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姚这日起得很早,天还未大亮就醒了。她刚睁眼就看了看床下,发现被褥已经不在了,地上干干净净,应该是被段桉收起来放进箱子里了。
采薇见夫人醒了,忙端了盆水进来伺候姜姚洗脸梳妆。等轻施了薄粉描完眉后,姜姚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来段桉上次夸她的发型,说道:“采薇,帮我插朵花罢。”
姜姚收拾完就提裙出门了,便见段桉坐在,换上了一袭银丝织成的软袍,束着带有荷花暗纹的腰带,腰带中央还配了一枚青玉,旁边挂了一折玉骨扇。头发高竖成马尾,漏出光洁的额头,马尾上面有银饰点缀。他正在看信,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
见到姜姚来了,段桉头也没抬的问好:“夫人,早上好。”
姜姚施了礼坐下回道:“早上好,蒲安。”
这几日段桉衣着都比较随性,多是墨色紧身长衫,束宽腰带,腰间配长刀,活动比较方便。
今天这一身,不像是武将,反而自有一番风流气质,像是翩翩少年郎。
“见你早上还没醒,我就没喊你,正好看一下过几日晚宴的客人。”
说着段桉把手上的名册递给姜姚。
姜姚接过来,看到兄长的名字,眼神怅然,接着又看到了两个眼熟的朝中老臣的名字,眉毛轻轻的蹙起。
段桉发觉了,问道:“夫人,可有不满意的?”
姜姚自嘲似的笑了笑,她不满意又有何用,名单上的人皆是段桉的恩师好友,虽有家道中落后对姜家落井下石之人,她又哪来的身份让段桉更改。
她轻轻指了指兄长的名字:“我兄长就不必宴请了。”
“为何?”段桉抬眼问道。
“父亲去世后,兄长为了查明真相四处奔走。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他弃官从商,远离官场了。不仅如此……”姜姚垂下眼睑叹了口气,“他与将军府以及我也划清了界限,不再往来,甚至闭门不见我。”
姜姚像是逃避这个话题,她快步坐在段桉对面的位置,拿起泛着青色的玉筷想要吃饭。
突然她停了一下,问道:“将军你介意吃我的口水吗?”
段桉墨色的眸子盯着他:“介意。”
姜姚把筷子收回,跟采薇说了句让她拿一副公筷上来。
段桉也没阻止,他把信放回信封时发现对面屋顶上有人影晃动,然后那个黑影又隐藏了起来,看不到也听不到一丝响动,段桉了然地轻笑一声,凤眼讥诮。
他俯身拿起自己的筷子说道:“不过你若是喊我的字,我便不介意。”
姜姚这才想起她刚刚误喊了段桉将军,心里有些懊恼,刚想回话便见段桉端起了她的碗,夹起几个鸡肉做的白玉丸子放进她碗里:“夫人可以尝一下这道菜,我记得你喜欢吃。”
姜姚忍不住张圆了嘴惊呼一声,又赶忙拿手遮住。
段桉相比姜姚来说从容多了,他靠着椅背,又拿起自己的碗夹了几道自己喜爱的菜。
姜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嘴里。肉汁饱满,姜姚杏眼弯起:“好吃。”
段桉看姜姚笑起来的样子,怔了一下,记忆里姜姚不怎么笑,尤其是对他,经常只能看到发旋和颤抖的发簪。
姜姚没注意段桉的眼神,她又吃了几口菜,便把筷子放下了。
“我吃饱了。”
段桉觉得周瑾岚养的兔子都比姜姚能吃,他不动声色的把姜姚吃过的菜也都吃了一遍,觉得吃得实在太少了。
他伸出手,对姜姚说道:“碗拿过来。”
姜姚见段桉真的不嫌弃自己的口水,还是呆滞的状态,
采薇拿着公筷过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段桉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姜姚,姜姚一副放弃了思考的样子。
“夫人,筷子拿来了。”
姜姚眨了几下眼,见采薇一脸担心,又看了看,把筷子接了过来。
段桉挑了挑眉,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夫人,碗给我。”
姜姚不明就里的把碗递了过去,脑袋还有些疑惑:“是不够吃吗?”
“……”
段桉避开比较油腻的食物,给姜姚夹了一些蔬菜和丸子,堆满了碗然后递给姜姚:“吃完。”
姜姚看到就明白了,很久没有人帮她夹过菜了,让她的眼眶微微湿润:“谢谢,我会好好吃的。”
用筷子夹起的时候,想到这个菜也被段桉的筷子夹起过,一时手都有点发抖。
段桉感觉今天姜姚冲自己笑的次数比小时候加起来都多,他感觉心里有些别扭,赶忙拿起茶遮住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其实姜姚也知道自己平时的食量太小了,只是她这两年对饭食不敢兴趣,味同嚼蜡。她看了看段桉,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了好好吃饭的理由。
采薇见姜姚吃得有些急了,悄悄扯了一下姜姚的衣袖:“夫人慢点吃。”
姜姚知道采薇是关心她,昨天自己肚子痛把她吓坏了,于是放慢了速度,只是肚子早就饱了,一慢更吃不下了。
碗里还有一半食物堆着。
姜姚偷偷瞄了段桉一眼,段桉的目光还停留在了书本上,清风拂过,衣袍和头发轻轻跟着晃动。
于是她趁段桉没注意悄悄地把筷子放了回去。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段桉像是能看到一样,把书搁在膝头,看向采薇:“她的身体什么情况?”
