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侯爷说走就走,鲁穗儿这边还乱着,就被他带回了鲁家庄。
沈娘子和徐氏也跟了过去,随行的还有侯府庄子上的管事和护院们。
一进院子门,鲁穗儿阿娘看到徐氏,脸色顿时就变了。
徐氏冲鲁穗儿阿娘努努嘴:“行了,啥也别说了,你女儿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要回京城认亲了——当年她那些个襁褓,贴身小衣你可还收着?”
鲁穗儿阿娘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睛从院子里一堆人里晃过,颤巍巍不知该落在何处,最后落在了鲁穗儿身上。
鲁穗儿阿娘看着鲁穗儿,鲁穗儿眼巴巴地看着她阿娘。
鲁穗儿阿娘眼神闪烁,渐渐低下了头去。
见此情景,鲁穗儿心中最后那点疑心烟消云散,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
边上的桂儿和小虎小豹从未见过他们阿娘如此神情,院子里的气氛凝重,孩子们缩在鲁穗儿边上,大气不敢出。
徐氏催促道:“马嫂子,你别不吱声啊!那些个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收着?若是有,赶紧拿来,好与我们大小姐进京做个凭证。”
鲁穗儿阿娘缓过神来,急忙点头:“有的,有的。”
“阿娘——”
鲁穗儿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阿姐……”
“阿姐。”
桂儿和两个弟弟围着鲁穗儿,也都跟着哭了。
“阿姐不要走……”
“呜呜,阿姐……”
鲁穗儿双手环着弟弟妹妹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女儿,不是桂儿和小虎小豹的亲阿姐。
这么多年来,一家人相依为命,像是同挤在石头底下的六株野草般顽强地生长着,互相依存,眼看着日子好过了些,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她不是这个家的人……鲁穗儿一时半会真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心里又是震惊又是难过,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害怕。
即将与从小长大的家割离,去往千里之外的国公府,找那位曾经想要弄死她和楚拂兰的诚国公认亲——那位陌生的,身份尊贵的亲生父亲。
打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鲁穗儿的脑子就是一团乱麻。
因为这对她来说,简直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幸好这个时候冰块侯爷在,看到冰块侯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怎的,竟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他说,他是她指腹为婚的夫君,所以她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害她。
鲁穗儿抹了把泪,看向冰块侯爷,只见他在镇定地安排着一切。
“……徐大娘子,这就是我家……这就是穗儿当年穿的。”
鲁穗儿阿娘去了屋里一会,红着眼睛出来,把一个粗布小包轻轻送到了徐氏手上。
在众人的目光中,徐氏打开包袱,看到里头有一件红绸小肚兜,还有一方不知用什么料子做的,极为轻软暖和的淡紫色襁褓。
“没错,没错……”
沈娘子拿过徐氏手上的东西,含泪对冰块侯爷道:“侯爷,这的确是大小姐当年的穿戴,奴婢认得这小兜上的花样,就是县主当年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如此,这些证物就劳烦沈姑姑收着。”
听到冰块侯爷这么吩咐,徐氏悻悻地缩到了一旁:“现在找回证物,俺也算是将功补过了罢?还望侯爷看在俺替大小姐找了户安定人家的份上,从轻发落……这鲁家虽然穷,然而这些年对大小姐真心实意,并没亏待了大小姐。”
冰块侯爷没说话,边上的管事瞪了徐氏一眼,吓得徐氏再不敢说话。
管事做了个手势,马上有一个高壮的仆妇上前,将徐氏拎小鸡般押走了。
鲁穗儿阿娘马氏与桂儿,小虎小豹几个直愣愣僵在原地。
侯爷?!
小钟是侯爷?而不是侯府的管事?!
不过,鲁穗儿阿娘很快就想到,既然她的穗儿是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么小钟是侯爷也没什么奇怪的。
马氏虽然是个乡下妇人,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可是她初见这小钟时就觉得他相貌不凡,瞧着是个有福气的,心里又装着穗儿。
当时马氏料想小钟定会出人头地,穗儿嫁给他会享福,所以就算“小钟”不是密城人士,她也愿意把女儿嫁了……
哪曾想,原来她一手养大的穗儿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而小钟,也不是什么侯府的管事,原是正经的侯爷。
马氏心中悲喜交加,不过总归是为大女儿高兴。
做回富贵人家的女儿,又有小钟侯爷在她身边,她家穗儿真是好福气!苦尽甘来的好福气!
这时鲁山阿爹去了田里还没回来,冰块侯爷让鲁穗儿抱起小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要出发。
马氏带着几个孩子跟在一行人后头,掩面哭泣,却又不敢阻拦。
鲁穗儿回头看见这一幕,简直心如刀割。
“阿娘!”
