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剑三万花】桃源客与蛇 > 第二十四章
    “你是闲心太多,才爱胡思乱想,不想活得太久哪需要如此长篇大论。”

    乌有先生驳斥了子虚道长的言论,把两个小辈从稀里糊涂中叫醒。

    “你们年纪轻轻的,别听这老头子胡说八道,若是把自己饶进虚无缥缈的想法里,很容易就少白头了。”乌有先生嗤笑一声,想到了好笑的事,“他年轻时多了一根白头发都得干嚎许久呢,说什么容貌受损了,怕是不能讨姑娘们喜欢了。”

    裴元和阿麻吕听到这话都没忍住,各自笑了一声,又很快憋了回去。

    他们快速地对视一眼,交换彼此的想法——这两位老前辈的性子都甚是有趣,要在他们面前保持严肃实在是困难。

    话说回来,看子虚道长如今仙气飘飘——显然是经常打理的白发长须,就知道他定然很注重形象。

    听到老朋友掀自己的底,子虚道长不满地回呛过去:“喂,老头子,骂人不揭短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湖儿女要是都像你一般不修边幅,一套黑衣穿一年,那可太伤眼了。”

    “而且……”子虚道长不怀好意地说,“某人就是因为易容时总把自己的脸往难看了整,一身黑衣也总脏兮兮的,所以才会被女侠们直接无视啊。”

    乌有先生哼了一声,没再回他的话。

    显然在形象打理的话题上,乌有先生的优势不大。

    正好这时有别的万花弟子端来茶水和点心,算是救了这场。

    “既然这家伙对你们说了这么多,那我也说一两句。”乌有先生拿起茶杯,强硬地转开话题。

    在旁边看戏的两个小辈立马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乌有先生皱起眉头,这让他看起来威严更甚,只是他的语气中带了一点无奈之意:“不用这么拘谨,我就只是说两句话而已。”

    旁边的子虚道正已经弯了眼睛,用眼神笑他不得晚辈亲近。

    乌有先生权当没看到好友戏谑的眼神,他放缓了声音,对裴元和阿麻吕说:“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不认为活得久是好事,便未曾在意延年益寿的事,所以你们别看我们当得起‘武功盖世’四个字,便以为我们不是老人家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纵然他们四体经脉中流淌着无法估量的力量,犹如恢宏的钟声一下下不停地敲响,但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次钟声也迟早会来。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得和他搁近点睡的原因,”子虚道长在旁边插嘴道,“毕竟都年纪大了,谁知道哪天一觉醒来,老朋友就少了一个呢。”

    他唉声叹气道:“现在我每天睡醒了,都得喊着问一句“老头子还在吗”,真让人忧心啊。”

    他说这话时眉飞色舞,像个表情丰富的说书先生,惹得乌有先生笑了一声。

    “谁先走还不一定,话别说太早,”乌有先生说,“毕竟你这人年轻时可是相当纵欲。”

    裴元和阿麻吕觉得他们的谈话很有意思,这两位前辈皆未将死亡视为悲伤绝望之事,反而像是作了个快乐的约定,预备好一前一后往最后的解脱走去。

    乌有先生又对两个小辈说:“我也只活了一辈子,不好说自己的见解就是对的。只和你们说一个或许正确的忠告——你们想追求自己的道是好事,但是不要变成一心殉道的傻子,除非殉道是唯一能将你们的道流传下去的方法。”

    两个杏林弟子皆点头称是。

    四人又聊了会儿,裴元和阿麻吕记下其间两位客卿提出的要求,等茶水和点心都没了,四人才下了第二峰。

    裴元本打算带两位客卿去参观谷中各处景观和建筑,但下第三峰时,子虚道长提出想去为众人准备餐食的厨房看看。

    “自然可以,但前辈为何想去那儿呢?”裴元问。

    “方才的点心,我尝得出用作原料的瓜果新鲜甜美,可惜下厨之人手艺欠佳,有点浪费,”子虚道长摇头道,“而老道我别的不说,在厨艺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好为人师的毛病一发作,就想去给下厨的人指点一二了。”

    子虚道长笑着说:“若不嫌弃的话,今日的饭菜就由老道来掌勺,如何?”

