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内殿里冰寒一片，上首有人正弹着古琴，悠扬婉转，他似乎不知道斛律尧就站在不远处，反而继续流畅地弹着，一曲闭了他才彻底停下，袖风一扬，整个内殿立刻烛火通明，赫然露出此人的脸来。
是德福公公。
“王来得可是快啊。”他也是一席黑袍，笑着看向斛律尧，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很是敷衍。
“还是慢了些。”斛律尧抬手掌风如果旋涡，德福公公没有挣扎，立刻就匍匐在他脚下。
“真是别来无恙啊，敖旭。”缪杏姗姗来迟，见到曾经与她并肩的魔君敖旭，也许不会再有下次了。
“做狗做如意了？”敖旭抬起头，他对死早就没有惧意了，所以他是面带着笑容看向缪杏的。
斛律尧冷眼瞥他：“临死也要逞威风，这些年你真是半点长进没有，你似乎忘了，你们的命都是本尊给的。”
德福大笑起来，然后像是毒舌吐着蛇信子，慢慢地说：“自你苏醒起，这条命早就不在我的计算范围内，明明只差一点点，今日就不是此番光景。但是，你又何其可怜，你以为那魔果她是如何吃下得？”
斛律尧和缪杏皆是一愣，果然紫菀那颗魔果果然是敖旭给她的。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可怜！”然后他大笑声戛然而止，斛律尧和缪杏还没有动作，他便倾尽全身魔力自戕了，瞬间化为云烟，魔者是不入轮回的。
天地间不会再有敖旭了，连缪杏都沉默了。
斛律尧之所以会想到德福就是敖旭，是因为那日匆匆一瞥之后总觉得他不对劲；又回想起德福从前性情很是温和，有一年性情大变之后，就变得很是阴鸷了，常常盯着他看，但发现斛律尧只有面貌很像，其他的半点魔力也没有，即便投身于此也不可能半点魔力也没有。
所以当时敖旭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那时斛律尧也不知晓自己身份，只觉得这个人很是奇怪。
因着德福是李寞唯一的儿子，所以跟他关系自然亲厚许多，敖旭占用了德福的身体之后，自然就更好地利用了李寞，好在饲养那邪物一事，敖旭一直不知晓，否则他很早就能发现斛律尧的真实身份，今日就极可能发生身份调转。
斛律尧看向敖旭消失的方向，脑子里回想的是敖旭方才说过的话：“你以为那魔果她是如何吃下的？”就像一个魔咒在他耳边炸开，在脑子里回响。
斛律尧双手握成拳，缪杏已经感觉到斛律尧的火气了，虽不知晓怎么回事，但还是安慰：“敖旭就是想气您，您可千万不要上当。”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风，斛律尧已经回魔域了。
斛律尧回到魔域的时候，使者正在为紫菀梳头，她坐在铜镜前，人将将才醒，镜子里突然印出他的身影，紫菀眼睛一亮，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神情很是肃穆。
紫菀唇边的笑一滞，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刚才还伺候的使者，一瞧这状况就有问题，所以连忙见了礼撤离，好在王没有迁怒。
“你，怎么了？”紫菀仰视着他，像一堵不透风的墙，四面八方将她困了进去。
斛律尧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圈住，她还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还没来得及换好衣裳。
斛律尧眼光极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椅子被他掀翻在地，紫菀虽然体弱，但堪堪躲过，但凌厉的掌风已然叫她匍匐于斛律尧的脚下——
她僵着脖子，还被他捏住了下巴，被迫仰起头，他目光更是凉如蛇蝎，紫菀尾椎骨都在发凉，却只得承受他入耳的冷语：“你敢背叛我，公主殿下，您真是不乖极了。”
一语毕了，他还似缱绻深情地吻了吻她的耳垂。
紫菀浑身战栗，计划到一半被发现了！
这下她玉石俱焚，也回天乏术了吗？
“你知道什么了?”紫菀不能先开口承认，只能听他说，生怕说得不是他已经知晓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魔果若不是你主动吃下，敖旭又怎可能强行塞入？那日你一直在骗我。”斛律尧目光里化作滔天的恨意：“你想杀我，还是想毁了魔界？”
紫菀嗫嚅着唇，无力为自己辩解，斛律尧捏住她下颌的手更加用力，紫菀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好像要脱臼了，她吃力地说：“敖旭同我说，吃下魔果，就可以永远和你一样了。”
“嘘，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是闪烁的。”斛律尧语气更冷。
但魔果的损耗的确是真实的，她压根不可能被同化，因为她是神魂，魔果只会一寸寸地侵蚀她的心脉之力和魂体。
