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桉答应了教姜姚练武之后,姜姚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直到姜姚在宴会开始前见到嘲讽父亲的朝廷老臣的背影。
其实姜姚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因为筵席是男女分开坐的,两边有屏风做格挡,姜姚透过屏风看客人们落座,相互寒暄,仔细听还是能听到交谈的声音。
很久没接触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了,姜姚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当年父亲突然让自己嫁给段桉,姜姚以为是段桉对自己有意,嫁过去看到段桉冷淡的态度才后知后觉,段桉并不想娶自己,只是为了父亲的请求才答应与自己成婚的。
姜姚成婚后不久,姜父被诬陷收受贿赂包庇朝廷官员,姜府被抄家流放,父亲在此之前安排兄长逃难,但是大哥没有逃,他觉得朝廷会还姜家一个清白。父亲被关了一个月余后,父亲的朋友柳大人终于证明了父亲的清白,也是在那天夜里,父亲在清冷的牢房里自缢身亡。
姜姚和兄长很长时间没有缓过来。
她不懂那些朝政之事,但是却开始惧怕,她的父亲兢兢业业为官,清清白白做人,没有站队也会被诬陷莫须有的罪名。
最终死在了勾心斗角的官场斗争中。
而现在,父亲的昔日好友可以和害死父亲的朝廷命官把酒言欢。
姜姚暗自把手中的酒杯攥紧。
旁边的尚书夫人看见姜姚不说话,用紫檀团扇捂住脸打招呼道:“妹妹可是第一次参加夫人们的筵席?”
见姜姚点点头,尚书夫人把手里的团扇放下。跟众人招呼道:“各位姊妹们怎么光顾自己聊个痛快,将军夫人第一次参加夫人的,认识,我介绍下罢。”
姜姚看得出来这位夫人是德高望重的,她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尚书夫人亲昵地执着姜姚的手,素手轻点为她介绍:“这位是金市掌柜的夫人,姓杨;这位是兵部侍郎的夫人,姓王;这位是刺史大人的夫人,姓孟;这位是玉器古董铺商人的夫人,姓刘。”
被指到的人对姜姚点头示意,姜姚也一一点头问好。
刘夫人恭谨地看着姜姚问道:“妹妹成亲多久了?”
姜姚想了想:“快两年了。”
“两年倒也不短了,妹妹争气些,争取早点生个孩子,让将军府热闹起来。”
“……”
姜姚听到这话,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且不说她与段桉成亲后见面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实际上她与段桉早晚也是要和离的,莫说孩子了,姜姚现在连段桉的手都没碰过。
见姜姚脸色有点尴尬,尚书夫人团扇一扇,解围道:“将军刚征战回来,身子疲惫,且让他们缓缓,杨夫人的儿子也该足月了罢,性子可乖?”
杨夫人讪然一笑:“还有五日便足月了,到时各位可要赏光。”
众夫人忙纷纷附和,并恭喜杨夫人喜得贵子。
姜姚嘴角虽挂着笑,却没笑到眼睛里。
“您的孩子可有名字了?”姜姚见对面兵部侍郎的夫人问道。
杨夫人拿手托腮,故意漏出来满手的金银首饰,语气有些飘飘然:“还没取名,我家老爷这些日子忙,等不忙了再取名也不迟。这女子,出嫁得从夫,这样才能被夫君善待,也能有福气。”
杨夫人回话的时候,姜姚见刘夫人斜了斜眼,对杨夫人似乎有些不屑。
杨夫人倒没注意刘夫人的神色,她笑着看向姜姚:“过几日我儿的足月宴,将军夫人可要捧场,听闻将军夫人字画皆为上品,若有幸得到夫人的墨宝那就再好不过了。”
姜姚:……
“杨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厚礼过去的。”
这边气氛好不容易起来了些,屏风另一边也是言笑晏晏。
男人的宴会总是少不了喝酒,段桉也不吝啬地拿出了酒窖里的藏酒。大家随意聊着最近民间或者官场的趣闻,虽没有舞乐歌技,场面也十分热闹。
“趁着今日跟大家说件喜事,小女要成婚了。”
姜姚知道这是父亲多年好友柳大人的声音,因为父亲当时不在京城为官的缘故,他的女儿和段桉一起长大,自己倒是没怎么见过。
旁边的大臣笑着揶揄道:“不知看上的是哪家才俊?”
“是我,伯父。”
除了段桉之外,满座的人皆看向说话的人。
只有段桉垂着脸,自顾自地又饮尽了一杯酒。这个说话的人他是认识的,北丞相的庶子,冷虔。
虽是庶子,但年少有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面风评极好。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段桉手中力道一重,快要把酒杯捏碎,凤眼里晦暗不明。
兵部侍郎端起酒杯和柳刺史碰了碰杯子:“原来是贤侄啊,这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恭喜恭喜!”
