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考核·其九>
裴元少有这般不顺心的时候。
出于一些原因,他并不想花太多时间精力与别人对战,面来势汹汹的柳淮儿和秦肃,他有一瞬觉得,要不干脆认输算了,只是一想到宇晴这丫头或许会拿此次输赢之事讥笑他,甚至大肆宣扬,那他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就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从柳淮儿打断自己攻击的动作上看,裴元知道她肯定是和宇晴通过气了。
被这对夫妻缠上、被宇晴挖坑已是倒霉,在左横右跳,上蹿下跳之时还瞥见师弟和佳人有说有笑,裴元心里更不痛快了,哪怕他知道对方和佳人是在谈正事——谈正事就更应该等他加入啊!
裴元想尽快了结这场战斗,可柳淮儿的九节鞭威力十足,秦肃的飞刀更是刁钻凌厉,裴元无法强行突破快速完事,只能另寻他法用一个最笨的方法——通过不断佯攻,在保存实力的同时,摸清两个对手的攻击习惯和配合套路,再伺机而动。
在这过程中,裴元必须将全副心神投入到观察敌手中,无暇再顾及其他。
皇天不负苦心人,裴元终于等来了破局的良机。经过漫长的拉锯角力,他们双方都开始感到疲劳,反应速度都有所下降。柳淮儿和秦肃本就打着要消耗裴元力量的主意,他们认为裴元以一敌二,比他们受到的压力更大,比他们更累,因此具有优势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裴元知道,他随时能把自己回复至最好的状态,这便是修炼万花内功养心诀的益处。养心诀与其他门派的内功心法相比,更注重拓展修炼者的生机,使其内力、精力、气血皆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摧之仍不绝。裴元还没将这心法练至最高境界,但已是此中佼佼者,和人对战时催发养心诀,足以让他能比别人多打好几回合。而且宇晴这丫头自幼练的是别的功法,对万花武学尚处于纸上谈兵的程度,对其在实战中的效果了解不全,应是没法将这点透露给这对夫妻了。
裴元决定给对手设下陷阱。于是他的步履一时踏错,呼吸开始急促,攻击的节奏散乱,几次堪堪躲过横扫而来的九节鞭,也被暗中射来的飞刀割破了衣摆,整个人仿佛强弩之末,样子潦草又狼狈。
裴元在赌,赌像秦肃这样甘愿在一旁辅助妻子的角色,在确定柳淮儿能获胜时,会见好就收,以免他的飞刀分割了柳淮儿的胜利。而只要秦肃有一瞬驰援不及,裴元就能把他们各个击破。
他也赌赢了。
他故意漏出的破绽成功激发了对手的野心,那九节鞭仿佛苦等已久的猛兽,一扫疲态,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出杀招,威风凛凛,誓要见血封喉。
然而,裴元要比它更快。在即将被九节鞭击中之时,运行着养心诀的裴元,提前将自己的状态恢复圆满,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侧身躲开鞭尾,并挥出判官笔格挡——呼啸而来的长鞭顺势就卷在了判官笔上。不等柳淮儿反应过来,裴元一手拿笔,一手抓着鞭子,奋力一拔,将九节鞭从她手上夺走,横扫一圈后收入囊中。在对战了许久之后,柳淮儿果然还是后继无力了。
在这短短几瞬之间,援助柳淮儿的飞刀始终没有出现。
因此裴元夺走鞭子后立即移形换位,想潜入林中去把秦肃找出来,他觉得秦肃这人沉寂过久,定是另有所谋。
被夺走武器的柳淮儿对裴元欠身表示认输了,但服气的同时她也懊恼不已。“阿肃——你要给我报仇——帮我找回点面子呀——!”她随便朝某个方向喊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人藏哪里去了。
不过下一刻,她和裴元都看到了秦肃——他缓缓从林中走出,步履僵硬,神色局促。他想要和柳淮儿打招呼,但手抬到一半时动作一滞,又把手放下了。
“师兄,你这狼狈的样子,看起来要更顺眼些啊。”
声音是从秦肃的位置传来的,裴元定睛一看,只见从秦肃身后探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阿麻吕眉眼弯弯,一手拿着只飞刀,从秦肃背后绕到前面抵在其颈侧。“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对手,你这算欠了我一个人情吧,师兄?”他说。
“哎呀,你这话说的,”裴元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立刻搪塞对方,“我们师兄弟之间说什么人情不人情,这可太见外了。”
阿麻吕依旧笑意盈盈,还用飞刀在秦肃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
众人都愣了一下,裴元更是汗颜,万万没想到阿麻吕竟然用对手兼同门的秦肃来威胁自己,这都和谁学的招数啊。
“阿麻吕小兄弟,你不是答应不掺和我们和裴兄弟的比武吗?”柳淮儿抱怨道,“你怎么食言了呢。”
阿麻吕对她回以微笑:“抱歉,柳前辈,我可没有答应过这回事。”他只是开溜了那么一会儿,借机看看裴元为难又窘迫样子而已,但他可不想看别人赢了裴元。因为裴元只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他在裴元这里受了那么多气,当然得等有机会时由他自己讨回来。
柳淮儿苦恼地说:“唉——晴儿说我们夫妻俩打裴兄还是有胜算的,只是裴兄身边的师弟也颇为不俗,要想赢裴兄就得先把你支开。她说你们关系别扭,原来是这么个别扭法啊!”
