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中,唯独这一件,容锦始终苦思不得其解,在她眼里,容准是她的同母胞弟,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纵使回想以往,她也并没有做出过任何超出手足情谊的异常之举,以至于教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同时,令她在意的,还有容准所说的“不是皇姐”,不知为何意,难道她的身世另有隐情?
可惜那时的她震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也没有多问,只是愣愣的看着容准原本明亮的眸光慢慢黯淡下去,神情从殷切期盼变成了失落难过,更遗憾的,那一次也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这时,容锦不禁侧头打量起身旁的少年,却不料他很快就察觉了旁边投来的视线,立马给她报以一个璀璨的笑容,月牙儿的眼眸里如坠星光,惹得容锦心头一颤。
容准……她这个弟弟到底是从何时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今后她还是离再他远一些吧。
不知觉中,两人已经来到了正殿,待宫女通传后便走了进去。
殿内弥漫着一股淡雅的熏香,蒋贵妃坐在软塌上,身着一袭金丝如意云纹锦锻,乌黑的青丝绾成华髻,斜插一支碧玉瓒凤钗,仪态矜端,那眉宇间透着仿若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严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卑如尘埃。
“儿臣容锦参见母妃。”容锦弯着腰端正恭敬的行了礼,动作一丝不苟,而容准却撇开了她的胳膊,直奔软塌飞快而去,毫无顾忌的扑到了蒋贵妃身上,并撒娇般的喊了声娘。
任由容准玩闹许久后,蒋贵妃这才看向容锦,面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肃,朱唇轻启道:“听说,你去钟棠宫了?”
“是。”容锦垂下眼帘躲避开那审讯似的的目光。
“去做什么?”蒋贵妃不悦的蹙起眉头,语气发冷。
“母妃赏赐的那只小白狐昨夜里跑丢了,我去找找。”
蒋贵妃沉吟一下,不再继续问话,这事大概是算揭过了。
容锦心里也松了口气,从她记事起,这母妃对她的态度就一向是如此冰冷,甚至各种强加管束,她身边的宫女每日都会来对蒋贵妃汇报她的言行举止,但凡有些许出格,动辄厉声训斥。
称病不出也是蒋贵妃的命令。
容锦清楚,她的存在对蒋贵妃来说就是个随时会爆发的隐患,如今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可能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若无他事,你就回去吧。”蒋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容锦退下,但随即又补上一句,“近日各地诸侯王前来朝觐,你不得外出,以免惹祸。”
“是,儿臣谨遵母命。”容锦沉声应道,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天!她竟然忘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诸王进京!
容锦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琐碎的记忆碎片在飞快运转的脑海里拼凑完毕,记得曾有场宫宴风波闹得沸沸扬扬,起因是金枝玉叶的五公主宴间直接看上了其中一位世族公子,当场开口请父皇赐婚,却不想被严词拒绝了,五公主娇生惯养,从小要什么得什么,未受过半点委屈,顿时撒泼高声道说父皇食言,明明许诺她可以自己择夫,现在却反悔不认,令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连同一众诸侯大臣也听得目瞪口呆,此事险些难以收场,还多亏了太后出面打圆场。
那场宫宴容锦照例以身弱多病为由未出席,是从宫人们口耳相传中得知,竟都说那位世族公子,可谓风华卓绝,长身玉立,眉目如画,连三皇子那样的人物站在他旁边都被比下去了。
虽然不过些只言片语,但容锦的直觉猜到,这世族公子应该就是他。
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丰神俊朗的皮相下藏着的竟是谋逆野心,在四年后,率领铁骑踏破城池,卷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弑君篡位。
想到这点,容锦就头疼不已,她虽身处皇子之位,但对朝堂之事根本一无所知,也不识得任何重臣,蒋贵妃几乎全年将她圈禁在偏殿里,已有多年未见父皇,她只知结局,不明其因,又该如何阻止这巨大的阴谋?
