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果然不出姜霓所料,除了她们,她也没和谁结过仇。
自从在六峰山的行宫中打了四公主后,她就一直等着玉芙宫的人来找她麻烦。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差点以为四公主转性了,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丽妃不愧浸淫宫闱多年,倒是比她女儿能忍一些。
只不过她不明白,丽妃既然有精力来设计她,为何不多花一些时间教导一下自己那缺心眼的女儿。
不远处的宫殿掩映在夜色中,月光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清清泠泠,影影绰绰。
纸糊的纱窗上透出点点烛光,在冰天雪地中煞是温暖,殊不知,里头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有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伴随着风声传来,有人往这来了。
姜霓连忙把入夏拖到树后,往她嘴里塞了个帕子不让她出声。
大太监一脸诌媚地笑道:“世子,就在前头了。”
“唔。”裴晏的步子有些踉跄。
大太监扶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可是喝醉了?”
“不过两杯酒,如何能醉?”裴晏吐字不清道。
大太监松了一口气,了然地笑道:“许是今天的酒有些烈,世子等会在里头休息一会吧,不急着回宫宴。”
裴晏脚步越发虚浮了,走着走着突然倒在地上,大太监忙上前察看,见他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这药是有多强,这么快就睡着了,”大太监嘀咕道,“真是的,到前头再睡不成么。”
大太监想要把裴晏抬到前头的宫殿里,手刚一碰到裴晏,就见原本睡着的人睁开双眼,漂亮的眸子倒映着他的人头。
裴晏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世……”
他刚张口,裴晏就已经起身一掌劈到他的脖颈上。
姜霓躲在树后,听不清那头的声音,又不敢探出头去看,生怕被来人发现。
只听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无声。
人这是已经走了吗?
姜霓小心地探出身子地往那张望了一眼,夜色太黑,她也看不清什么,只依稀看见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她思忖了一番,决定过去看一眼,突然肩膀被人按住,一股阴冷从后背溢出。
姜霓缓缓转过头,她揉了揉眼睛,心下一松,讶然道:“师兄,怎么是你,不会吱一声吗,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裴晏额角突突作响,“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不是回殿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姜霓叹了一口气,指着一旁地上的入夏道:“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裴晏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入夏,感叹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什么牛鬼蛇虫,妖魔鬼怪都出动了。”
裴晏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姜霓联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瞬间了然于心。
啧,裴晏这是也被人算计了么。
好巧不巧,怎么都选在了前头的凌逸宫。
姜霓突然有些期待这两窝狗撞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师兄,我们过去看看,那宫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裴晏听着她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无奈地笑了笑。
凌逸宫位置较偏,少有人来,最适合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裴晏带着她从后面翻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旁,借着没关紧的窗缝,依稀窥见了殿内的情景。
殿中烛火昏黄,明明灭灭,火盆噼里啪啦地响着,一个宝蓝华服的公子眼神迷离地卧在塌上,一旁的小桌子上还摆放着几个酒壶。
借着昏黄的烛光,姜霓看清了此人的长相。
她认得他,这是礼部尚书的幼孙,丽妃的亲侄子——陈浩轩,一个人模狗样的败类,仗着出身为非作歹的声色之徒。
姜霓眼中闪过冷色,原来丽妃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正盘算着该怎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晏忽然“嘘”了一声,拉着她蹲了下来。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凌逸宫外,一个宫人悄然离去。
这是四公主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
丽妃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这下可好了,还省得她再费心思去想该如何应对此事。
想必这里马上就要有人过来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姜霓和裴晏对视了一眼,皆明白了各自心中所想。
皇后带着后宫嫔妃和一干命妇赶到时,就看到这样荒唐的一幕。
红烛暖帐,氤氲着暧昧的气息,层层帷幔里,两个身影叠在一起。
皇后原本正领着女眷去赏烟花,突然有宫人来禀报说凌逸宫附近出现了歹人,似乎有人被劫持。
哪里来的歹人,这分明是一对露水鸳鸯。
皇后气得嘴唇发抖:“何人敢在此秽乱宫闱,来人,给本宫把他们拖出来。”
人群中窃窃私语,张夫人埋怨地看向白氏,明明说好的此事只让燕王知道,必定不会坏了绮兰的闺誉,现下为何会闹得这么大,她的绮兰以后还怎么做人。
白氏心中也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一个局面。
虽然她已经做得很干净了,但万一皇后下令彻查,难保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两人的意料,里面的那两人,竟然不是裴晏和张绮兰。
“阿绫,你怎么在这。”
丽妃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她重重地咬了咬舌尖,又清醒了过来。
陈浩轩衣衫半开,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四公主罗裳凌乱,发髻散乱,双眼红肿。
丽妃的尖叫让她回过了神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本是跟着裴晏过来的,为什么在里面的会是陈浩轩?
