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吴灏将手里的信笺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苏焕庭。
苏焕庭一看,便认出了那字迹,抓过去一扬,那信笺便四散在了会审堂的地板上,关月聆弯腰,捡了几张,看了一眼,方知这居然是诚意拳拳的悔悟书,却不知是谁写的,关月聆才要去找落款,那苏焕庭早气愤地叫了起来:“孔映安,别拿这些玩意儿来污我的眼,写再多狗屁跟我求情也没用,递多少我便撕掉多少?”
原来,是叶书天入狱后,曾写过求情书,递与苏焕庭,申诉自己的冤情,再三剖白自己并非真凶,可苏焕庭从来不看,一看封首是叶书天递的,便全撕得粉碎。
是以方才苏焕庭一看便认出了是叶书天的字迹。
“苏大人你可误会了,这些,都是叶三郎留下的遗物,虽说是写给你的,但既然有前车之鉴,你都不收不看,所以这些没能递给你的信,我便打算交给这位吴郎君了。”
吴灏早飞快地将那信笺很快地收了起来。
这这,可是孔映安答应过他,提供给他写下一个话本子的素材。
苏焕庭看着孔映安冷哼:“我听过你的大名,知道你向来想为那畜生翻案,怎么,如今是想胡诌个真凶,就能救叶书天了?我告诉你,你做梦。那畜生,死啦!”
“对,死了,苏大人是不知道吧?我啊,便是等叶书天死了,才要把杀死苏*沛*彤真正的凶手供出来的。”孔映安笑。
“你……”苏焕庭气极,却又隐隐察出了不对:“你说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
为何,要在叶书天死后,他才将真凶供出来?
若真知道凶徒是谁,不是应该在叶书天受刑之前,赶紧报官翻案吗?
他到底是不是想为叶书天翻案?
“孔映安,那你说,杀死苏*沛*彤的真凶,是谁?”文无叙问。
“正是在下。”
孔映安一语,震惊了堂上的所有人。
“孔映安,你开什么玩笑?”苏焕庭大怒。
一个一直在为叶书天奔走伸冤的人,说自己是真凶,怕不是开脱!
“我开什么玩笑?”孔映安忽然笑了,看着苏焕庭,跪着的身子立得笔直:“苏大人,我在此堂堂正正地告诉你,杀死你女儿苏*沛*彤的,就是我。”
“你,你……”
“你若是不信,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为了那一日掳走你女儿,我都做了甚么准备,如何拉拢叶书天,怎么欺骗他到添香楼,又怎么诱导他到那四街六宅的。”
“那封信,是你伪造的?”关月聆问,“你,便是那陈某?”
孔映安看了一眼关月聆,点点头:“没错。”
设局陷害叶书天,竟然还说是他最信赖的好友!
“为什么?”
这句话,不仅关月聆想问,苏焕庭想问,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震惊的吴灏,也想问。
“你,孔映安,你,你,竟然,不仅杀害彤彤,还诬陷无辜之人。”苏焕庭倒抽了一口冷气,勃然大怒:“你竟如此,卑劣,下作!”说着破口大骂,伸腿便去踹人,被皂吏赶紧拉住了。
“苏大人,请勿动怒,请勿动怒,且看这贼子如何解释?”
“孔映安,我苏焕庭是跟你有多大的仇恨,你竟然,竟然那般对我家女儿?”苏焕庭泪光盈眶。
孔映安冷冷地看着苏焕庭。
“苏大人,记性太不好!否则,在发现苏千金的凶案现场是青衣巷四街六宅时,就该发现,苏千金的死,或有内情。”
青衣巷四街六宅。
苏焕庭自是记得的,那是他家女儿遇害的现场,这宅子有何内情?
看他一脸疑惑,孔映安蔑视至极地“呵”了一声。
一旁的文无叙与关月聆,心情亦是复杂至极。
“这堂上,可有人告诉本官一句,那青衣巷四街六宅,有何问题?”苏焕庭盛怒。
“苏大人。”文无叙唤了一句:“十三年前,青衣巷四街六宅,曾发生过一件凶案,遇害人,亦是一名豆蔻娘子。”
“与本官何干?”苏焕庭问。
“呵!与本官何干?”孔映安的眸子,从初到大理寺到现在,清亮理智,这个时候,却是微微泛红,“与本官何干!好一句与本官何干!”
“文御史?”苏焕庭直接指名。
“十三年前的那桩案子,正是苏大人你作为主审官,经办的。”文无叙轻轻道。
苏焕庭愣了,“你说什么?”
“十三年前,青衣巷四街六宅住着杨家三口人,女儿唤杨初晴,生得花容月貌,人誉再世西施,可是某日却遭崔家、贺家、张家、陈家的公子相逼,受辱后悬梁而死,十年后,朝中刑部尚书苏大人的千金□□彤,夜间遭人所掳,次日被人发现在青衣巷四街六宅,同遭□□致死。”不等文无叙回话,孔映安却是先一步,说了出来,嘲讽地看着苏焕庭:“十三年前,苏大人尚在京兆府当差,是为苏少尹,便是经办杨家娘子遇害一案的主审官,若是当初,苏大人有好好断案,也不会,自家千金死得冤,还找错了凶手。”
苏焕庭似是恍然大悟,脸色一下惨白,脚步不稳,踉跄了两步:“你,你……”
“怕是十三年前,苏大人为了给四家名门的公子开脱,不仅屡献妙计,还忙于给杨家娘子捏造□□淫娼的谣言去了,是以,才在十年后认不出自家千金遇害之地便是自己曾办过案子的凶案现场。”
关于杨家娘子的流言蜚语,是苏焕庭做的手脚?