    阿麻吕连忙阻止道:“前辈是万花座上客卿,怎么能让前辈给我们下厨?若是谷主知道此事,怕是要责怪我们怠慢二位了。”

    “不必大惊小怪,”乌有先生说,“下厨是这老头子的爱好,随他去罢。”

    “小裴,小麻吕啊,你们这两个孩子想必是要管很多事的吧?我们自己去厨房就行,不用再管我们了。”

    子虚道长一边说,一边拦住路上的一名万花弟子,请对方带他去烧火做饭的地方。

    裴元和阿麻吕没能阻止他的行动,无奈又无力地看着子虚道长就这么离去——他还捎上了乌有先生,说是要让他干些扒蒜洗菜的活。

    等两位贵客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裴元和阿麻吕侧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这两位前辈真有意思。”裴元说。

    “确实。”阿麻吕赞同道。

    “师兄好像对这两位前辈很熟悉,能给我说说他们事迹吗?”阿麻吕问,“我对中原武林知之甚少,唯恐闹出笑话。”

    裴元稍作思考,便将子虚乌有的生平娓娓道来:“子虚道长是‘武四杰’之一,与纯阳吕祖,唐门梁翠玉,少林渡会大师齐名。子虚道长真名出身皆不详,旁人只知他悟性极高,年少时就武功大成。他精通诗词歌舞,才华横溢,却贪恋风流,惹得诸多江湖女子心碎断肠。后他与一女子相恋,又一次负心薄情时,被那女子的闺中好友——同为四杰的梁翠玉女侠知道了。梁女侠平生最恨轻浮薄情之辈,于是便对子虚道长展开千里追杀,至塞外仍不止。其间子虚道长曾数次命悬一线。幸得乌有先生相助,才得以从梁女侠手下逃脱。子虚道长经此一事,终是了然明悟,愧悔难当,从此洗心革面,一心向道。

    “乌有先生的身世也很神秘,据说他是李家血脉,不愿别人追根问底,便自名乌有。他武功高强,点穴手法极为独到,但他极少在别人面前显露武功,极少人清楚他的武功达到了何种境界,江湖上的武功排名榜便没有将其记录进去。乌有先生为人豪爽,喜欢易装行走,结交天下英雄,不拘黑白两道。

    “乌有先生和子虚道长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友情深厚,相传子虚道长被乌有先生从梁女侠手中救下后,两人便一起在江湖中历练,极少分离。

    “我听谷主说,乌有先生是想向我们师父请教医术,才入了万花,子虚道长见好友想在这里度过余生,就跟着过来了。”

    阿麻吕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但是有些地方让他感到疑惑:“怎么连些细枝末节的事,师兄都知道?听起来像瞎编的故事。”

    裴元讪笑几声,难得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嘛……我以前无趣时经常看隐元密报,那上面记载了不少江湖轶事,奇趣秘闻,用来打发时间再好不过了。”

    阿麻吕是东瀛人,此前自是没看过隐元密报这玩意,他颇为好奇地问:“原来如此,不知在那隐元密报上,可有师父和师兄留名?师父江湖人称‘药王’,想来是肯定有的吧?师兄呢?”

    “……”

    “怎么了?”见裴元似是语塞,阿麻吕不禁问道。

    裴元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师兄不才,在江湖上只是无名小卒。不过我们师父确实是大名鼎鼎,德高望重。”

    阿麻吕怀疑地看着裴元,当他被药王孙思邈收为徒弟时,孙思邈曾自豪地向他描述裴元,夸其天纵奇才——被孙思邈这么夸的人,会在江湖上毫无名声吗?