陈浩轩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看到她就上来扯她的衣裙。
四公主看着殿内乌泱泱的人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妃,我是被陷害的,是陈浩轩这个畜生,他欺负我。”
丽妃上来抱住她,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娘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丽妃没来得及想是哪里出了差错,哭着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这摆明了是有人陷害阿绫和浩轩,求皇后娘娘为阿绫做主。”
皇后也头疼异常,此事牵扯到皇家公主,闹得这么大,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压得住,真是让皇家蒙羞。
她是后宫之主,今日的除夕宴也是她一手操办,竟然出了这种事,少不得要给陛下留下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皇后看着徐贵妃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丽妃,你倒是说说看,是何人陷害她?”
丽妃恨恨道:“是七公主,皇后娘娘,七公主和阿绫向来不和,这件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她方才就不在殿内,现在也不在这里,一定是她所为。”
“丽妃娘娘,你是在叫我吗?”
丽妃循着声音望去,外头又飘起了小雪,姜霓披着红色大氅,手上握着一个精巧的缠枝莲手炉,端立在门口,清灵娇柔,美得像一幅仕女图。
丽妃感受到怀中的女儿瑟瑟发抖,如此强烈鲜明的对比让她愈发失去理智,她恶狠狠地盯着她,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小小年纪,好狠毒的心思。”
姜霓无辜道:“丽妃娘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是我,四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恰好扎在丽妃心上,丽妃脸色更加狰狞了。
“你少在那给装傻充愣。”
“丽妃,你给本宫住嘴,”皇后转向姜霓,声音缓和下来,“小七,你方才去哪了,和谁在一起?”
“七妹妹方才和我在一起,”三公主从姜霓身后走了进来,“见过皇后娘娘,方才七妹妹和我在梅苑。”
“是的,娘娘,刚才我陪三姐姐踏雪寻梅去了,梅苑的梅花开得可好了,”姜霓清甜一笑,“我还在梅苑堆了一个雪人,回去时听说有烟花可以看,匆忙赶来,怎么大家都跑到这里来了。”
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皇后看向丽妃,沉声道:“丽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本宫倒想知道,小四她好好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有陈浩轩,他又如何会在这?”
此时陈浩轩已经被侍卫一盆水泼醒,他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气质出尘的姜霓,姜霓却一个眼神都没丢给他。
他也在太学读书,当然也认识这位聪慧漂亮的七公主,他虽然好色,却从来不敢肖想七公主。
不久前姑姑让人传话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娶七公主为妻,他当然欣喜若狂地答应了。
到底是陈夫人反应得快,她上前跪拜道:“皇后娘娘,此事确实是个误会,四公主和浩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一时冲动,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请皇后娘娘看在他们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饶过这两个孩子吧。”
丽妃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夫人:“嫂嫂,你……”
她旋即明白陈夫人心中所想,以陈浩轩的名声,也没有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左右都是娶公主,哪个不是一样。
皇后看向丽妃,淡淡道:“是这样吗?”
丽妃哑然道:“臣妾……”
一瞬间,她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她这个侄儿是怎么样的人,她是清楚的,纨绔好色,听说,在床|事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这些年,玩死了不少姑娘,都被偷偷压了下来。
把阿绫嫁给他,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但她要怎么解释这件事,难道承认她原本是想要设计姜霓的吗,陈浩轩等的人,其实是姜霓。
这当然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但这件事被这么多人撞见,捂也捂不住,明日一早必会传得沸沸扬扬,有头有脸的人家也必定不愿尚阿绫!
丽妃权衡一番利弊,心下一横,答道:“回娘娘,臣妾嫂嫂说的不错,让娘娘见笑了,臣妾本来想等阿绫及笄后再请陛下赐婚。”
四公主瞪大眼睛:“娘,我不嫁,我死都不会嫁给陈浩轩的。”
“住嘴。”丽妃让宫人把四公主带了下去,只觉得整颗心都在滴血。
静妃冷眼旁观了一会,轻笑着开口道:“丽妃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改口改得当真快,那先前为何空口白牙胡乱攀扯七公主,是打量着她不在场,好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吗?”
