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返回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悬镜司中,右手拿一块手绢掩住口鼻,借助一点外面投进来的微弱光线,视线穿过空气中浓厚的烟尘,找到了刚才那口棺材。
棺材连同它底下画了符阵的地面完好无损。晋王蹙着眉走到它跟前,低头仔细看着鲜红的符阵,思绪愁然,心道:“易安啊易安……师傅临终就再三交代,别碰灵祭咒法。你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他心里明白,今日他救出来的这个苏易安,已经不见半点原来的影子,想必也是因此阵而起。现在的苏易安,究竟是谁,而苏易安用此禁术,又有何缘由,他必须搞明白。想到这些,晋王恍然,只觉自己原本以为最了解的人,心底却藏了太多秘密,竟然令他觉着陌生。
他左手轻轻搭上棺边,摸着这口棺材慢慢走了几步,转身拂袖而去。
苏沐皱了皱眉,缓缓睁眼,头痛欲裂。他艰难的想要支棱起身子,却发现手脚被绳索捆住了。再抬眼环顾四周,一间小破木屋,除了摆着油灯的桌子、一张床,和床边一个带锁柜子,其他啥都没有,而自己正躺在床边冰凉的地上。
此时此刻一万只草泥马在苏沐脑海中崩腾而过,那个F开头的单词就在嘴边马上要脱口而出了。但他突然注意到门只虚掩着,窗户也是开着的,屋里还点着灯,这灯显然不是给他点的,这就说明,那个绑匪一定就在附近,没走远。于是他只好讲那个词忍了回去,不敢出声,怕绑匪知道他醒了回来削他。
于是他坐了起来,想办法保持平衡贴着床边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发现站着根本没办法移动,又坐了回去,艰难的用被困住的手脚配合身体蠕动,往窗边挪。挪到桌子旁边时,忽然听见床边有细微的动静,没有多想,赶紧往桌下一滚,手脚一缩,躲在了桌下。
正在这时,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手脚轻快,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苏沐紧张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视线一路追随这双黑靴子来到了床边,然后停住了。
此人就站在他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尔后又转向床边柜子,捣鼓了一番,柜子开了。
苏沐就这样盯着这双脚,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那人轻手轻脚在柜子里一通找,也不知找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苏沐只在心里默默祈求不管是谁,希望他找到了就快点走吧,耽搁了这么久,绑匪要是回来了他就跑不掉了。
岂料那人找完关上柜门,在原地定了几秒,忽然转向苏沐藏身的矮桌。苏沐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止不住的冒汗。
偷绑匪东西的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落他手里万一更惨。苏沐心道。
之间那双黑靴面向苏沐驻足了片刻后,忽然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两步,差点踩到苏沐衣裳。苏沐吞了口吐沫,勾动手指悄悄讲一角收了回来。
天呐,他考试作弊都没那么紧张过。
那人站在桌前,又定住了,然后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苏沐只觉度秒如年,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萦绕,于是干脆屏住了呼吸。
油灯的火苗被风拂过轻轻晃动,那人的影子也跟着闪烁。苏沐瞪着双眼死死盯着那双靴子,双拳攥紧,抱着一颗被发现就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下一秒,苏沐眼前的黑靴忽然变成一张人脸,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视线,吓得苏沐身子往后一倾,下意识的想躲。再看,才觉这张脸竟然好看得有些过分,虽是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但他那分明的轮廓和一双英气逼人的眸子却令他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人见了藏在桌子底下的苏沐,表情有些讶异,挑起了一遍眉毛,忽然扯起嘴角讥讽地一笑:“你?”
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似乎在苏沐心底里点了一下。
“我……?”苏沐紧张的似笑非笑,嘴角抽动,心道偷东西的怎么也认识我?
