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秋干完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忽然脚下一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脚被人抓住了。方才他还以为这是一具尸体,没太在意,却不想竟然还剩下一口气。
“救救我吧,带我去医院!”说话的人年纪和郑千秋相仿,声音气若游丝。
他眼珠凸起,双手颤抖,青筋暴起,紧紧地攥紧了郑千秋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急促地呼吸,浑身滚烫发着高烧,显得很痛苦。
“好,你坚持一下。”
郑千秋蹲下来,一手撑起他的脊背,一手拉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背在背上,快步向着自己当初捡来的那出租车走去。
他把人放在出租车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还有一个红灯就到医院了,他转头问副驾驶座上的人:“你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
郑千秋心里一沉,食指放在对方的鼻子下——没有鼻息,人已经死了。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郑千秋撸起对方的袖子,果然,他的胳膊上没有二维码。在这个时代,没有二维码就没有身份。没有身份,连病都治不了,人家医院还会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你,怀疑你和反抗组织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联系。
纵然二维码可以移花接木,但仅仅有二维码是不够的,还得懂得画皮之术。像郑千秋这种在录入人脸之前就已经偷梁换柱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郑千秋放下他的袖子,看着这具渐渐冷却的尸体,想着这些天来市里面疯狂流传的种种“谣言”,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令他手脚冰凉的猜测。
他们是谁?
他们为什么死?
他们......因为谁而死?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攫住了郑千秋的心脏,他把尸体丢下车,以近乎疯狂的速度驶着出租车,向着白大橘居住的小公寓冲去。
除了华子安,白大橘恐怕是郑千秋唯一一个有那么点儿地位的朋友了。身为驼峰市挖掘机组的组长,他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东西。
郑千秋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告诉他,这一切惨剧都与他无关。
郑千秋下班时间比白大橘晚得多,通常这个时候,白大橘已经在家里一边泡热水澡一边看电视了。
郑千秋敲门,没人应。他以为白大橘是在浴室,听不见声音,便坐在门外的道牙子上等了半个多小时。
冷风让他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开始在脑海中梳理整件事的经过。
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莫非管理局知道了物资地点,干脆将计就计,在里面加了点“佐料”?
等等,郑千秋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明明也吃了落落送来的东西,为什么却半点问题都没有,依旧精神焕发,活蹦乱跳?冯睿也吃了他送去的薯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理智上,郑千秋知道冯睿现在应该安然无恙,可是他仍旧忍不住胡思乱想,为远方的恋人忧心忡忡。万一呢?万一冯睿出了事呢?
白大橘的邻居忙碌了一天,晚来归家,看到坐在道牙子上的郑千秋,觉得有点眼熟,便缓缓走过来,问:“你是不是在这儿等白大橘?”
郑千秋抬起头:“对,您怎么知道?”
“老见你过来,眼熟嘛。你用不着等啦,白大橘前天就从这里搬出去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郑千秋惊讶道:“怎么搬出去啦?”
“那我就不知道了。”
郑千秋忙追问:“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听说他这几天好像都住在管理局的办公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能最近发生的事情多,大家都比较忙吧。”
“谢谢你。”郑千秋谢过邻居,满腹疑虑地向着管理局的方向走去。
工作忙?
倘若是办公室白领,把办公室当作家那还可以理解;可白大橘一个挖掘机组小组长,天天宅在办公室里能干啥?
管理局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进的,防卫里三层外三层,堪比皇帝的寝宫。
岗亭通报后,郑千秋又等待了许久,才被放进去。进去之前,他甚至被搜了身,口袋里的打火机都被搜了出来,搁在了岗亭的桌子上。怕他生事,一个身着军装的大汉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郑千秋进了白大橘的办公室,才在门口停下脚步,像一根石柱子一样杵在门外。
白大橘依旧是那么热情,见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热络地握着郑千秋的手,松开后,又从柜子里取出了珍藏已久的茶叶,沏了茶,往郑千秋面前一推杯子,说:“来来来,好久都不见你了。你也知道,现在外头情况特殊,门卫管得严,你不要介意。”
郑千秋忙摆手:“管理局的规定,哪里有我介意的份儿?”
