封申诉书,其实,是在给机会苏大人你啊!”孔映安摇着头,惋惜。
“孔。映。安。”苏焕庭一字一句咬着牙吐出了这三个字。
“哈哈哈哈哈!”孔映安仰天笑了起来,眼尾泛光,“苏大人!”
孔映安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焕庭,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事实:“叶书天,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堂上俱惊。
苏焕庭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无论他说出何种借口,均会坦然接受,亦被这句话炸懵了:“不可能。”
“苏大人回去之后,问问你那休掉的前任夫人,问问她被休之后,是不是曾生下你的血脉,却为了报复你,不让你知道其实你已有子嗣,而是偷偷遗弃掉你的骨肉后另嫁了?”孔映安淡淡道。
“不可能!”苏焕庭难以置信,摇着头,退后了几步。
“至于被我杀掉的□□彤,你亦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现任夫人,问问她,是不是怕因为无所出而被休,于是便在甚么观音庙求子,与人暗结珠胎后,伪称是你所出,才有了□□彤?”
“不可能,不可能!”苏焕庭几欲瘫软在地。
“呵,可能的,苏大人。”孔映安道,“在我决定要为晴儿报仇那一日起,就谋划了这一切。十三年的光阴,耐心地等着你们露出破绽一个个地除掉,亦耐心地等到你女儿,长到如晴儿的十四岁那般,才取她性命,便是为了今日如此这般打击你。你以为,以我这耐性,查你苏府后院的腌臜事,查不出吗?”
苏焕庭欲辩,无言。
“自己捧在手心百般宠爱的女儿,却不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当做残害女儿真凶的郎君,却正是自己的骨肉,偏偏,你却对送上门的证人与证据视而不见,对郎君泣血写就的申诉书视而不见,日日在牢狱里折磨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因自己的亲生骨头上了死刑台断头而亡高兴。为了冒牌的女儿日日悲痛,最终亦因自己不秉公办案,亲手葬送了唯一血亲骨肉的性命,苏大人,你,可知,这才是真正的炼狱?”
苏焕庭的视线木然地移到了吴灏手上抓着的那迭信笺上,脑海里浮现出,叶书天临行前,那嚎啕悲泣的绝望神情,一口老血喷出,昏阙过去。
“苏大人!”
“尚书大人!”
堂上再度乱作一团。
孔映安看着被抬出去救治的苏焕庭,喃喃:“苏大人,我,可是给过机会你的!”
一直在旁侧的关月聆终于忍不住了,看脸上毫无半点悔过之心的孔映安,伸手便抽了他一个耳光。
“聆儿!”
“四娘!”
孔映安转过被扇歪的脸,看着关月聆。
“你。利用我?”
孔映安点点头:“没错!”
“为了复仇,你竟然,害了那么多人!有罪之人便罢了,可□□彤与叶书天,他们是无辜的。”
“可惜他们是罪臣子女,便当是株连之罪吧!”
“便是株连,你哪来的权力有资格裁判他们?”
“我知道,我没有,我这亦是,草菅人命。”孔映安叹了口气,脸上甚是平静,“所以,我不就利用关四娘你,为叶书天翻案,自投罗网,甘愿伏诛吗?苏大人说得对,我这等恶徒,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的,所以,我此命,不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关月聆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
明明是罪大恶极之徒,说的却句句属实,他身上的气息,并非深渊,亦非沼泽,而是一片冰川。
一大片一大片雪皑皑的冰川,清冷,死寂。
寒气逼人,冰花却刺得她双眼痛得掉泪。
“聆儿!”
文无叙揽过了关月聆,唤海棠进堂将她带了下去,而后看着孔映安,“筹谋这等事,花如此多年,值得吗?”
“若要你为了那关四娘,付出一切,甚至坠落暗狱,你愿意吗?”
文无叙直直地看进孔映安眼眸里。
“你那同伙,是谁?”
“同伙?”孔映安一怔。
“便是掳走苏千金时,喊你叶郎君的帮凶。”文无叙道,“是刘氏么?”