“堂堂大司仪,躲在这厮的桌底做什么?”那人讥笑一收,质问一般死死盯住苏沐的双眼问道。
“我……”苏沐一边打着腹稿,一边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
看他一身夜行服行头,乌发整齐的束在头顶,以一颗墨玉作饰,不像是穷人,但见他蹲着,双手松松搭在膝盖上的模样,又带几分随意,不像是那晋王一般举手投足都是优雅谨慎,应该也不是什么王亲贵族。
说不定,是老熟人,可以救他。苏沐心里这么盘算着,开始试探着和他谈谈:“……我被人绑过来的,”说着他将被绑住的双手往前一伸,“能在这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简直是上天注定你要救我一命啊,快帮我松绑。”
那人听了苏沐一番话后眉挑得更高了,并没有想帮他松绑的意思,下一秒脸一沉,一字一顿的道:“苏,易,安。”
“嗯?”苏沐知道苏易安是他现在的名字,一脸疑惑的回应那黑衣人,“哎呀,具体过程说来话长,先帮我松绑,不然待会儿那个绑匪回来了就完了。”
说罢,又把双手往前凑了凑,示意黑衣人松绑。
黑衣人闻言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苏沐闻言眼神回避,生怕穿帮,马虎答道,“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苏沐边说边瞟黑衣人观察他的脸色,想糊弄过去。黑衣人就这么挑着眉,表情越来越微妙,接茬道:“夏侯顾怀?”
苏沐见套出话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对,顾怀,顾怀兄,哈哈……怎么会不记得呢?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夏侯顾怀突然意味不明的笑道:“有意思。”说着,他伸出食指勾了勾。
苏沐不解:“干嘛?”
夏侯顾怀忽然脸一沉,不耐烦道:“出来啊,不然要我钻桌子底下给你松绑啊?!”
苏沐被莫名其妙的凶了一顿,有些不爽,白了他一眼,心里骂骂咧咧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夏侯顾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十分粗鲁的帮苏沐松了绑,便转身要走。
苏沐见状赶紧爬了起来,追上夏侯顾怀的脚步,跟在他屁股后面道:“接下来也不麻烦你,兄台只消将我送到宫门口便可,你的身份这么晚了怕是也不方便进出,宫门口的人见了是我,就会让我进去的。”
他边说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脏乱不堪的衣袍,一抬头发现夏侯顾怀正扭头瞪着他:“帮你松绑已是仁至义尽,你我之间谈何交情,赶快滚蛋,我还有事要做。”
苏沐闻言心道不妙,原来他们两关系不好啊……这下糟了,这深山老林的,他又不认识路,不行不行,就算此人凶巴巴,也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顾怀兄此言差矣!”苏沐现在讲话故意文绉绉,“承蒙您救命之恩,苏某当涌泉相报,烦请送我回宫吧,苏某必有重谢。”说罢他学着古人模样作了个揖。
夏侯顾怀听得越发烦躁,转身一把揪住苏沐领口,很大力地小声恐吓道:“我只当你是脑子被烧坏了,少跟我一口一个顾怀兄,这么大个男人还怕黑不成?没腿啊?自己回去!”说罢便懒得再与苏沐多做解释,转身翻出了窗外。
苏沐见势赶紧跟了出去,一把拽住夏侯顾怀衣袖,心想软的不行来硬的:“你站住!我堂堂大司仪,能好好跟你说话不错了,你别没大没小。我看你不像穷苦人家,跑到这里来偷鸡摸狗,走,跟我去衙门!”
夏侯顾怀彻底怒了,反手抓住苏沐拽住他袖口的右手,往回一拉,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另一只手挥拳相向。
苏沐见他要打人,吓得抬起左手护住脑袋,比起双眼,缩成一团,嘴里惊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一秒,两秒,三秒……拳头迟迟没有落下,苏沐欣喜,刚才那句话起作用了,于是斗胆睁眼,只见那只拳头悬停在他做脸旁毫厘之处。
苏沐送了口气,嘻嘻一笑:“对嘛,你我都是君子,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诶诶诶!!!!”
苏沐话还没说完,那夏侯顾怀一脸怒气未减,放下拳头扯过苏沐右手,对准小臂便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沐疼的跳脚,拼命讲手从这个兽徒口中抽了出来,一看两排血淋淋的牙印,简直想掏出他三十米长的大刀把他砍了,可惜……他没有,只好张口便骂:“你是疯狗吗?!怎么还咬人啊?!”
