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冰块侯爷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碍着沈娘子与车队一行人,鲁穗儿与他碰面很少,偶尔车队停下歇息匆匆一瞥,每次都能与他的眼神撞上。
想到自己的身世与他的婚约,还有之前冒充楚拂兰发生的那些事,鲁穗儿心中思绪纷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每次感受到冰块侯爷的目光,她下意识就躲,躲的次数久了,冰块侯爷的眼神就更冷。
两人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沈娘子说车队里的马都是好马,鲁穗儿觉得沈娘子说的对,凭着上回进京对沿途的记忆,明显能发现他们现在这个车队走得比她与胡氏同进京时快了很多。
原先要小半个月的路,他们在第九天晚上就赶到了京都。
冰块侯爷带着鲁穗儿和沈姑姑,还有一行人直接去往诚国公府。
空荡荡的大街上,回荡着车队哒哒的马蹄声。
鲁穗儿记得上次进京的情景,那时她穿着楚拂兰的衣裳,梳着楚拂兰惯常的发式,努力学着楚拂兰说话的腔调,一路上紧绷着,小心翼翼看胡氏的脸色,只为远在密城的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妹妹们谋个更好的生活……
而今夜,她穿着沈娘子给她送来的天青色烟云缎交领大袖衫,下束鹅黄绣金穗的流光百褶长裙,肩披一条长长的禾绿缀珠织锦披帛。
脚上着一双珍珠白牡丹花银绣软靴。
满头乌发不再梳成繁复的妇人发髻,而是简单地编拢分股,在头顶盘了个精致的小髻,用一对翡翠珠长金钗在左右固定,发髻中间簪了镶朵绿宝朵六瓣流纹金花,其余头发都束成小股,整齐自然地垂着在肩背之上。
沈娘子说,这垂鬟分肖髻是大熙未出室女子常梳的样式。
鲁穗儿不太清楚那些发髻的样式,在鲁家庄,姑娘媳妇们都是一溜的打辫子盘头,管他什么样式,只要把头发弄齐整,不耽误干活就成。
“这些服饰,都是侯爷提前吩咐下去,让人按照大小姐的身量置办好的,另外还有五套在后头车厢里。”沈娘子慈爱地望着鲁穗儿:“大小姐,奴婢自作主张选了这一套来,也不知您喜不喜欢,若是您不喜欢,奴婢让人把其余的都拿过来。”
“不用麻烦了沈姑姑。”
全部都是按照她的身量……
鲁穗儿心头一热,长这么大,还是有人头一回,给她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的行头。
冰块侯爷他——
沈姑姑道:“大小姐不必怕麻烦,您这些年在外受了那么多苦,今晚头一次回府,侯爷说了,一切事宜,务必要做到大小姐满意为止。”
“满意,我很满意。”
马车厢里很宽敞,宽敞到足以鲁穗儿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一圈。
明黄色的壁灯之下,铜镜里的女子唇红齿白,笑颜如花,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微微泛着水光。
“尤其是这对耳坠,我甚是喜欢。”
沈娘子道:“这耳坠的样式,是侯爷百忙之中,亲手所画。”
鲁穗儿:“是么。”
竟是他亲手画的。
冰块一样的人,怎么都无法想象他板着个脸,拿笔给她画耳坠样式的样子。
细白手指轻抚过麦穗状的黄金耳坠,她的心头更热,热得浑身上下都暖得通透,粉白的脸蛋烧起两片红云。
沈娘子看着眼前的鲁穗儿,通身的精致贵气,眉眼间竟隐隐有几分怀宁县主在世时的风姿。
那是在二小姐楚拂兰脸上从未见过的。虽然是双生姐妹,可是二小姐的眼睛远没有大小姐那般纯净,二小姐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欲望,总是沾染着她那位乳母胡氏言传身教的俗气与好胜。
沈娘子从鲁穗儿身上看到了故主的影子,忍不住低头抹泪:“县主,县主……奴婢幸不辱使命,把大小姐给您带回来了……”
“沈姑姑。”
鲁穗儿上前扶住她,她的亲生母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沈姑姑也是个很好的人。
两个人互相安慰了一番,沈姑姑给鲁穗儿擦泪重新扑了些粉,戴好遮面的轻纱幂篱没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有人说:“大小姐,国公府到了。”
“恭迎大小姐回府!!!”