郑千秋根本就没有闲心思寒暄,但他不想在白大橘面前乱了阵脚,便假装镇定,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说:“最近外面的局势有些乱啊。”
白大橘一双眯得找不到缝的眼睛瞧着郑千秋,郑千秋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暗中审视着自己。
“是啊,”白大橘说,“听说反叛组织最近闹得很凶,天天在街头扛着枪和官方对着干。最近街上不太平,兄弟你也要小心,没事儿就待在家里,尽量不要出门。”
“你怎么不住平群街的公寓,把办公室当作家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勤奋啊?”郑千秋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
白大橘嘿嘿一笑:“我这人,胆子小嘛,走在路上就提心吊胆,生怕哪个角落里飞出子弹,一不小心误伤了我这个路人甲,就干脆龟缩在办公室里了。”
郑千秋绝对不能把华子安的信告诉白大橘,只能渐渐把话题引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最近死的人是有点多。听说‘粮车’师傅都开始上夜班了。现在满城风雨,都说好些人的死因有些奇怪。有的说是大规模食物中毒,有的说是城里兴起了不知名的瘟疫,弄得人心惶惶。”
白大橘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千秋:“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来打探打探消息?”
“主要就是来探望探望朋友,打探消息只是顺便。”
“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别的东西可能不擅长,小道消息倒是灵通得很。”白大橘夸张地压低了声音,一副讲鬼故事的表情,“你知道反叛组织最近为什么这么疯狂吗?”
不待郑千秋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说,我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罗陀,毒害了反叛组织的成员,动了他们的根基,所以他们才会像疯狗一样殊死拼搏。”
郑千秋凝神听着:“然后呢?”
白大橘摊摊手:“没什么然后了啊?”
郑千秋不甘心地追问:“几个人也就罢了,反叛组织怎么会那么不小心,随随便便接受罗陀送来的食物?”
白大橘无所谓地说:“人家罗陀肯定有安插在反叛组织内部的间谍嘛,你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郑千秋无语。他难道要告诉白大橘,他可能与这件事牵涉很深,甚至已经很难从泥潭里爬出来?
不,不行。
白大橘此人城府很深,做酒肉朋友还行,深交那是万万不可。郑千秋总觉得白大橘还知道一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他罢了。怎样从白大橘这样一个人的口中挖出消息,成为了摆在郑千秋面前的一大难题。
“你不觉得,那些被毒死的人也挺可怜吗?”
这群人虽是乌合之众,却耿直善良,一定会把得到的物资分发到每一个兄弟手里。他们欢天喜地地抱着一箱箱食物,在破败楼房的拐角处呼朋引伴。他们眼中充满了欣喜,将延续生命的东西传递。
无人的郊野燃起了炊烟,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吃上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口热米饭,米饭嚼起来还有丝丝的甜味。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眼中生活下去的希望转眼间就变成了夺去他们生命的死神。
白大橘指着郑千秋,哈哈大笑,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这个人呐,明明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单纯?他们是社会不稳定因素,打着‘反抗’的旗号行偷鸡摸狗之事。若不除掉,整个驼峰市的百姓都不得安宁。”
对于白大橘这番话,郑千秋表现得既不意外,又没有丝毫恼怒:“你知道吗?我曾经还怀疑过你个反叛组织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白大橘来了兴味:“哦?怎么说?”
郑千秋淡淡地笑着,似是在回忆过往:“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让我去机场的停车场找废弃车辆?”
“当然记得。”
郑千秋继续说:“那天我去地下车库,撞见一群鬼鬼祟祟的人,还被他们用枪指着脑袋。他们没有伤害我,但要我发誓,决不把他们的存在透露给别人。我答应后,他们就放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