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穗儿最近有些烦恼。
自打她上次拒绝了大奎哥家的提亲之后,大奎哥母子似乎就跟她卯上了。
先是大奎哥的阿娘吴婶子,竟没有跟鲁家翻脸——要知道吴婶子这人是庄子上出了名的爱面子,往日邻里间有争吵,吴婶子十八般武艺全上场,是个撒泼耍横到底都不肯输半句的人物。
马氏去回绝吴婶子时,已经做好了得罪吴婶子的准备。
没想到,吴婶子不仅没有发作,从那之后就跟个没事人似的,隔三差五就上她家来串门,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用的,鲁穗儿和她阿娘怎么推都推不掉,只好也给吴婶子回些东西。
这一送一回,两家就多了来往,吴婶子来得更勤快,见了鲁穗儿的弟弟妹妹笑眯眯的,和蔼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再就是大奎哥,几乎每天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但凡被他发现鲁穗儿家里有什么活没干,大奎哥就一声不响,上去全给干了。大奎哥是个能干的,劈柴挑水这些活他三两下就做好,有几次鲁穗儿拦不住,甚至连鲁家地里的活都让他给抢着干了。
鲁穗儿十分不过意不去,给他银钱做酬劳死活不要,她几次三番叫大奎哥不要这样,可大奎哥每次都憨憨地看着她,仿佛她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官话,隔天又带着憨憨的笑容往她家里跑……
鲁穗儿真想把院子门给锁起来,但是一家人过日子,老关着门也不是个事。
日子久了,大奎哥母子的殷勤让鲁穗儿阿爹的态度渐渐有了一丝的转变。
“大奎这小子的确不错,人踏实,手脚又勤快。”
鲁穗儿阿爹说这话的时候,鲁穗儿正在院子里教她妹妹桂儿绣花,鲁山偷偷看了自家大女儿一眼,见鲁穗儿没什么反应,试探着继续说道:“要是他能发誓不让穗儿嫁过去受欺负……”
鲁穗儿阿娘在边上帮腔:“对!得让他发誓!他阿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做男人的若是没主意,以后吃亏的可是咱们穗儿!不过两家住得近,咱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再不济,穗儿还有两个兄弟呢!若是他——”
“阿爹,阿娘,你们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鲁穗儿听到她阿爹阿娘说的那些话,放下手里的针线刷地站起身来,笃定道:“俺不会嫁给大奎哥的。”
说完,她就转身去厨房做饭。
“唉,你看这孩子……”
“唉。”
鲁山和妻子马氏面面相觑,互相叹着气。
他们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又孝顺又勤快,还给家里赚了那么多银子,让家里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这样好的孩子,咋就不肯嫁人呢?虽说有这么个孝顺女儿留在身边照顾他们是福气,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啊!
要是因为他们两个老的把女儿耽误了,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鲁山叹气:“现在家里吃穿不愁,穗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咋就死活不肯嫁人呢?”
“是啊,老头子,你说好好的一个孩子……”
马氏想了好一会儿,苦着脸小声道:“莫不是,在外头的时候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中邪了吧?!”
“啥?!”鲁山吓了一跳:“莫要瞎说!你这老婆子,就知道整些神神叨叨的。”
马氏有点委屈:“那穗儿只说要孝顺咱们,哪家姑娘孝顺爹娘不嫁人的?问她么又啥都不肯说,俺看人家大奎挺好的……她就是一句不嫁,别的啥话没有,俺是实在拿她没法子了,你说俺不往那处想,俺还能往哪处想?”
听妻子这么说,鲁山眨巴着眼,陷入了沉默。
“唉,可咋办啊……”
“俺哪里晓得!”
“哎呀!阿爹,阿娘,你们两个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听两人在屋里一声一声地叹气,坐在外头练针线的鲁桂儿受不了了,小姑娘把针线往篮子里一丢,跑到屋里叉腰道:“亏你们还是大人哩!就知道把俺阿姐往坏处想!俺看啊,阿姐好得很!她不嫁人,说不定是因为……”
鲁山夫妇得眼睛双双亮起:“因为啥?”