丽妃厌恶地看了一眼静妃那年轻貌美的面容,心中暗骂了一声贱人,和姜霓一样讨人厌的东西。
她抬眸看向皇后,见皇后正冷冷地看着她,在等她一个解释,丽妃硬写头皮道:“皇后娘娘,方才臣妾失言了,臣妾一时昏了头,没想清楚就胡言乱语,请皇后娘娘恕罪。”
静妃继续轻飘飘地搭腔道:“丽妃是不是应该向七公主也赔礼道歉,你胡乱冤枉的人可是她,这样的道理我家阿沅才三岁都懂,丽妃不会不明白吧。”
姜霓连忙摆手,惶恐道:“丽妃娘娘是长辈,一时说错话也不打紧的,小七不会计较的。”
丽妃差点又晕过去,这两人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地挤兑她,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说得是她仗着年纪大欺负一个小姑娘似的。
的确,在场之人都是这样想的。
皇后看了一眼乖巧站立的姜霓,当然看得出此事必有蹊跷,多半是丽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她此刻有些庆幸,姜霓不是皇子,不然太子又要多了个强有力的对手。
皇后轻咳一声:“丽妃,静妃说得是,没有依据就胡乱攀扯她人,你进宫这么多年了,还不懂规矩吗?”
丽妃敛眸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妾回去后就备礼向七公主道歉。”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误会解开了,此事大家便不许再多言了,他们原本就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这样一来倒是件好事,本宫会禀明陛下,为他们二人赐婚。”
陈夫人一番谢恩,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也都明白皇后话外之意,纷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嘴上说着恭喜,很快便揭过了此事。
姜霓给静妃投了一个感激的目光,静妃微笑地对她微微点了个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姜霓心不在焉地跟随众人一起看完了烟花,回到棠梨殿后,也久久不能入眠。
宫宴这事,完全是丽妃母女自作自受,她不会抱有任何同情。
但此事也提醒了她一直不愿去想之事——嫁人。
过了年她便十四了,随时可能被皇帝一封圣旨,下嫁给哪个不认识的勋贵子弟,而她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不要完全不知道对方品性如何,就算是对方人品端方,是个正人君子,她也不想嫁。
今日四公主和陈浩轩“私会”一事,当时在场之人几乎都在鄙夷四公主,而陈浩轩同样作为当事人,就跟没事人一样。
这样普遍的认知,尽管姜霓已经习以为常,还是让她难受不已,为何女子总是要处于弱势一方,明明女子都可以读书了,却还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其实,太学的大对数贵女们读书,不过是想塑造一个知书达理的形象,增加自己嫁人的筹码,说到底,还是为了嫁个好人家。
守夜的银杏听到她翻来覆去的动静,走了进来,轻声道:“公主,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不睡觉?”
姜霓闷闷道:“没有,睡不着而已,银杏,我想问你个问题。”
银杏道:“公主要问奴婢什么?”
姜霓犹豫了一下,“你想读书吗?”
银杏笑了,“公主开什么玩笑,奴婢一个下人,书岂是奴婢读的,奴婢也读不来。”
姜霓坐了起来,径直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没有人天生就会读书的,如果你想念书,我就教你。”
银杏见她是认真的,摇了摇头,正色道:“奴婢不想,读书对奴婢而言,并无用处,奴婢也不是读书的料。”
姜霓似是不甘心,继续说道:“就算不为别的,读书也是改变命运最好的方式,宫女到了年纪就可以放出宫,你有想过,自己以后想做些什么吗?”
银杏瞪着圆圆的眼睛,“公主,奴婢不想出宫,奴婢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姜霓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忙道:“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我帮不了所有人,但你是我身边人,我至少可以帮到你。”
银杏心下一暖,“公主,我知道你是为了奴婢好,但奴婢现在真的很满意了,这里很好,大家都待奴婢很好。”
“奴婢家里穷,哥哥娶不起媳妇,奴婢爹娘就把奴婢卖到了宫里,奴婢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做的活计比这里累多了。”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实话,奴婢的爹娘还没有公主待奴婢好。”
姜霓看着头顶银红色帘幔上的花纹,有片刻出神,像银杏这样的女子,世间应当还有千千万吧。
“以前奴婢听老人说,人要知足,不可太过贪心,现在奴婢只盼着,公主将来能够嫁个好人家,”银杏说道这,不由笑道,“如今公主才名在外,奴婢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姜霓磨了磨牙,“我努力读书,又不是为了这个,我就非得嫁人,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不成,我怎么就不能建功立业了。”
“建功立业那是男子该干的事呀,”银杏愈发不解了,“公主想这么多做什么,时候不早了,明儿一早,还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拜早年呢。”
“我知道了,你也快去休息吧。”姜霓卷过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她突然福至心灵,路都是人走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要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在她生活过的前世,还存在职场歧视呢。
最重要的便是改变人们心目中这种“女子本就不如男子”的观念,尤其是女子本身,如此一来,才能渐渐地提高女子的地位。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