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都不等我回去把脸洗干净了再来。”
冯睿拉着郑千秋的手:“都老夫老夫了,还在意那些干啥啊。”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牵着手在城市里漫步。
车站里、街角处、广场上......凡是人多的地方,都张贴了斩首示众的公告。
郑千秋走到哪儿撕到哪儿,每看到一张告示,就扯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郑千秋正要抬手撕掉下一张告示,冯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摇摇头。
冯睿的眼里充满了忧虑:“你这么做,除了白白给自己找麻烦,又有什么用处呢?”
郑千秋凝视着冯睿:“我也知道我这么做救不了华子安。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人看到华子安的被斩首的死状。”
冯睿有些着急了:“你只是在发泄情绪!到时候管理局的人会来找麻烦的!”
郑千秋很淡然,一把扯去了墙上的告示,撕成一条一条,说:“那就让他们来吧。”
冯睿被郑千秋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郑千秋心里藏了一团激烈燃烧的火,可外面却是一片漆黑的汪洋。
哪怕千万点星火汇聚起来骤然点亮了黑夜,也终究难逃败落的命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面对汪洋大海却如此无力。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其中的绝望。
晚上,郑千秋坐在床边,靠着冯睿的肩头哭。他哭得如此伤心,仿佛要把这将近一年来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哭出来。自打记事以来,郑千秋就没有这样痛哭流涕过了。
他红着眼睛,额头抵着冯睿的肩头,颠三倒四地向冯睿倾诉着心事:“你知道吗?我不想这么哭的......从小别人就告诉我,男人哭就是软弱,就是无能,男人就应该扛着枪上战场,可是我就是想哭啊......我什么都做不到,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只能在这里哭......”
冯睿轻拍着郑千秋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心里却是百感交集。郑千秋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可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郑千秋说:“我想过劫法场,可是连一根枪都没有;我想号召有良心的人跟着我抗议,可是也不想无辜的人为了华子安白白牺牲;我甚至想过炸了监狱,把他带出来,可是你也知道,这不过是白日梦罢了......”
冯睿听完郑千秋断断续续的叙说后,揽着他的肩膀,说:“你若想劫法场,我陪你去;你若想号召群众,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你若真想炸监狱,我现在就去研究怎么制作TNT。”
待到郑千秋情绪平复下来,冯睿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惑:“你牵涉这么深,王酷酷的马甲居然还没掉?”
“是华子安忙我瞒住了。”
冯睿问:“他怎么帮你瞒住的?”
郑千秋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才天天跑过来嘘寒问暖。”
冯睿晃着腿,捏着下巴,沉吟着道:“这么严重的事儿,他们应该把你查个底儿掉才对啊,不至于连个假身份都看不出来。”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说不定管理局已经知道我的假身份,只是没有拆穿罢了。”
冯睿追问:“你之前还说,那天半夜,华子安疑似被追杀,还跑过来给你送东西?”
“嗯。”
冯睿咬着指甲苦苦思索了半天,最终摇摇头,嘟囔道:“我的天,不得了,真是感天动地。”
郑千秋没理会冯睿的阴阳怪气,走到厨房里,蹲下来,打开灶台下面的柜子。
那天把两袋子东西塞进柜子里后,郑千秋就再也没有心情打开柜子了,免得触景伤情。
现在,跟冯睿痛哭一场,发泄心中的痛苦后,郑千秋反倒觉得好受多了。
他解开塑料袋,在里面翻找牛肉干,打算拿出来投喂冯睿。牛肉干被压在袋子最下面,不方便拿,郑千秋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
就在这时,郑千秋发现米袋子下面有一个信封。他怔了一下,把信封从米袋子下面抽出来,发现上面没有写任何字。他拆开信封,里面有除了一封信,还有一个蝴蝶形状的叶脉书签,书签下边坠着小小的白玉环,白玉环下面拴着粉色流苏。
郑千秋小心翼翼地把叶脉书签放在一边,展开折叠起来的信纸。信纸上满是蓝黑色的钢笔字迹,字写得很大,一个字就占了足足两行。郑千秋一眼就看出,这是华子安的笔迹。
他还记得,当年还是个小学生的华子安举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得意地对他说:“你看,我多聪明!老师要求我们每节课必须要写满满一页笔记,我一个字就占了两行,这样比别人就少写了一半!”
