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姜姚忍不住心里一酸,她轻叹了口气,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们,才缓缓道:
“父亲突然问我最近还有没有在下棋,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便对父亲说最近没有什么心思下棋。父亲说这么久了没下棋会生疏,然后让我去参悟百鸟朝凤的棋盘。”
“百鸟朝凤?”周瑾岚忖度道,“是之前南丞相下过的那一次对局吗?”
“是的,我第二天便想去找。”姜姚语气顿了顿,低着头看着脚尖,似是不想回忆当时的,“但是一早传来父亲自杀的消息,我意志消沉了几个月,有一天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便找兄长要来了这局棋盘。那副棋盘我研究了很久,也看不出父亲想说什么。”
百鸟朝凤这个棋盘,并不是历史上有名的棋局,也没有被收录在任何棋谱中。是上代被废的南丞相与一个民间的棋艺高手对决的残局,据说两方斗彝时,上百只鸟纷纷都来围观,便有百鸟朝凤的美名。
周瑾岚眼眸幽深,直觉这个棋盘是关键的线索,他微微俯身凑近姜姚:“夫人可否把棋谱拿过来一看?”
姜姚想也没想的就同意了,因为事关重大,她放在了一个上锁的箱子里,然后藏在了一个她认为很安全的地方。
见姜姚只身一人往前走,背影单薄,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气息。段桉心里一紧,上前一步手掌微微用力地拦住了她。
“赵武,你跟着夫人去拿。”
知道段桉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姜姚没有拒绝,她稍稍用力挣脱了段桉的掌控,跟周瑾岚和段桉福了福身子作别,才带着赵武向前走。
段桉看着姜姚毫不犹豫挣脱了他的手掌,凤眼里晦暗不明,他拢了拢手指,掩饰自己的震惊。
赵武跟在姜姚后面,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渐渐离开了后面两个人的视线。
端起茶壶随手给自己和段桉斟了茶,周瑾岚喝了一口,接着刚才的话,抱怨了户部侍郎有多古板难沟通,顺便又说了说大理寺最近的案子。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的以后,却发现段桉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把扇子放在段桉面前晃了晃,见段桉回神了,才无奈地说道:“蒲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段桉对于官场里的党羽斗争没什么兴趣,他话锋一转:”瑾岚,你知道我和夫人是当时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假成亲的罢。”
周瑾岚刚刚还在聊案子难破,不知道段桉为何把话题转到这儿,一脸疑惑地说:“我自是知道,当时蒲安兄可没少说姜姑娘的坏话,说她软弱无能只知道哭,以后多了个拖油瓶。”
段桉不记得自己以前还这么评价过姜姚了,他薄唇轻启,语气里不含一丝温度地问周瑾岚:“你说夫人以后会不会嫁不出去,我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大部分男子是介意娶一个再嫁夫人的。”
周瑾岚饮了口茶润嗓子,嘴角漾起笑意,语气揶揄地打消了他的疑虑:“蒲安兄放心,姜姑娘既长得好看又性情温柔,还精通琴棋书画。和你和离之后也能马上找到良配,倒是你该担心下自己。”
从这句回复上来看,周瑾岚对姜姚并不讨厌,甚至还是有些好感的,这个认知没有让段桉觉得开心,反而心里有些别扭。
周瑾岚笑意加深,俊秀的脸凑到他眼前,一脸八卦:“蒲安兄你和姜姑娘也相处一段时间里,真的对姜姑娘没有情意吗?”
段桉明显不想回复这个问题,他尴尬地撇开眼睛,眼神飘忽:“大概罢。”
周瑾岚顿觉无趣,他百无聊赖的坐回去,喝了口着沁人心脾的新茶:“我觉得姜姑娘挺适合做将军夫人的。”
段桉低头抚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平淡:“现下她也不算将军府的夫人,我俩以后终究是要和离的。”
周瑾岚:“那蒲安兄以后要找什么样的人为妻?”
段桉语气一噎,发现这个问题他好像也回答不上来……
刚好这时姜姚已经拿来了装棋谱的木箱子,她从随身香囊里掏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将箱子里的两张泛黄的纸递给段桉他们。
“兄长给我的时候是一个手稿,我把它重新整理了一下。我誊写完校对了很多遍,应该没有画错的地方。”
确实,周瑾岚看着两张纸,一张是杂乱无章的手稿,另一张是格子分明的棋谱。
周瑾岚快速的比对了一遍,全部都是对得上的,他毫不吝啬地夸她:“夫人辛苦了,画得简洁明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棋谱的来源可靠吗?”