金市掌柜也举杯道:“近日真的是喜事不断,今夜让我们不醉不归!”
段桉像是彻底贯彻不醉不归这四个字一样,手中的酒就没停过,喝酒像喝水一样,。
段桉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总算有点醉意的时候,。
周瑾岚按住了段桉的手:“够了,蒲安,你不能再喝了。”
段桉使力甩开了他的手,但是放下了酒杯,一言不发。
冷虔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两手和袍,拱手道:“听闻将军夫人丹青甚是厉害,可否请夫人去柳府绘制一副景色图,我怕将来柳姑娘会想念柳府的景色。”
姜姚隔着屏风听到了,心里一惊,一时拿不准主意,按理说她一个女子,去别的府邸是不合适的,但是去新娘的府邸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避嫌的。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段桉帮她同意了:“既然冷兄开口了,那就让夫人过去罢。”
屏风这边兵部侍郎的夫人也想和刺史夫人拉近关系,问道:“孟夫人,这可是件大喜事啊,不知婚期定在何日?”
刺史夫人笑得和蔼:“莫急,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我家老爷藏不住事,冷公子刚过来提亲,他便要昭告天下了。”
杨夫人恭维道:“冷都尉一表人材,能有这样的夫婿柳老爷开心也是难免的。”
刺史夫人没理杨夫人的奉承,反而看向姜姚:“劳烦将军夫人了,冷公子为了让我女儿天天能见到柳府的风景,也请了好几个名画师过来作画,只是都是差强人意,这次直接让夫人过去作画,也深觉不妥,还好夫人大义,同意了他无理的请求。”
姜姚深觉受不起这番话,赶忙摆手:“当年父亲遭难的时候,柳刺史也帮了很多忙,我和兄长都很感激,现在能帮上柳府的忙我觉得很开心。”
谈笑间,筵席也到了尾声,见天色已晚,大家也都站起来纷纷告别。
姜姚站起来送走了各家夫人后,才到段桉那边,发现段桉还在喝酒,便让采薇去煮一碗解酒汤端来。
见采薇离去后,她蹲下身子看着段桉有些潮红的脸:“蒲安,你还好吗?”
段桉一言不发,把酒杯灌满沉默着喝酒。姜姚觉得有些奇怪,筵席开始前段桉还没有这么反常,筵席结束后段桉反而借酒消愁。而筵席上只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柳老爷宣布自己女儿的婚讯,又想到段桉和柳姑娘是青梅竹马,姜姚倒吸一口气,有了猜测。
“蒲安,你是不是心悦柳家的小姐?”
段桉不说话,没同意也没否认,姜姚懂段桉这样的表现就是承认的意思。
这给姜姚带来了狠戾的一击,她原本是想慢慢地和段桉相处,运气好的话可以和段桉成为朋友,甚至可以让段桉喜欢上自己。
现在她才知道,段桉为什么觉得自己爱上他是困扰了,因为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心悦之人。
她见段桉又端起了酒杯,半边身子凑过去用手臂挽住那只拿酒杯的手:“蒲安,喝酒伤身,不要再喝了。”
段桉把酒杯放下,轻嗤了声:“虽然我喊你夫人,但不要把自己当作我的夫人。”
姜姚脸色惨白,挽着的手一松,段桉趁机抽出手继续喝酒。
“是不是我们成亲让你很困扰,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现在就和离。”
“你想跟我和离?”段桉凤眼一挑,嗤笑,“已经晚了。”
是啊,柳姑娘要成亲的消息已经被柳老爷告知了这么多人,基本没有悔婚的回转余地了。
她把身子福下去,认真地给段桉道了歉:“对不起,若是早知道你有心悦之人,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段桉把玩着酒杯自嘲道:“夫人不必如此,和你成亲我没有后悔过,也算是还了姜侍郎的救命之恩。”
一提到父亲的救命之恩,姜姚沉默了,这四个字在她和段桉之间横膈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她只能坐在段桉旁边默默看他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好在采薇及时端着醒酒汤过来了,姜姚把汤盅打开,盛到碗里递给段桉,她已经没有勇气喊段桉的字了:“将军,喝点醒酒汤罢,明天早上该头疼了。”
段桉看也没看,拂袖打翻了汤碗。因为是刚烧好的沸水熬的汤,飞溅的汤汤水水落在姜姚手上,很快通红一片,还起了几个小水泡。
姜姚强忍着不哭:“将军若是恨我,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段桉弯下身子,和姜姚平视,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凤眼里还是清明一片:“夫人,我不恨你,我活到现在都是一片坦途,没什么可恨的,我只是觉得可惜。”
看了看姜姚白皙的手臂上几处泛白的水泡,段桉欲言又止,还是当作看不到的站起来,拂了拂袖子:“我今夜不回来睡,夫人不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