当时的郑千秋比华子安高两个年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又是学长又是学霸。他苦口婆心地劝诫华子安不要搞小聪明,要踏踏实实学习,还被华子安嘲笑是个乖乖男。
我亲爱的兄弟: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恐怕已经锒铛入狱,甚至魂归西天了。很抱歉,我向你隐瞒了我加入反抗组织这个事实。这并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实在是担心会牵连到你。
你不要为我伤心,从加入反抗组织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情形。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甘之如饴。
只是,有些事情,我至死都无法放下,还请你看在我们二十几年情谊的份儿上,帮兄弟我一个忙,也算了了我的遗愿,让我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他们中的有些人并非纯粹的反抗者,只是眷恋这片土地,不愿意离开罢了;有的人和你一样,不愿和所爱之人分开,宁愿一起在垃圾堆里找剩饭;还有的人犯了事儿,这辈子都只能在阴沟里生活。
无论他们曾经是谁,现在他们都是兄弟。我的兄弟,我放心不下他们。他们没有二维码认证过的身份,无法领取食物。我在时,他们能靠着我暗地里提供的物资苟延残喘;我不在,他们又该怎么办?
我曾经多次思索过这个问题,也为今天的到来准备好了相应的预案。在任期间,我暗中调用公家的物资,悄悄在驼峰市不同地区准备了多个备用物资点,为的就是让兄弟们能度过这一段青黄不接的时节。
安全起见,我并未把这些备用物资点的位置告诉任何人。现在,我将把物资点的位置以及开启的方法写下来:
1.驼峰市逍遥区齐水街菜市场里面有一个巷道,巷道里面有一个厕所,厕所背后有一个堆杂货的棚子,棚子右手边有一个老式地窖,物资就在地窖里面。地窖锁子生锈了,用力拉就能拉开。
2.驼峰市逍遥区闲林街道闲林科技大学望月楼312休息室床底下
3.驼峰市石林区南山北路温馨家园B区五号楼三单元202室是一个无人的空房间记得带个会撬锁的兄弟
......
10.驼峰市桃隐区南台路湖畔修车厂有一辆废弃的水泥搅拌车,物资就藏在搅拌筒里面,钻进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郑千秋,我恳求你帮我把这封信重要的信件交给反抗组织。具体联络方式如下:周四上午七点到八点之间,去驼峰市逍遥区泷水街图书馆。一楼门口有一个瘸腿的扫地老大爷,你随便在地上捡一片落叶,撕成两半送给他,问他落落在哪里,他会告诉你答案。找到落落后,把信件交给她。随信件附带的叶脉书签是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信物。
我很抱歉,不得已让你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希望你能理解我,原谅我,帮助我。经历过一次背叛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绝对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
另外,我虽然至死都看不惯冯睿,但还是祝福你们能够长长久久。我是你的兄弟华子安,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华子安
读完信时,郑千秋发现冯睿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郑千秋问:“你也看完信了?”
“嗯。”冯睿的眼神有些复杂。
郑千秋还是希望征求一下冯睿的意见:“你怎么看?”
“嗯......你要我说实话?”
“当然。”
“好吧,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愿意你冒任何险。可是你会听我的吗?”
“不会。”郑千秋爱着冯睿,但并不会事事都顺着他的意。
冯睿沉默片刻,直视着郑千秋的眼,很认真地说:“但你要保证,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其他事情都是浮云。别人的生死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完成华子安最后的嘱托,仅此而已。”
郑千秋握着冯睿的手,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