    “真的?”他问。

    “是真的。”裴元严肃地回答道。

    那就是假的,阿麻吕想。

    裴元这家伙是不可能自爆江湖名号了,改日问问别人就行。

    默了一瞬后,阿麻吕说:“那么,师兄,我去水月宫交待觅星殿需要整改的事项,你有何打算?”

    “顾师妹约我在此处等她,她应该就快来了。”裴元回答道。

    “好,那么我先走了。”

    阿麻吕作了告别,然而临走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迈开的步子,转身看向裴元。

    裴元也看着他,等他开口。

    阿麻吕微皱着眉,认真地问裴元:“师兄,方才子虚道长所说的话,你觉得是何意?我听得懂每一个字,但它们连在一起,我却不能确定话中的意思。毕竟大唐的官话并非我的母语……”

    不知道是不是阿麻吕的错觉,在他问出口后,裴元的神色好像松了口气一般。

    “乌有前辈也说了,听不懂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裴元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师弟的性子未免太认真了点。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阿麻吕说。

    听他这么说,裴元便也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他说:“若是我的话,我纯粹觉得当养花人是件快乐的事。”

    “我所种的花,不管是有始无终,或是善始善终,或是名扬天下,我都一样喜欢。不过要是它们被吹至荒山野岭,无需我的照料也能生根繁衍,千百代以后被他人发现,被他人赞叹,那就更好了。”

    阿麻吕若有所思:“……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多谢师兄为我解惑,我先去水月宫交代事宜。”他得到了回答,又没有其他逗留的理由,于是朝裴元挥挥手,就往山门走去。

    裴元在他身后吐出一口长气。

    好险,还以为阿麻吕要追问江湖名号的事,裴元心虚地想,若是阿麻吕穷追猛打,我可不一定招架得住。

    “裴师兄。”

    一道女声传来,裴元循着声音看去,顾曦华牵着小师弟任子晋,正从另一道山门向他走来。

    “顾师妹,任师弟。”

    等两人走近了,裴元俯身摸着任子晋的头问:“任师弟,你身体还好吗?”

    任子晋中气十足地喊道:“我没事啦!”他年纪小小,喊得再大声,在旁人听来还是奶声奶气的。

    “我现在好了,可以出来玩啦!”他睁大眼睛,满眼渴望地看着裴元。

    “不,你还不能去玩,”顾曦华在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心道真是一下没防住,这孩子就要窜出去了,“你起码得再吃一个月的药,才能和别的小孩玩。”

    任子晋之前中的毒虽已解开,但那毒实在是烈性狠辣,多少伤及了他的体质根本,需要好好调养。

    “是啊,听你顾师姐的话吧,”裴元帮腔道,“你现在和别的小孩玩,体力跟不上他们,就出糗了。”

    “好吧。”见裴元也不帮忙,任子晋失望地撇下嘴。他早慧懂事,撒娇不成,便不会再纠缠这件事。

    裴元又安抚地摸了摸任子晋的头,然后问顾曦华:“项师妹怎么没来?”

    顾曦华说:“云音为子晋调制温养身体的药弄了一晚上,清晨才睡下,我想让她多睡会,就没叫醒她。”

    “不过她已经在申请书上签了名,”顾曦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张,递给裴元,“我和子晋的也签上了。”

    “如此就好。”裴元展开拿张纸,仔细看了一会。

    “没什么问题,我们去天机阁吧。”

    “好。”顾曦华拉上任子晋,跟在裴元身后走。

    裴元进了天机阁,先让顾曦华和任子晋坐下等待,然后他去柜子边翻出两本册子,一本封皮上写着“万花弟子名册”,另一本上写着“万花弟子谱系”。

    《万花弟子名册》记录着所有万花弟子的姓名,入门时间,所得七艺名号,弟子等级等信息。

    《万花弟子谱系》则是用来记录万花弟子之间的特殊关系,这特殊关系是指除了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以外的全部关系,包括亲缘关系,师徒关系,夫妻关系等。

