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珠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
沈婳音直接对白夫人一礼,“夫人,阿音做事,夫人心里该有数。”
婳珠心道夫人自然有数,你一脚踹断了树,又一钗扎进床柱里,哪里是做事正常的人?
没想到白夫人却挥了挥手,叫婳珠和沈婳音都下去,竟是不再管了。
婳珠蹙起眉,“夫人,这么大的事……”
“能有什么事?”白夫人露出几分不耐烦,“吵着老太太了。”
婳珠还要再劝,就听外面有人道:“什么大事吵到老太太跟前了?”
原来是杨姨娘,带了小厨房的点心来孝敬沈母。
“呦,都在呀?快来尝尝藤萝饼,新做的,多加了蜜呢。”
自从上次杨姨娘被处置,她就不能日日到沈老夫人面前伺候用饭,只隔三差五灰溜溜来送些点心、小菜,以示没忘了孝顺,今日正撞上白夫人在此,连同沈婳音也在。
婳珠赶紧将沈婳音买了一套新衣的事又说了一遍,暗戳戳指出沈婳音那一大笔钱来路不明。
杨姨娘果然惊讶起来,“夫人,孩子们做事,夫人可得把好关呢。咱们府里每月发的零花钱不少,就是为着孩子们想添点小玩意儿时能自己做主,可是一下子买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夫人难道都不问问清楚吗?”
“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沈老夫人已经听她们说了半天,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缓缓地应着:“是该问彻底,琬儿做主便是。”
杨姨娘把食盒里的两碟点心取出来,也放了一碟在白夫人跟前,低眉敛目地撺掇:“老太太知道夫人最是公道,让夫人做主呢,咱们府里的规矩,可从没在夫人手上破过。”
白夫人瞧都不瞧那碟点心,暗自沉吟。
她做了这么多年正妻,与侯爷聚少离多,每每侯爷回府时,总会问她府中事务,这回她虽不愿叫告状的婳珠得逞,但确实也嘀咕阿音哪儿来那么多钱,被杨姨娘拿一句“公道”压着,又有老太太发话,她还真不好执意独断。
反正就算查出什么,念着阿音进府日子短,不懂规矩,倒也无伤大雅。
“既然老夫人过问,阿音,让暮琴跟你回去看一眼那十箱谢礼全不全,也好让某些操心之人闭上嘴。”
杨姨娘脸上笑开:“夫人取笑妾多嘴,妾可听出来了。”
白夫人不给她好脸,“孝心送到了,这儿就没你的事了。自省该有自省的样子,别三天两头到这儿来献宝,再有下回,我派人锁了你的院子。”
杨姨娘已经横叉了一杠子,心里没什么不满意,软软地答应着,乐呵呵回琅芸院继续自省去了。
沈婳音张臂拦住暮琴的去路,“夫人,阿音已经说过了,没有变卖箱子里的谢礼,夫人为何不信?”
婳珠扯开沈婳音,“阿音,反了你了,暮琴姐姐办正事你也敢拦着?府里的规矩竟是咱们小辈说了算?”
沈婳音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开,“凭什么翻我的东西?”
“就凭你的镇北侯府里的孩子。”白夫人摆出威仪,“如此简单的一桩事,行得正坐得直,就该主动自证清白,要是一直遮遮掩掩的,越发叫人看着古怪。”
“……既如此,”沈婳音迟疑了片刻,侧身让开路,“暮琴姐姐请吧。”
沈婳音没有继续挑战白夫人的权威,跟着白夫人、暮琴和婳珠等人一起回到了千霜苑。
紫芙一听白夫人要核对账册、实物,忙引着白夫人身边的婢女们到库房去。
紫芙造的册子简单明了,几人不多时便清点完毕,到正堂回主子。
暮琴道:“夫人,少了两样。”
“少了?”白夫人一下子坐直,大感意外,“真少了?是不是赏给下人了,那不打紧的。”
“没有取出的登记,只有入库的记录。少的是一方歙石江山砚和一件象牙浮雕捣练图。”
白夫人问沈婳音,“阿音放哪儿了?拿出来让她们对上账就没事了。”
沈婳音的眉心却疑惑地蹙了起来,“这十箱谢礼登记完毕就原封不动地锁起来了,我没叫人从里面取过东西。”
白夫人的目光扫过千霜苑的下人,“你们,说!怎么回事?”