鲁穗儿在沈娘子的帮助下,刚下了马车,就被国公府门口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给惊到了。
好像整个国公府的人出来了。
虽是夜里,可国公府大门亮堂堂的,鲁穗儿在幂篱后一瞧,就瞧见诚国公与国公夫人周氏领着两位小公子,还有边上一众鲁穗儿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大堆的管事婆子,侍女侍卫依次站在国公府大门口。
沈娘子瞥了一眼,低声对鲁穗儿说:“今晚凡在国公府有些脸面的,都出来迎大小姐了……当年二小姐出嫁都没这么大排场,可见大小姐归家,国公爷还是很高兴的。”
鲁穗儿嗯了一声,那位国公老爷、她的亲生父亲是真的高兴,还是因为冰块侯爷呢?大概只有国公老爷心里最清楚了。
冰块侯爷稳稳走在她前头,鲁穗儿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镇定不少,与沈娘子一起往诚国公他们那边走去。
“女儿、女儿啊……”
走得近了,只见诚国公与国公夫人迎上前来,对着她喊了几声,诚国公面上还是有些动容的。
鲁穗儿在沈娘子的提示下,伸出两手交叠于额前,对着诚国公与国公夫人行了三个屈膝礼。
“父亲,母亲。”
诚国公忙道:“好孩子,快快起身。”
“是啊,快起来。”
国公夫人周氏领着世子楚子贤,嫡次子楚子明陪在边上,周氏一边与边上几个贵妇模样的人用手绢擦着泪,一边对她两个儿子说:“子贤,子明,快喊你们的大姐姐。”
周氏和两个继弟,鲁穗儿在顶替楚拂兰来国公府的时候就见过的。
楚子贤和楚子明很听周氏的话,齐齐对着鲁穗儿张口:“大姐姐。”
“嗯。”
鲁穗儿应了一声,对两个继弟客客气气的,年初她冒充楚拂兰来国公府,这两个弟弟也是这么喊她。
她与楚拂兰对于两个继弟来说,应该是一样的。
毕竟不是同一个阿娘肚子出来,总归亲不到哪儿去……不过转念鲁穗儿又想,她和楚拂兰倒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又亲到哪去了呢?
说来说去,都是缘分际遇使然。
正胡思乱想间,诚国公已经领着他们到了正堂。
今夜整个国公府灯火通明。
鲁穗儿在正堂里又拜了诚国公,认了些楚家族中的亲戚,然后就被周氏及女眷们带去了内宅。
“我让人在东边收拾出一处宅子,先委屈你在那住着。”
周氏拉着鲁穗儿,一副亲热慈和的模样,鲁穗儿也不知她晓不晓得自己冒充楚拂兰的那些事,说话间颇有些不自然。
“果然是与兰儿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细瞧呢,又有些许不同。”周氏与一众女眷们感叹,又问她:“我似乎听老爷说,那户乡下人家给你起名叫穗儿?”
鲁穗儿点点头。
周氏瞧见她的麦穗耳坠,笑道:“穗儿,穗儿……是个不错的名字,这对耳坠,很衬你的名字。”
鲁穗儿跟着笑了一下。
周氏注意到了她的拘谨:“时辰不早了,穗儿你路上必定辛苦,我们今晚先不闹你——来人,送小大姐去住处歇着。”
吩咐完,她又对沈娘子说:“穗儿初回府里,肯定有很多事不习惯,以后就有劳烦沈姑姑在穗儿身边照顾,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是,夫人。”
除了对鲁穗儿还有楚拂兰,沈娘子在国公府对谁都是一副清冷冷的样子。
她行了个礼,便带着鲁穗儿走了。
两人到了周氏为鲁穗儿准备的住处,只见里头器具一应俱全,而且全是用了好的,可见周氏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侍女和婆子周氏共派了六十四个来,其中贴身大侍女就有四位,模样和规矩礼仪,身手都是府里顶尖的。
对于周氏做的这些,沈娘子仿佛早就预料到,面上一直淡淡的。
鲁穗儿便也跟着她淡淡的应付着一切。
沈娘子似乎不信任府里的任何人,贴身伺候鲁穗儿的事她全都自己经手。
因为夜深,沈娘子和鲁穗儿都是简单洗漱一番,就到各自屋里歇下。
第二天,宫里的两道圣旨就到了国公府。
事关府中内眷,诚国公领着周氏与鲁穗儿一同跪下接旨。
念圣旨的公公眉清目秀,鲁穗儿看着有些眼熟,跪下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公公她上回进宫时见过,她曾听冰块侯爷唤他卓公公。
卓公公在正堂中间念了第一道圣旨,鲁穗儿莫约都听懂了,是说皇帝陛下祝贺诚国公找回失散民间的长女,赏赐了些东西,又念及已故的怀宁县主,特别封了鲁穗儿做从五品的淑仪小姐。
诚国公带着鲁穗儿磕头谢恩,接了圣旨。
接下来,卓公公又打开了第二道圣旨。
“……兹闻诚国公长女淑仪小姐楚氏,温良敦厚,恭谨端敏,品貌出众;关内侯司徒钟忠勇无双,英俊神武。又闻司徒,楚两家早有结秦晋之好之意,实乃天赐良缘,朕心甚悦,特将淑仪小姐楚氏指婚与关内侯司徒钟,择吉日完婚,钦此。”
卓公公亲手将第二道圣旨送到了鲁穗儿手上。
鲁穗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给我和侯爷赐婚?楚拂兰不是已经……”
“穗儿你有所不知。”
诚国公看着迷茫的鲁穗儿,顿了顿才开口道:“那孽障……咳咳,你妹妹她不久前,已在侯府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