因着斛律尧刚才的攻击，紫菀再也抵抗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在曼珠和纸仙的惊叫声中，她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个噩梦，紫菀想，永远不要再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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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的时候，还是魔宫那张床上，只是她的四肢都被泛着银光的锁链束缚住，这不是什么旁的锁链，是她在梦境初见他那日，他被困住的锁链。
【是缚龙索。】纸仙惊呼，这可不比寻常的捆仙锁，是直接锁住所有神识的锁。
所以斛律尧肯定猜到她是仙者了。
紫菀痛苦地闭了闭眼，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她只能感受体内一波接一波的攻击，魔果像是一条毒蛇，一寸一寸的吞噬她的神魂。
纸仙被牢牢锁住，也无法出来照看她。
【斛律尧太可恶了！】曼珠头一回不能冷静。
下一刻曼珠却钻了出来：“主人我可以出来。”
但不宜太过招摇，所以她就以本体一朵盛开的红色的曼珠沙华停留在紫菀的心口，就好像她心上盛放的一朵红花，在如玉的肌肤上很是惹眼。
曼珠是魔界圣花，但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她重新钻了回去，只是多一个可以出入的，倒是会方便许多。
紫菀却不愿意多话了，这个结果，好像也是她曾预料过的，不管成功与否，她都已然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她像羽烛一样，如今至少是不负苍生。
可惜她不能像羽烛那般幸运，不负苍生，必负他。
紫菀痛苦地闭着眼，好在此前她也算为他做成了一件事。
红色的曼珠沙华是斛律凌和羽烛的定情之物，之前在幻境中看到这些，又听到斛律尧曾说过，羽烛一直在等斛律凌，只是茫茫往生途中，又会错过多少年呢？
所以紫菀当日借着冥界圣物招魂铃，去了一趟冥界，因着她是生者所以必须先征得冥王的同意，所以她破例使了些仙力，反噬之痛差点丢去半条命，冥王见她是斗姆元君座下弟子，告诉她若是有两人羁绊很深之物，的确可以重新让他们相聚，
且当年他也对此事有所耳闻，斛律凌是极好的仙者，养育一方水土，曾有许多人供奉，出于冥王的感念之情，所以也特许她走一遭，因着她是要找斛律凌的，所以她不能选择走捷径，当日冥王劝她，机缘巧合太多，今日也不一定能碰上斛律凌的。
她拒绝了，因为既然羽烛能在忘川河底等上一千年也未曾见过他，那只有一种可能斛律凌也在等，他也不愿错过她，按照冥界记载，忘川河里的孤魂野鬼是看得见奈何桥上往生者的，只是往生者却看不见忘川河的孤魂野鬼，
所以不入轮回只能看着挚爱一碗接一碗的饮下孟婆汤，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羽烛和斛律尧显然不一样，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如果没有光引路，也许生生世世就见不到对方。
而这可能才是真正的天道的惩罚，他们注定是有一段天道不允之仙凡恋，且斛律凌还违背凡人的生死定律，破例求了长生不死之药给羽烛，这已然违背天道。
那她就做那束光，所以那日她以红色的曼珠沙华为光，捧着这世间唯一绽放的红色曼珠沙华，走了一道凡人一生中最后一程。
先入鬼门关，十六大恶鬼可不管你什么身份，因为她是生者入冥界，所以她没有冥界路引，只能轮流审问她，将她折腾的遍体鳞伤。
再入黄泉路，那路极其长，紫菀捧着红色的曼珠沙华，一路被鬼魂觊觎，也有人贪恋它的美好，但好在曼珠如今已是法器，无人能拿走它，只是这一段漫长、枯燥的黄泉路，紫菀足足走了一夜，依然没有等到斛律凌。
曼珠问她要不放弃吧，茫茫冥界收纳所有亡魂和孤魂野鬼，无疑大海捞针，她想完成他的夙愿。
黄泉路的尽头是奈何桥和忘川河，再往后就是孟婆殿，喝了孟婆汤便不记过往，紫菀觉得既然鬼门关和黄泉路都没有两人的身影，羽烛在忘川河，那斛律凌也一定就在附近，因为他一直知晓此事。
所以紫菀捧着娇艳的怒放的红色曼珠沙华，一遍又一遍地在奈何桥上逡巡。
红色的幽光照亮了波浪起伏的忘川河，血黄色的河水，弥漫着血腥味，因为她离岸边很近，所以总有孤魂野鬼撕扯她的魂体，紫菀不能开口呼唤他们，这是冥界的规矩。
只能沉默地沿着忘川河畔和奈何桥，一圈又一圈地往复。
忘川河水起起伏伏，偶尔掀起一波浪潮，溅上紫菀的魂体，烧灼般的疼痛侵袭得她痛苦不堪。
她焦急等待，没有看到奈何桥边的三生石，那里记录着凡人姻缘，商菀下方斛律尧三个字比寻常黯淡许多，它正在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