“裴兄弟……你还是答应他吧,”“人质”秦肃非常无奈,“我已经认输了,请放过我。”
因为自己的郎君受人挟制,柳淮儿也站到阿麻吕的阵营:“是啊,裴兄弟,虽然不知道你和你师弟为什么闹别扭,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要敢作敢当,不要牵连无辜啊。”
“……好吧。”裴元迫于形势,终于认下了欠阿麻吕人情这回事——明明他自己以一打二也能赢的,阿麻吕这次属实是捡漏了。“你想要我做什么,阿麻吕?”他问道。
阿麻吕放开秦肃,朝裴元招招手:“师兄你过来,我告诉你。”
如同交换人质一般,秦肃走回柳淮儿那里,而裴元则走到阿麻吕身旁,俯首帖耳,静听其言。阿麻吕挑起眉头,满意地看着裴元这张丰神俊朗、足以引人嫉恨的脸,想到随后即将发生的事,眼角笑意渐浓。
裴元本以为阿麻吕会要求之前的赌注取消,让他在考核中不必听命于自己。那就真的麻烦了,裴元想,我的打算可就要完了。
但阿麻吕并未如此要求。总是因为裴元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的阿麻吕,如今已经不在乎在比赛里忍这一时了——既然裴元对各项事情都自有打算,那就随他去吧,阿麻吕自己正好落得轻松。比起逞这一时之快,阿麻吕更想占个别的便宜,要让裴元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觉得丢脸的那种。阿麻吕很快就有了主意。
“……师弟,你确定,要让我做这件事?”裴元感到很意外,在他看来,阿麻吕的要求没什么难度。
“你别想反悔,我可是有两个人证在这,”阿麻吕瞪着他,语气有几分凶狠,“你要是赖账的话,以后你说什么我也不听了。”
“噢……两位前辈来当见证?”裴元了然地点点头,他看着那两个面露尴尬之色的“人证”,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很想笑,但又竭力克制住。“那师弟你是想让我当着两位前辈的面,把欠账付给你吗?”
阿麻吕想了想,觉得让裴元当众出丑,实在不够厚道,被师傅知道了影响也不好,而且这是他赢来的便宜,怎么能让别人白捡?“那倒不必,”阿麻吕看了眼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们去树后面好了。”
……
等那师兄弟俩被树影遮挡住后,柳淮儿扯过秦肃的袖子,一边荡他袖子一边柳眉倒竖:“阿肃——!你刚刚在干嘛啊!楞太久还被人抓住了?你该不会真的筋骨懒散起来了吧?”
面对爱人的兴师问罪,秦肃苦笑道:“要是筋骨懒散还好……但实际上只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不是秦肃楞得太久,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看到裴元用笔格挡住长鞭,他就下意识想射出飞刀支援柳淮儿,然而就在那时候,一柄刀刃毫无预兆地抵在了他背后。
“你应该多留意离手的暗器,因为它能够反噬你,”秦肃背后的人,也就是阿麻吕,神色阴冷地告诫他,“不能一击即中杀死敌人,就要尽早离场才是。”
秦肃的潜行术足够出色,这让他在以往的战斗中能够很轻易地、不知不觉地杀死敌人,或是游刃有余地捉弄敌人。但在方才的交手中,他才是被狩猎的一方,尽管机敏迅捷,也还是被更为可怕的猎人悄然逼近,见血封喉。
“听说东瀛的潜行术专为暗杀而生,这位阿麻吕小兄弟正是东瀛人……我也算是有幸得见了。”秦肃说。
“看不出来啊,他那副长相,竟然是个危险人物?”柳淮儿的关注点产生了偏差,“你瞧他瞪裴兄弟那眼睛,就像只猫一样,圆溜溜的。”
“是蛇眼吧?”秦肃辩解道,“蛇眼和猫眼是有几分相似的。”
柳淮儿摆弄他袖子的手停下,与他对视,极为认真地说:“是猫。”
“……是蛇。”心有余悸的秦肃,语气微弱地反对爱妻的观点。
正当这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之时,一阵欢快的笑声猛然爆发,是从裴元和阿麻吕藏身的那棵树传来的。那笑声明朗畅快,毫不克制地穿过丛林,偶有几次断续起伏,表示笑的人差点笑岔气了。
“哈哈哈哈……够了够了……不要再来了,唔……”这是阿麻吕的声音。
“是吗?可我还有别的花样,比如这个——”这是裴元的声音。
“噗——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好奇怪啊,哈哈哈哈哈……!”
“是你说要的,看,还有这个……”
“停——!嗯……!哈哈哈……我都说不要了……”
“……”柳淮儿和秦肃不约而同地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得了!
……
“结束了,两位前辈,”待阿麻吕不再大笑后,裴元领着他再度出现,“麻烦两位等候许久了。”
柳淮儿见阿麻吕神情恍惚,脸颊晕红,眼角还挂了点泪,内心顿时掀起滔天巨浪,恨不得立刻把这事与好姐妹宇晴分享一二。她强作正经地说:“啊没事,不麻烦不麻烦,毕竟我们还要付点数给你们,等等也无妨……”
柳淮儿和秦肃离开之后,在远处观察的江饮雪见此情形,便拉着游骖风往裴元和阿麻吕走来。
裴元注意到此时阿麻吕仍然在憋笑中,有点费解——让别人扮丑脸有那么好玩吗?连之岚那年纪的小孩都不会被这种把戏逗乐了。
不过,师弟刚刚笑得开怀的样子,又真是够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