“不,那是我亲自喊出口的,刘氏在为晴儿伸冤不得后,不愿苟活,早去了。”孔映安摇头,“我从泽州赶回京城那日,见着了刘氏,当时是在晴儿坟前,她割脉后,已经奄奄一息,救不回了。”
孔映安想起了那一日,刘氏最后握着他,要他发誓,要杀了那帮逼死晴儿的公子哥,要让那徇私枉法的苏少尹不得好死。
而他,当时陷入了失去晴儿的悲恸之中,正有此意。
所以,他舍弃了汪家,成为了孔映安。
也终于,等到了今日。
时间,比自己想的,来得更早一些。
因为年初,京中生变,崔司空一门入罪被没,崔雁白在自己寻仇之前,就被抄家砍首,于是便只剩下早陷入局中的苏尚书。
恰他又在泽州听过吴灏提及关家四娘,于是,便提早返京,了结这一切。
十三年了!
晴儿,我为你,为你娘,报得大仇了!
黄泉之下,我终于有脸面去见你们了吧?
据说,苏焕庭次日苏醒过来后,神智不清,变得疯疯癫癫的,再无法胜任尚书一职,再有御史台呈上的、对其屡造冤假错案的弹劾折子,很快被裁职。
刑部尚书之位空出来后,圣意下来了,擢升大理寺白寺卿任刑部尚书,而大理寺左少卿关亦笙则转任寺卿。
关亦笙一下成为了大理寺官职最高的头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九卿之一,作为地位最重的九卿之首,这些日子贺喜送礼的朝臣络绎不绝,关家阖府上下大喜。
扶风榭却是没有感染到外头的喜庆,关月聆病恹恹地躺在榻上。
前不久,后知后觉意识到正是自己的话本推崇,引来了孔映安的注意,最终被其利用成为结识关月聆与文无叙的跳板,导致了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吴灏携礼上门致歉。
但这丝毫没有缓解关月聆心境。
“女郎,文四郎来祝贺三郎君了!”
海棠说这话不久后,文无叙便寻过来扶风榭!
同样被孔映安利用的文无叙与关月聆的心境相似,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身为专司复核刑狱的侍御史,甚至有过巡查各地疑案的经历,文无叙查案时涉及更深,虽未曾遇见过如孔映安这般复杂的犯氏,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心。
而关月聆才查案不久,真正独立办案,也不过便是近一年来的事情,受涉案人影响最大的案子,莫过于这一件。
文无叙开解了关月聆一番,看她脸色稍微开怀,亦不免忧心:“日后若再继续查案,不免会出现比孔映安更可怖且可悲的与案者,甚至与你如今查办的案子相比,更为残酷、血腥,若你次次都如此伤神,怎办才好呢?”
“如瑾哥哥,那你是说,我不应该再查了么?”
“你若不查了,那自然最好了,你若要查,我亦不会反对。”文无叙道,“只是,我忧虑你受所查案子影响,会觉得压抑,冷郁。”
“可三哥跟如瑾哥哥你,不也查了很多案子么?”
“那你,觉得我与你三哥,有受案件影响么?”
关月聆摇摇头。
文无叙淡淡笑了笑。
“自是有的。”
“真的?”
“真的,只是,我们因为能把握自己查案时被卷入进去的那个度,注意不要被案件的涉案者——无论受害人,亦或是加害人的遭遇所动摇,秉承事实为据,置身事外,才能最大限度地做到客观地审视案件,找到真相。”文无叙传授经验,“如此,一能保证不偏不倚,二能保护自己的情绪稳定。”
“所以这便是如瑾哥哥总是能保持冷静的原因么?”
文无叙点点头。
“我也能做到如瑾哥哥这般吗?”
“我相信你,自是能的。”
“好,那样的话,我便要继续努力。”关月聆想了想,终于笑了起来,“或许下一次,我能救下另一位孔映安。”
文无叙握住了关月聆的手,“在那之前,当下最重要的事,该是先想想我们的婚事?”
关月聆一怔,耳根瞬时泛红。
文无叙瞥见她滴血般的耳垂,笑了笑:“婚礼过后,娘子你想查什么案,夫君随时奉陪。”
“一言为定么?”关月聆追问。
“君子一言,自是驷马难追。”
全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