“可靠的!”姜姚凝视着周瑾岚的眼睛,解释道,“这个手稿是兄长找和前丞相对弈的高人画的,应当做不了假。”
段桉看着纸上的棋子布局,目光沉沉:“这副棋谱单看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来演练一遍罢。”周瑾岚也觉得这幅棋盘里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线索,不过依照丞相八面玲珑的心思,谜底一定要棋盘里。
说演练就演练,段桉停下了摩挲玉扳指的动作,带着一行人移步到主厅里。
主厅有两三张可以弈棋的雕花矮脚四方桌子,配了几个同样矮的圆凳。
周瑾岚执白棋,段桉执黑棋。
两个人按照黑子先下、白子再跟的顺序一步步下着棋,等下到最后一步棋的时候还没有头绪。
“姜侍郎真的没有说关于这个棋谱的话吗?”周瑾岚看着棋盘,忍不住问道。
姜姚摇摇头:“对的,当时兄长和我都在聊爹爹要出狱的事,爹爹看上去没有喜悦,只让我多参考这个棋盘。”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棋盘,站了很久也没有头绪。
姜姚:“将军,能不能让我跟少卿大人对弈一局?”
段桉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姚:“当然可以。”
感觉到段桉语气有些阴沉,但姜姚也无暇想这么多了,她刚才看到两个人对弈的时候,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要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
姜姚端坐在周瑾岚对面,因为圆凳子和红木桌子都比较矮小的关系,两个人相隔得很近。
周瑾岚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姜姑娘要用黑子还是白字?”
“黑子。”姜姚回答的很笃定。
那副棋盘姜姚已经看了很多遍了,走法也已经熟记于心,她按照丞相下棋的思路开始走棋,走到还有三分之一的时候。
原先该下在第七横行第五竖行的棋子,被姜姚下在了第六横行第五竖行。
两个棋子错了一个位置。
“少卿大人不要看棋谱了,从这儿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下棋便可。”
周瑾岚闻言合上棋谱,眉头紧锁,既然姜姚的黑子下的位置变了,那他的白子便也要换位置,他不仅思考着下一步棋子的走向,也在想姜姚究竟是要做什么。
等两个人下完整局的时候,现在的棋盘和纸上的棋盘有了一些区别。
黑子以微弱的优势赢了白子。
姜姚垂着长睫看着:“少卿大人,我有一个猜测。”
周瑾岚:“但讲无妨。”
“这个棋盘实际上是京城的地图,”姜姚指着他们下完的这个棋盘,“这局棋子走到三分之二快收尾的时候,黑子明显摆在这儿收益更大,但丞相却摆在了相对收益不大的地方。”
周瑾岚看着棋盘,点点头,又说道:“我想我懂姜姑娘的意思了。”
“京城中央被朱雀大道横隔开,两边各有八条小道,加起来六十四坊,而这个棋盘的范围始终是在一百二十八个格子内的。”
周瑾岚指着姜姚改变的黑子说道:“按照这个思路,那这个地方是金市,丞相下的那个地方是冷府。”
“金市可能有线索。”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姜姚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周瑾岚觉得这个思路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说得通,他白色的袍子一拂,朝姜姚拱手道:“这几日我会带着兵部的几个大人去查查。”
“我觉得还是私下去比较好,”姜姚小心翼翼地劝道,“万一吓到金市掌柜的不太好,而且也容易打草惊蛇。”
周瑾岚笑着应允:“既如此,那我改日和蒲安兄一起去探探情况。”
说罢周瑾岚看向段桉,发现段桉正凤眼讥诮地盯着他们俩看,唇角似笑非笑,但是笑意却没到眼底,一脸冷淡。
姜姚也看了看段桉,似在等待自己的回话。
段桉看着两个人聊得你来我往的,仿佛形成了一个屏障,自己根本插不进去,现在又想起来自己了,他眉毛一挑,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段将军,关于姜侍郎的事情,我想和夫人借一步说话。”
段桉凤眼防备的看着他一眼,点头应允了。
两人步行到了一处僻静之处,面前就是连片的荷叶,有几朵莲花半开不开的,娇羞得藏在荷叶里,但有清香的莲花味道一阵一阵的拂过来。
“姜姑娘。”段桉率先跟姜姚打了招呼。
姜姚抬眼看着周瑾岚,:“少卿大人你问,有妾身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周瑾岚眼神含笑:“我想讨论的事情和令尊没有关系。”
“姜姑娘心悦蒲安兄吗?”
姜姚暗叹自己心悦段桉的心思太明显了,今天已经被两个人识破了,但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的,她坦然自若的点头承认了。
“我只是想提醒姜姑娘,”周瑾岚尾声一扬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若是心悦蒲安兄的话,可以投其所好了,我觉得蒲安对于姜姑娘是在乎的。”
姜姚又想起了赵武的拖油瓶言论,后退一步就要拒绝,周瑾岚趁势向前一步:“姜姑娘好好考虑下罢,不要做让自己会后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