她抱着小黑折回,扑到马氏怀里。
“阿娘的乖穗儿。”马氏又是不舍又是慈爱地抚摸自家女儿:“去吧。”
去过好日子吧,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鲁穗儿哭成泪人,妹妹桂儿和两个弟弟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阿姐,你还会回来吗?”
“阿姐……”
马氏用袖子替鲁穗儿擦泪:“阿娘知道你是个好女儿,去吧,去吧……只可惜你阿爹去了地里,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阿爹!对了,阿爹。”
鲁穗儿跟失了魂似的,就要往地里跑,忽然感觉后领一紧,回头,发现是冰块侯爷抓住了她。
“伯母,你们先回去。”
冰块侯爷淡淡道:“我们以后会常回来看看。”
“真的?”
马氏面上一喜,看到小钟侯爷朝她点头,马氏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霎时就止住了泪。
“好好好,那你们快去快回。”
说罢,想到小钟是侯爷,她这样说话太过随意,马氏正想着要不要跪下给小钟侯爷行个礼,就看见小钟侯爷朝她略微欠了欠身子,然后拎着她大女儿走了。
马氏:“……”
鲁穗儿抱着小黑坐在马车里,由沈娘子陪着。
“大小姐。”
沈娘子的情绪比在鲁家庄时平复了一些,不过每次叫鲁穗儿大小姐,眼圈总是要泛红。
“这车队里的人个个都是好手,奴婢方才看过,连马都是一等一的骏马。”沈娘子眼中染了喜色,真心替鲁穗儿感到高兴:“等到了京都,大小姐就能认祖归宗,回到原本就属于您的位置上。”
“沈姑姑是说国公府么——”
鲁穗儿在马车上坐了半天才有点接受自己的身世,但是一听到沈姑姑的话,不免有些担忧道:“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诚国公,他说双生女不好,当年要处死我与楚拂兰……要是我去了国公府,他会不会又……”
“大小姐不必担心,一切有侯爷在呢。两个庄子那已经派人封锁了消息,徐氏也被秘密押往京都,以作人证。”
沈娘子笑道:“还有一件事您大概还不知晓,年初那会儿您从国公府出来,奴婢发现后暗中追着马车到了密城,循着线索找到徐氏,正要去上门寻您,却被侯爷的人拦了下来……后来奴婢才知道,侯爷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那时送您回来的兄妹俩,就是侯爷的人。”
“沈姑姑是说阿秀和阿木兄妹俩,是侯爷的手下?”
沈姑姑点点头。
鲁穗儿瞪大眼,她这一天几乎都处于震惊之中,又哭了许久,此刻瞪眼,才发现眼睛酸胀不已。
沈姑姑见状,赶紧弄了温热的湿帕子给她擦眼睛。
“侯爷他,为何要派人送我回去?”鲁穗儿惊觉,原来冰块侯爷在那时候,不,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她在骗他了。
可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阿秀阿木兄妹俩给她那么多银票,还有金条?
难道冰块侯爷那时候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鲁穗儿想不明白,知道了她的身世,为何当时不说,反而是派人把她送回去,还给了银票和金条。
“唉。”
沈姑姑叹了口气,“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侯爷暗中保护大小姐回来,是因为拂兰小姐……因为拂兰小姐当时想要杀了您灭口。”
鲁穗儿:“?!!”
沈姑姑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同情:“拂兰小姐还不知道您的存在,她从小被胡氏娇惯着长大,一直以为国公府只有她是唯一的嫡女。她怕找人冒充她在侯府的事情败露,就对您起了杀心……大小姐,二小姐她没有见过您,也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个与她有相同面容的亲姐姐……”
沈姑姑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不想看到县主的两个女儿反目成仇,可是拂兰小姐差点杀了她的亲姐姐……就算拂兰小姐当时不知情,可也是的的确确起了杀心的。
设身处地替大小姐想想,她实在说不出让大小姐不要介怀,姐妹两个相认后和睦相处的话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侯爷保护,我在京都早就丢了性命。”鲁穗儿淡淡说道。
亏她还以为胡氏良心发现,最后给了她一大笔尾款银子呢,原来那些银票和黄金,都是冰块侯爷给的。
而她那个还没有见过一面的亲妹妹楚拂兰,在利用完她之后,只想要灭口。
“大小姐……”
沈姑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鲁穗儿的手以示安慰:“有侯爷护着您,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嗯。”
鲁穗儿点点头,悄悄整理那颗乱糟糟的心。
天气渐暖,就连马车外吹进来的风也微微带了一点热气。
鲁穗儿撩开车窗,看到了沿途似曾相识的风景。
她又要去京都了。
只是这一次,心境不同,眼中看到的风景也与上次有了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