    为了避免称呼混乱,万花弟子之间,一般以同门关系相称即可。特殊关系带来的特殊称呼,只有相关人员才使用。

    顾曦华、项云音、任子晋三人都已经是万花弟子了,不必在弟子名册上做增添,裴元便把弟子名册放回去,只拿出弟子谱系这一本。

    他将弟子谱系放在桌上,拿起笔,看向顾曦华和任子晋——这两人已经站到了他的桌前。

    裴元微笑着说:“依申请书所写,任子晋拜顾曦华和项云音二人为师,顾曦华成为任子晋的大师父,项云音成为任子晋的二师父。”

    “项师妹签署了名字,而没有来现场,便默认为无意见。顾师妹,任师弟,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顾曦华和任子晋异口同声地说。

    裴元在《万花弟子谱系》上记录好三人的师徒关系。这活没什么难度,但因为只有他能同时代行谷主和医圣的职责,所以在谷主医圣都离谷的情况下,就只有他才能当这个公证人。

    裴元放下笔,带着真挚的祝福之意说:“恭喜你们了,从此以后,你们既是同门,亦是师徒。顾师妹,你要和项师妹好好照顾栽培任师弟。任师弟,你也要好好听你大师父二师父的话,要尊敬她们,等你长大了,也要照顾好她们。”

    “好!”顾曦华和任子晋高兴地回答。

    “我会听大师父和二师父的话的!”任子晋认真地承诺道。

    顾曦华挑眉一笑:“是吗?既然如此,我说你要回家里待着,好好修养身体,你答应吗?”

    “……”任子晋听到这话,沮丧地说,“好吧。”

    “可是……一直待在家里真的很无聊,我能不能,每天出来玩一段时间?”他对顾曦华请求道。

    顾曦华温柔地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每天好好吃药,完成了课业,我和二师父就会带你出来玩一会。”

    “好,这是大师父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任子晋举起小手,“要拉勾!”

    顾曦华也伸出小指,眼中满是温柔笑意:“好,我们拉勾。”

    等这师徒二人告别离开后,裴元摸了下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的表情和医圣一般和蔼慈爱。

    “……”自认为还很年少的裴元郁闷了。

    不过算了,今天发生的是好事啊。

    顾曦华和项云音收任子晋为徒这件事,其实挺像是收养孩子。当初裴元看弟子名册时,就为谷中几个无人照料的孩子忧心,虽说万花谷不会让这些孩子缺衣少食,但裴元还是觉得有大人照顾他们更好。其中任子晋年纪最小,更是让裴元担心。

    自从万花谷的拜师和收徒制度出来后,裴元就在为这些孩子物色合格的监护人。万花谷的拜师制度规定,谷中弟子除了拜七圣为师外,也可以拜同门中有才有德者为师。而万花谷的收徒制度规定,只有高阶弟子,即尚贤弟子、执礼弟子和弘道弟子,才能收徒。

    比较特别的是,弘道弟子的收徒人数是有限制的,一名弘道弟子最多只能收三个弟子。因为弘道弟子若是收徒,所收下的徒弟将会直接以归德弟子的等级被记入万花弟子名册中,无需经过考核。像裴元这样的弘道弟子,更想将这为数不多的名额花在外出游历时发现的好苗子上,因而不好收已经拜入万花的孩子为徒。

    仅仅是宽泛的同门关系,不足以让人尽心照顾那些孩子,但若是有了师徒关系,于为师者那一方而言,便是有了无可推卸的责任。

    在找谁收任子晋为徒的问题上,裴元和阿麻吕讨论过好几次,在顾曦华和齐歌间举棋不定——谷中女子数她俩最为温和良善。没想到一场事故意外让任子晋与顾曦华、项云音二人结缘,省去了裴元费心牵线的功夫,倒真是令人惊喜。

    任子晋被她们收为徒弟,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她们照顾了。

    裴元心头之事少了一桩,心想等师弟回来后自己得问他邀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