咬了人的夏侯顾怀挑着一边眉毛,用袖口擦了一下嘴,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像是嘲讽:“君子动口,不动手。”
啊啊啊啊!!!!苏沐简直要被气疯了:“夏侯顾怀,老子记住你了,敢对大司仪如此暴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今天定要将你抓回去伏法!将你关入大牢!不!就地问斩!”苏沐气急了,骂骂咧咧在原地捂着伤口来回踱着步子,不敢再去碰这条疯狗。
闻言,夏侯顾怀到是乐了,双手往胸前一抱,觉得苏易安今日当真是魔怔了,怎么连他都不认得,还满口胡言乱语,实在是好玩,来了兴致,便继续调侃道:“大司仪算什么东西?”
“你!”苏沐气的手抖,“好!我不算东西,你等我回去,告诉晋王,让他收拾你!”
“呵……”夏侯顾怀嗤了一声,“晋王又算什么东西?”
苏沐快要被气吐血了,但是,理智告诉他,要冷静,不能别这条疯狗牵着鼻子走。于是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气定神宁,才道:“你一如何偷盗毛贼,竟敢对当今皇室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我给你个机会,好好认错,带我回宫,今日之事,我便当做闲话左耳进右耳出了,如若不然,追究起来,此等罪孽,怕是灭你九族都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夏侯顾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好,诛我九族。”说着,他将双手一并,奉到苏沐面前,“抓我回去,我正好活腻了。”
嘿?!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贱的人。苏沐眉一蹙,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夏侯顾怀的手腕:“你以为我吓唬你?走!”
说罢便拉着夏侯顾怀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又回头瞥了一眼夏侯顾怀。夏侯顾怀在他身后斜眼看着,又笑了一下,用下吧指了指东边。
“我知道路。”苏沐找不到路被识破,有些挂不住面子,耳根一红,埋头扯着他往东走。
二人没行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团黑影,拦了去路。那黑影由漆黑渐渐显出人形,苏沐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绑匪。
怎么回事?这绑匪是人是鬼?苏沐心中一颤,后退了两步。
绑匪口中刁根野草,不耐烦的叹了一声:“怎么回事?老实呆着不愿意,非要我来抓。”
苏沐眉心一皱,倒想好好闻问个明白:“我与你何怨何愁?为何绑我?”
不等绑匪回答,身后的夏侯顾怀先开口了:“你这厮让我好找,偷什么不好偷到我头上来了。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嗯?原来是绑匪偷了他东西,不是他来偷绑匪东西?苏沐被打了个岔,竟然忘了害怕,扭头看了高他半头的夏侯顾怀一眼。
听见夏侯顾怀说话,绑匪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神情乎变:“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天助我也!”
话音刚落,绑匪身后倏然出现一个女鬼,正是先前吓唬苏沐的那个。而这个女鬼仿佛是从绑匪身上□□而出,十分诡异,这是苏沐在21世纪从没见过的。
难不成……鬼上身?没见过还有这种操作啊!这种事情只在电影里见过,现实里是没有哪个鬼有这种神奇的技能啊?这女鬼果然和绑匪是一伙的,苏沐心道。
“夏侯狗贼,拿命来!”说时迟那时快,绑匪咆哮着,手中抽出两把月牙形弯刀,迎面奔来。
“魁鬼!当心!”
苏沐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被夏侯顾怀一把护住,超前滚了一圈,跌在地上。而那弯刀辟出的两道月牙状光环正中方才他们所在之处,将地面砍出两道交叉的裂缝。
苏沐彻底惊呆了——古代人不仅会武功,还会魔法?!这都什么情况,修仙?