她是将门出身,自小受到的武人熏陶一直带在身上,想学杨姨娘那般贤惠窈窕都学不出来,用在管家上便自有一种威严。
这一声喝,千霜苑的大小婢女跪倒一片,都说不知。
婳珠忙道:“阿音!你卖去哪儿了?现在说出来,兴许还找得回来,别再拖下去误了事!要是宫里造的东西平白流入了民间,万一有人顺着查到了镇北侯府,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还八字没一撇,婳珠就急着断言沈婳音是把东西卖了,沈婳音早知道她盼着自己出错呢,半点也不生气,向白夫人道:“夫人,那十箱东西我没动过,钥匙又由下人拿着,说不定是谁取出去摆着玩了,估计她们也知道轻重,不会拿出千霜苑,但这会儿谁也不敢说出来,不如搜一搜千霜苑,兴许就找着了。”
白夫人还没发话,婳珠倒先劝阻起来,“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搜院也是随便搜得的吗?还没怎么样呢,赶明儿全府都以为你们千霜苑养贼了。”
沈婳音不由好笑,“婳珠今日精神不错么,这么关心我的事。我搜我自己院里,碍不着旁人,若能找着东西,夫人心里不就放心了吗?能让长辈放心,我搜搜院子有什么的,若是真没有贼,府里个个心明眼亮,谁又能瞎传了话去?”
“姑娘!”紫芙也悄悄拉沈婳音,“姑娘大约有所不知,搜院是极伤体面的,里里外外都得叫人翻遍。”
沈婳音却放开声音道:“要搜也是暮琴姐姐搜,暮琴姐姐看一看我们院的东西有什么打紧?别说只是看一看,姐姐若喜欢什么,送给姐姐都是可以的。”
紫芙还在劝,倒是白夫人与沈婳音对上了眼神。
阿音这孩子,惯有些聪慧心思,自己的院子自己了解,既主动提了出来,想必是有原由的。
白夫人最终点了头。
搜千霜苑,千霜苑自己的人得避嫌,便都聚到院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暮琴带着人一间一间地翻过去,动作很轻,没弄乱什么。
“啊呀!”
一声惊呼从耳房响起。
紫芙冷不丁一颤。
白夫人啜了口茶,嗤地一笑,“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拿过来。”
小婢女领命而去,少顷和暮琴一起回来了。
暮琴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方异形砚台和一个象牙摆件。
婳珠与紫芙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暮琴道:“夫人,二姑娘,音姑娘,这是在紫芙床底下发现的。”
“你说谁?”白夫人颇诧异。
暮琴又答了一遍,问紫芙,“你认认,这是册子没对上的那两件宫造礼品吗?”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紫芙身上。万万没想到,千霜苑真出了家贼,而且这家贼居然是掌事大婢女。
千霜苑虽不及岫玉馆体面,但掌事大婢女已经是主子之下最高的位子了,何况养女初进府,对事务不通透,做音姑娘的大婢女该比在别处更自在才对,紫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她难道还能缺钱使?
紫芙下唇发颤,张了几次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不得已地垂下头,算是默认了。
婳珠腾地站起来,裙摆已经被她抓得皱了,“你、你这个小贼!居然偷拿主子仓库里的物件,亏得你还是我岫玉馆出来的!”
镇北侯府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家贼了,这回出在养女新住的千霜苑里,更显得主母管事不周、驭下不严。白夫人也动了真火,连问了紫芙好几遍这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在她床底下,紫芙支吾半天,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婳珠劝道:“夫人,您别生气,为这样不识好歹的小蹄子动气不值当。”
又板起小脸,娇柔柔冲外面婆子们道:“来人呐,把这小贼撵出去,发卖了!”
白夫人一拍桌子,“老人儿犯法,罪加一等,掌事的都这般德行,下面小丫头子还了得?应该打死!”
紫芙慌忙跪下来磕头,泪流满面,“夫人,夫人!饶了奴吧,奴不是有意的!奴只是……奴只是……”
说着,泪眼看向婳珠。
“还犟!”婳珠提声喝止,不许她乱攀咬。
白夫人道:“先去领二十板子再论其他。”
便上来几个婆子拖走了痛哭的紫芙。
沈婳音上前,“夫人,阿音本不想惊动这么多,没想到竟牵扯出了紫芙的事,关于付给千容衣行的钱,阿音若再不给夫人一个交代,倒是阿音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