就算自己贸然前去提醒父皇,无凭无据,恐怕也不会被相信,更有可能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容锦目前唯一想到的对策就是去联合晋王,她这三哥稳重可靠,可以旁敲侧击的暗示他,严加留意诸侯王的动向,甚至先发制人。
不过眼下有另一件事情更为紧迫,那就是,她想离开这里。
方才蒋贵妃的态度让她明白了,若待在宫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限制,且郭嬷嬷可能也难逃一死,在她母妃的心中,容准太过重要,前世他有次贪玩乱跑,不小心跌入了后花园的冰湖里,差点丢了性命,蒋贵妃震怒冲天一下子将当时在他周围的所有宫人全都杖毙,其实就包括了郭嬷嬷。
原来容锦凡事得过且过,父皇不宠,母妃偏心,她都不放心上,唯一难以承受的就是郭嬷嬷的死,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板子重重的打下去,将她这奶娘打到血肉模糊,打到断了最后一口气也无能为力。
容锦回到偏殿时,远远就看到郭嬷嬷站在前院焦急的等待着,不停的四处张望。
“锦儿,你可算回来了!”郭嬷嬷急得仪态尽失的小跑上前,围着容锦前后打量了好几圈,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满足的露出笑眼,“淑妃娘娘没难为你吧?”
“没事呢。”容锦唇角勾起一点笑,“我托三哥进去寻的,压根没见着淑妃娘娘。”说着转手将怀里的小白狐递给了喜雀,让她好生看管。
郭嬷嬷听后心里才算踏实下来,暗自念叨了两三句那就好然后随着容锦进到寝殿内。
然而接下来几日,容锦却突然病倒了,每天躺在床榻上佯装无力不断呻|吟喊疼,连资历最老的顾太医也诊断不出原因。
这消息很快传到蒋贵妃的耳里,起初还并未受重视,直到另一个小道消息接踵而来的时候,蒋贵妃才开始坐不住了。
宫女们竟私下在嚼舌根,说七皇子得了怪病,是因为八字太轻,阴气过盛,常年又住在那潮润湿寒的偏殿,这种体质的人容易被邪鬼缠身,吸汲精阳,日子久了不光自己的寿命会邪鬼吸走,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会被这些邪魔鬼崇缠上。
隔日蒋贵妃将郭嬷嬷叫来问话,而人刚进殿,便闻着一股浓郁的药味蔓延开来,她素来不喜苦味,用手扇了扇鼻侧,问道:“七皇子到底是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老奴有罪啊!”郭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奴没将七皇子照顾好,教她染了怪病,如今她卧榻不起好几日了,成天喊疼,可太医也治不好,老奴除了每天给她熬药,也不知该怎么办啊!老奴恳求娘娘想办法救救她啊!”
“行了行了!”蒋贵妃越听眉心蹙得越紧,再联想那一传言,又觉得晦气,她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本宫会想办法的,但此事不可声张,除了顾太医外不许让其他人近她身。”
“老奴明白……”郭嬷嬷摸了把泪,有些寒心,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一点也不疼爱呢。
随后,蒋贵妃即可下令宫人们不得再议论此事,并外称七皇子需静养,不许任何人来看望,尤其是容准,这小子平日就知道跟着她后面转。
容锦听说这事的时候,纵使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感到了一丝悲凉,母妃现在应该是无比希望她就此病死吧。
就这么又熬了十来天,容锦才将第三道消息散播了出去,宫女们纷纷议论起了另外一件奇事,宝元八年间,也有个皇子和七皇子的症状一模一样,脉象正常,却全身疼痛,问遍御医竟无人能治,而其母妃信佛,最终无计可施之下送他去了佛寺,请大师念经诵书,却没想到短短十几日就恢复如常。
郭嬷嬷也听到了这些传闻,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着容锦日渐消瘦,顾太医开的药方天天吃着也毫无起色,便顾不得许多了,跑到主殿内跪着苦苦哀求,恳请蒋贵妃也送七皇子去佛寺,除去邪气。
此计是否可行,其实容锦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凡母妃起点疑心,或许有所不忍,都可能不会同意,说好听点,佛光去邪,说难听点,就是自生自灭。
不过,蒋贵妃却点头同意了。
翌日黄昏,在落日的余晖中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出了红褐色的宫城,容锦掀起车帘一角看向远方,她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