“他不是抓我吗?怎么又跟你有仇?”苏沐心中问题太多,只捡能问的问。
夏侯顾怀好像是听见苏沐说话才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他似的,低头看了他一眼,赶紧撒手,站起身来戒备道:“我只来寻回被盗的物件,哪只他与我何怨何愁。疯狗见人便乱咬。”
苏沐一边起身,一边瘪了瘪嘴道:“世上竟有比你还疯的狗。”
夏侯顾怀听了这话却不生气,斜眼瞥着苏沐侧脸,轻轻斜起嘴角:“果真有意思。”
苏沐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顾着看敌人。
绑匪见劈了个空,顿步,转身,旋即女鬼嗖的一闪,又回到了绑匪体内。绑匪高高跃起,一记飞踢、
“小心!”苏沐躲在夏侯顾怀身后,指了指绑匪。
夏侯顾怀皱眉太双臂交叉与面前格挡,二人肢体接触的刹那,“砰”的一声激起风浪,苏沐的头发和白色衣袍被吹起,又飘然落下。
随即夏侯顾怀张开双臂挡住苏沐,示意他后退,又环视四周,后扭头对苏沐道:“你躲到那片林子里去,找地方藏好。”
苏沐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张表情坚毅的侧脸,竟觉得无比伟岸。交情不好竟然还费劲保护我,大兄弟人品不错,古人就是讲义气哈!苏沐心中感慨着,热泪盈眶。
正要迈步,只听夏侯顾怀又补一句:“你这个废物在这里碍手碍脚,会害的我也送命。”
闻言,苏沐含在眼眶里的热泪瞬间吸了回去,迈出去的步子顿在原地,扭头便怼:“废物说谁呢?!”
说话间隙,绑匪张开双手,从手心喷涌而出一团黑雾扑向二人。夏侯顾怀被苏沐分了神,不小心吸入一口黑雾,霎时间表情痛苦的猛咳了几下。苏沐见状机灵地赶紧用衣袖掩住口鼻,扭头便跑向身后树林,没有半点犹豫,一溜烟便没影了。
夏侯顾怀见苏沐溜的飞快,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高兴,眉梢抽了抽。但胸口剧痛袭来,他已经没空吐槽,只得强忍剧痛继续作战。
苏沐找个课粗壮的大树,藏在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边电光火石的交战。心里还在想着那些盘旋在他脑海里的疑问,魁鬼是什么玩意儿?那绑匪绑我到底干什么?这个夏侯顾怀什么来头,绑匪竟然对他这么恨之入骨?我究竟要往哪走才能回到皇宫?回不去的话我今晚睡哪?我要不要帮帮他,还是先跑?
靠……这时候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
眼看那女鬼也□□出来一起对付夏侯顾怀,他一人抵挡有些吃力,苏沐逃跑的计划还是打消了。那人虽然嘴毒脾气怀,好歹也救了自己不止一次,该是心不坏,丢下他一人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苏沐还是盘算自己怎么才能帮到他,他思索着,捡起地上一块石头,要不用石头砸死他?石头在他手里点了两下,又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算了,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正在这时,局势似乎有所扭转。夏侯顾怀忽然比划了个什么招式,同时口中喝一声:“风祭,破风。”
刹那间风大作,裹挟着树叶碎石唰唰对准绑匪和女鬼一顿狂吹。有风加持的那些细小的杂物变得刀刃般锋利,所经之处无一幸免,一人一鬼瞬间皮开肉绽,大受打击,终于停止了对夏侯顾怀的连环猛攻。
目睹一切的苏沐惊讶的瞪圆了双眼,没想到这个夏侯顾怀也会这些神乎其神的技能,并且,他头一次见能伤鬼的人!
鬼这种东西,苏沐试过无数次,都是没有实体的,即使看得见也是摸不着的,竟然能被人打伤,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见夏侯顾怀比想象中棘手,那女鬼便凑到绑匪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今天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他,先抓姓苏的要紧。”
绑匪却皱眉道:“你要抓他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禽兽,然后杀他复仇,不管找没找到那个禽兽,他们夏侯一家都是帮凶,杀他难不成还要挑时候?!”
说罢,绑匪忍痛拔刀,想要继续发起猛攻。那女鬼见状忽然变脸,面相森怖的迅速拦在他面前,语气厉然道:“凭你我之力,今日杀不了他,休要再与他消耗。你们周氏的清白,还要不要?”
夏侯顾怀趁他们内讧,抢先一步攻击:“土祭,崩裂。”
话音刚落,绑匪和女鬼脚下大地忽然咔嚓裂开一条大缝,一人一鬼险些坠入,迅速的向裂缝两边躲闪开来,随后目光一对,女鬼刷拉一下又回到了绑匪体内,绑匪右脚蹬地腾空一跃,便向林子里去寻苏沐踪影。
苏沐一看大事不妙,扔了手里的大石头,扭头拔腿便跑。夏侯顾怀,见他们忽然改变主意要去抓苏易安,定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一阵猛烈咳嗽后,无奈只好捂着胸口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