“因为阿姐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鲁山转脸看马氏,马氏呵斥道:“桂儿!你一个小姑娘家,咋能说这种不害臊的话!”
桂儿不以为意:“还不是因为你俩太笨了。”
“你!……你个死丫头!”
马氏过去,抓住桂儿作势要打:“你老实说,你阿姐喜欢哪个?是咱们庄子里的人吗?”
“这俺咋知道?阿娘想知道问阿姐去呀!反正不是大奎哥……哎呀,厨房飘来什么好香,俺去瞧瞧阿姐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桂儿跟河里的小泥鳅似的,哧溜从马氏手底下溜走了。
“哎!这死丫头!”
说话说一半,等逮住了,看她不好好收拾这死丫头一顿!
马氏与丈夫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穗儿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若穗儿不想嫁给大奎,口口声声说不嫁人是因为心里有了人,那可不能再让人家大奎上门来干活了!毕竟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耽误了人大奎娶亲可不好。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
这天午后,穗儿与妹妹刚睡醒,就听到屋顶上空传来阵阵闷雷。
“要下雨了,阿爹还在地里!”
鲁穗儿忙带上斗笠,喊桂儿和小豹去院子里收衣裳,自己从堂屋拿了两件蓑衣急急往后山的地里赶。
春耕时节,鲁家阿爹更忙了,这阵子都带着鲁穗儿大弟小虎在地里耕种。
鲁山和马氏心疼女儿,不让鲁穗儿和她妹妹下地,鲁穗儿只好每天做好吃食和汤水一趟趟往地里送,略微尽些力。
中午鲁穗儿送饭去的时候,天还是晴的,谁想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乌云翻滚,惊雷阵阵的……
鲁穗儿生怕阿爹和小虎淋雨,到了后山脚下就没走平日里常走的大路,而是抄了一条小道。
这条小道是鲁穗儿以前在后山采野菜的时候发现的,去他们家地里比走大路快一刻钟,就是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一个人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行走,有时候还挺吓人的。
不过这会儿的鲁穗儿顾不得那么多,她就想着无论如何,要早点把蓑衣送到她阿爹和小虎手上。
鲁穗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山林里穿梭。
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墨黑的云层,“轰隆隆——”
“穗儿!”
张大奎刚从山上砍柴下来,走到半山腰时惊喜地发现了一抹曼妙的背影。
鲁家阿爹不让他上鲁家后,他有小半月没和鲁穗儿说过话了。
“穗儿!”
他又叫了一声,可惜声音被雷声盖过,鲁穗儿完全没有听到,还在往山林深处走。
张大奎看着那条幽暗的山林小道,又四处一瞧。
要下大雨了,在山上、在地里劳作的人都急着往家赶,这个时候,到处都不见人影。
张大奎往前走了几步,他娘吴婶子跟他说的那些话忽然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你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下去……”
“你不是想让她做你媳妇么?赶紧去呀!前怕狼后怕虎的像个什么男人!”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不肯也得肯!你就是太老实!蠢!”
……
张大奎一双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回头看走在小道上的鲁穗儿,比庄子上任何一个姑娘媳妇都要白净娇美,此刻的鲁穗儿,就像是一头误入丛林的纯真小鹿,完全不知道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张大奎放下背上的柴,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去。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穗儿就是他的媳妇儿了……
这念头一出来,张大奎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冒烟,他咽了口口水,不顾脚下枝叶的牵绊,加快脚步往前冲去。
五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张大奎朝她伸出手——
“轰隆隆!!!”
又一道惊雷在后山上空炸开,云层仿佛被撕破,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刷刷地落了下来。
一团小小的黑影越过他,飞速奔向那道妙曼背影。
“啥东西?”
张大奎揉揉眼,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团黑影是什么,便感到后颈一酸,紧接着整个人软软扑倒在地上的枯枝碎叶堆里。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了他跟前。
男人眼神冰冷,浑身透着股让人颤栗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