采薇看着段桉有压迫感的眼神,不敢隐瞒:“夫人说她这几年思虑过重,所以吃不下食物,现在一吃多就会肚子痛。”
虽无男女之情,但姜姚聪慧乖巧,段桉和姜姚的哥哥也是从小的交情,所以段桉自小就把姜姚当成妹妹看待,这几年她不在,被疏忽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虽没有参与,但也有过错,对姜姚确实是有亏欠的。
“刘管家,可有此事?”
刘管家惶恐地跪在地上:“是老奴的疏忽,请将军责罚。”
“扣除两年的月钱,再有疏忽的情况,我也不好留你在将军府了。”
此话一出,震慑了周围的一圈奴婢,有几个把头俯的低低的,深怕段桉波及到了自己。
姜姚见气氛僵硬,想打圆场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还是段桉看着还跪着的刘管家,说了句:“起来罢,去准备今天的晚宴。”
见姜姚吃得差不多了,段桉站起身把身上的衣褶履平,凤眼难得认真的看着姜姚:“夫人,起来。”
姜姚一脸呆滞地站起来,段桉抬起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便感到有骨头铬在了手心,他眼底墨色一浓,然后暗自施力。
姜姚险些站不住,但是段桉好闻的熏香味道包围了她,她对于疼痛的感知下降了很多,也没有觉得很难熬。
但是额角还是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段桉松手,卸了力,见姜姚原地摇摆了几下,用手帕擦了擦手,下了结论:“夫人,你需要学些习武的心法。”
姜姚:“……”
“你的身子,恐怕连十岁的小孩都打不过。”
姜姚原本也没觉得身体差有什么问题,她能去姜府看看大哥,能远远地看着段桉,那就足够了,但是现在,她想要更多,她想要站在段桉身边,想要。
即使一天,即使只有一瞬间。
段桉没注意到姜姚的神情,他转头吩咐道:“采薇,去找刘管家,让他吩咐张大夫一会去夫人的房间。”
然后看向发呆的姜姚:“走吧夫人,先回房。”
姜姚站在日光下,侧头看向和她并排着的段桉,因为太阳正好的原因,有些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到轮廓和头发下冷淡的眼角。
她这才想到:段桉对自己这么好,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让府里的眼线看见呢?
直到房间里的帷幔落下,姜姚也没想通这个问题,索性就不想了。
段桉见帷幔遮不住姜姚的身体轮廓,还能隐隐看出是个美人。便把角落里的屏风搬来,横在姜姚卧着的床的前面。
自己则是找了靠近窗边的椅子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
很快府里的大夫就过来了,段桉让进来之后,张大夫朝段桉躬了躬身子。
然后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根长线,递给身边的采薇:“劳烦姑娘把这根线的一头给夫人系上。”
采薇依言照做,大夫也把另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开始听脉。
段桉见张大夫的眉头越蹙越近,手上扇子一停:“张大夫,夫人身体如何?”
张大夫摆手让他安静,又诊了会。
“将军,我需要看夫人的面色。”
段桉垂眸应允。
张大夫把长线收好,提着药箱来到姜姚床跟前。
姜姚已经坐好并且穿上了鞋,两手并在一起等着张大夫开口,张大夫诊断之前先捋了捋胡须,问道:“夫人这两年可觉身子常盗汗,四肢发冷还有腰膝酸软?”
姜姚点点头:“这些症状都有,近一年比较严重。”
“夫人麻烦伸下舌头。”
段桉靠在床杆上看着姜姚,舌头还挺小挺红的,看不出什么。
张大夫站起身,对段桉道:“可以了。”
接着在纸上写了三道方子拿给段桉:“夫人这两年思虑过度加上食欲萎靡,身体虚弱,肾脾都有些毛病,正常饮食即可,不宜大补。除了要喝这三幅药外,最好每日活动一下,增强体魄。”
段桉接过药方子,送张大夫出门。
等撩开姜姚的帘子时,发现姜姚还在发懵,段桉有些急躁地把书放到姜姚旁边,姜姚拿起来看了看,是刚才段桉吃饭时看的那一本。
书上写着,像是练武的入门书籍。
“有不会的可以问我。”段桉把扇子啪地合在手上,眼神严肃。
姜姚把书整齐的放在床头,抬起杏眼问道:“我可以每天早上和你一起练武吗?有不会的方便问你。”
段桉想了一会,凤眼一勾:“好啊,如果夫人你能起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