关月聆等人竟是第一次听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苏焕庭额冒冷汗,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起来。
“啧啧,十三年前,苏大人若是有好好查案,那便会知道,当时被四家公子逼死的杨家娘子,还有一位早便订亲的未婚夫婿。”孔映安看着苏焕庭,“在下孔映安,弃名汪恒,曾在家中排行第四,便是……”孔映安轻轻呼了一口气:“便是,苏大人十三年前主审的案件里,惨死的杨家娘子晴儿的未婚夫婿。”
苏焕庭呆了。
“我想,怕是苏大人,十三年前,是不屑于查证受害人家属,亦不屑这位汪家四郎的存在,会掀起何等惊涛骇浪的,我说得对吗?苏大人!”
苏焕庭在孔映安的嘲讽中渐渐清醒过来,疯了一般推倒了跪着的人,双腿双手俱用,似要生生活撕了他。
堂上的皂吏,包括关亦笙文无叙,急忙去阻止苏焕庭,那苏焕庭却是不依不饶,疯了一般嘶吼:“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畜生,畜生!你这畜生!”
“哈哈哈哈!”被踢得头破血流的孔映安却仿佛感觉不到半丝疼痛的笑着,躺在地上看着众人拉开失去理智的苏焕庭。
“便是了,苏大人!就是要你知道,失去女儿是何等悲痛?尤其是,视若珍宝的女儿被人糟蹋而死的,做父母的,是何等绝望?这种种滋味,便是我想让你亲自尝尝的。”孔映安笑着被皂吏扶了起来,重新跪倒在地,“十三年前,你让晴儿的母亲,让我,让关心晴儿的所有人,都尝过了这等滋味,那时起,我就一直想要让你亲自尝一尝,好让苏大人你明白,你做下的事,何等卑劣!”
苏焕庭双眼通红,伸手想去夺皂吏身上的配刀,被关亦笙与文无叙喝住了:“苏大人!”
“他是个疯子,疯子!”苏焕庭怒吼。
“苏大人,我曾与关四娘到过京兆府,调出十三年前杨家娘子遇害一案的卷宗看过,发现那卷宗上资料不齐,甚至,连被告人的名字都被涂黑了,这事,你可知?”
“不知。大胆,你们甚么身份,竟敢质疑本官?”
关亦笙一怔,文无叙却厉声喝了一声:“苏焕庭,本官以御史台侍御史的身份问你!”
“小小御史,也敢猖狂!你直接到圣上面前弹劾本官好了!届时,本官自会回你的话。”苏焕庭红着眼,也怒吼,而后指着孔映安:“这等狂徒,本官定要拘你入刑部大牢,日日夜夜千刀万剐!”
“苏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少卿大人,御史大人,你们将我拘来了大理寺,我还以为,你等跟关月聆找到了更确凿的证据能治我罪了。”孔映安擦了擦脸上的伤口,看着苏焕庭,好笑:“怎么,你们没将那四家公子的死讯,告诉他么?”
“你胡说什么?”
事到如今,文无叙明白,自己与关四娘,是彻底成为孔映安手里的一把利刃,苦笑一声:“苏大人!”便将那四家公子均先后死去的事,告诉了苏焕庭。
苏焕庭再度震惊,而后恶狠狠道:“疯子,果然便是疯子!”
孔映安笑而不语。
“你为何,不直接冲本官来?你想替那杨家娘子复仇,便如杀他们那般,杀了本官?何苦……”
“呵,因为苏大人与他们不一样。”孔映安笑笑,抹了破皮的唇角,“他们,是作恶者,而苏大人,是为虎作伥者。”
“你想说,本官不致于以死谢罪吗?”
“不,比起那四名公子,苏大人的罪过更大。”孔映安道,“为官者,竟不为民伸冤,放纵罪徒行凶,你可知道,害死杨家娘子之前,他们曾犯下多少罪行,草菅过多少条人命?害死杨家娘子之后,他们又曾犯下多少罪行,草菅过多少条人命?”
苏焕庭不语。
“而为官者,更该肃清正源,教诲恶徒,阻止罪行,起震慑之用,以使行凶者再不敢违法作恶,还百姓公道。苏大人却枉顾人命,歪曲事实,甚至捏造不实谣言陷害受害人。苏大人,在十三年前,你贪赃枉法那一日起,他们之后犯下的种种罪恶,你都是帮凶,都有罪。”
“所以,你要说,仅仅是害死了我家彤彤,对我惩罚倒是显得轻了?”
“不,是因为我特意为你炼造了一个人间诏狱,让你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让你切肤痛之,不秉公办案,会落得何种可悲的下场。”孔映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若这便是你要的,那你做到了,你杀了本官女儿,已经仿若置本官于炼狱了。”
孔映安摇摇头,用手指晃了晃:“不,苏大人,你还没见过真正的炼狱。”
“哼,本官不想再跟你纠缠,既你认罪,我们便在日后见真章吧!”苏焕庭已经急于离开大理寺。
“不,苏大人!”孔映安再度摇头,“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栽赃叶书天么?他可是,一手被你送上了死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