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后他没有吃止痛药。
不想吃。
那种由内而外战栗的疼痛日夜不停地折磨他。
威廉陪着他的第七天,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整整七天的沉默。
“丹尼尔又来催了,这次直接连到了我的个人终端,他招架不住了,”诺亚看向威廉,“元帅阁下,你打算任由Z0区沦陷么?”
威廉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结束战争,回来陪我。”说完,诺亚凑上去,亲那对唇。
威廉更热烈地吻回来,一触即燃,吮得他的嘴唇发麻,又失控般地继续亲吻他的脖子。
皮肤被男人的嘴唇重重地吮吸、被牙齿细密地啃咬,诺亚仰起头轻喘,任由威廉在他锁骨下方留下洇红的吻痕。
他送威廉去那片停放飞艇的草坪。
离威廉十米远的位置,他停住,看着威廉走上舷梯。
威廉回头看他,舱门慢慢下落,遮住这男人的脸、肩膀,最后他连威廉脚上的军靴也看不见了。
飞艇升空起航。
他总不愿看的威廉的背影,这一次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诺亚再一次去了医务室。
他平躺在检查床上,看着安妮拿着仪器向他走来。
那玩意贴在他小腹,“滴”了一声——
和那晚一模一样的提示音勾起了他刚有好转的痛,他坐起身,声音止不住地打颤:“让它静音。”
安妮抬眼看了看他,低头摆弄长方形仪器的侧边条:“好。”
他重新躺好,由着安妮完成她的检查。
安妮:“今天还有流血吗?”
他摇了摇头,眼前不知何时虚了焦,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不知飘到了哪去。
“死胎已经排干净了,但还会再疼几天。”她说。
“死胎”两个字将飘走的他拽了回来,摁在这张检查床上——他知道安妮没有恶意,但他不喜欢她这样称呼它,那条曾经承载了他祈愿的生命。
“注意保暖,你的免疫力远不如正常人。”安妮又说。
他点了点头:“我还剩下多久?”
“7个月。”她看着诺亚,“国内没有治疗基因病的药物,等你有症状时,可以管我要些强效止痛药。”
“对了,我弟弟尼可这礼拜总问起你。”
尼可?
诺亚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对尼古拉斯的昵称,他歪了歪头,不大理解尼古拉斯问起他的什么。
“威廉回来那天,你不是让他休假去了么。他问我,你的感冒好没好。”安妮站起身,“他很关心你。”
诺亚更疑惑了。
安妮:“有人不要一千万帝国币,非要留在你身边当个护卫,你真的不明白吗?他喜欢你,在Z0区的时候,他就喜欢你。”
除了他第一次发情,尼古拉斯帮他找来威廉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集。
他苦思冥想,一个被他忽略掉的细节突然闯入脑海。
从前线回到宿舍的帝国军官路过他几乎都会摸他的头,有一只散发着可可脂甜味的手,摸他的头时会刻意揉一下。
很好,尼古拉斯可以帮他,这个人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诺亚从医务室离开后,安妮点开个人终端。
她没有进入通讯录查找,而是凭着记忆再次用激光笔画出一个有着十二片叶子的橄榄枝。
这个符号是拨通某人个人终端的密匙。
她闭着眼,双手盖在脸上,听着接线声“滴滴”的响。
接线声一直响到自动停止,她收回投影,深深叹出一口气——这三个月她反复尝试拨通那人的终端,但从未成功过。
三十年前,联邦还没有发生那次骇人听闻的海啸,耐冬星球上没有任何战争迹象的时候,她曾经在联邦留学。
留学期间,她和同校的一名叫做西蒙的beta男性相恋,西蒙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研究基因病领域的医学博士。
联邦和帝国关系变得紧张再到后来开战,他们也有二十九年没有联系过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皮,将诺亚的检查结果整理成文件,抱着万一西蒙会收到的想法,发送到对方终端。
翌日早上七点,尼古拉斯休假结束,接替下一班的轮岗,站到了诺亚房间门口。
他正抬手系袖口上的钉扣时,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陛下。”他回身低头行礼。
诺亚倚着门板,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个遍,伸出手朝他勾了勾。
他会意跟在诺亚身后走进房间。
“关门。”诺亚说。
尼古拉斯按命令关上房门,停在刚进门的位置没再往里走。清了下嗓子,他问:“您的感冒好了么。”
“好了。”诺亚半坐在书桌上看他,“但我可能快要死了。”
诺亚说后半句时语气轻佻,尼古拉斯只当他开了个不好笑又不着边际的玩笑。
他抬起头,发现诺亚身上穿的是晨袍。因为这人坐在书桌上的姿势,衣摆分别坠向两侧,露出光洁的膝盖,还有一小段大腿。
他挪开视线,又不经意看到诺亚上半身过低的领口,那片覆着薄薄肌肉的胸膛看着十分可口,不干瘪,又远不到强壮的程度。
“尼古拉斯·雷格,你姐姐说你喜欢我。”
尼古拉斯抽回跑偏的思绪:“啊?”
“喜欢我吗?”诺亚问。
那种绝非刻意的单纯神情让他吞掉了差点脱口的否认,他的舌尖在牙齿上舔了舔,直视着诺亚的眼睛,点了点头:“喜欢。”
诺亚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我有事请你帮忙。”他说,“我需要你的信息素。而且希望你能在今年入冬时带我离开耐冬帝国。”
尼古拉斯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诺亚打开个人终端投影出一张检查报告。
——诺亚的基因病是最严重的那种,免疫缺陷。
原来这少年刚刚说的他快要死了,不是在开玩笑。
尼古拉斯还在接受这个事实,做不出什么反应,只貌似平静地听着这个少年叙述他的计划。
“……我不希望我哥伤心。我希望你能每晚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这样我会能染上你的信息素。”
“我哥问起,我就告诉他,我有了alpha。这样初冬时我们私奔也显得顺理成章。”
“你不是喜欢我么,我愿意把生活的最后所有的时间只交给你。我会让皮尔斯代管内阁,等过几年,你返回耐冬帝国,作为我的合法伴侣,你享有第一继承顺位,是名正言顺的帝国皇帝。”
诺亚叙述的时候几乎全程都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还有诺亚这种人——说谎时会直勾勾盯着别人眼睛的人。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开口:“你前后矛盾。如果不想让威廉知道你的死亡,最好的办法是在我带你离开帝国之后——立即杀了我。这样威廉永远不会知道你死了,也永远找不到我们。所以在你的计划中,你一定会杀了我。”
他倏地捏起眼前少年的下颚,看着对方吃痛蹙起的双眉:“你可以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殉情。而不是拿什么继承权来说事,我对帝国皇帝的位置毫无兴趣。”
“哈。”少年迎着他弯了弯唇。
“其中更奇怪的是,你费这么大劲儿只为隐瞒威廉。我想象不到你们怎么会好到这么诡异的程度。如果我要死了,我不会特意瞒着丹尼尔或者安妮,虽然我爱我的哥哥姐姐,但我不觉着他们会为此一蹶不振。”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忽然伸手拽住诺亚的衣领,一把拉开,果然在少年的锁骨下方看到了深深浅浅的几枚吻痕。
上一次留宿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威廉。
或者说,皇帝的房间除了威廉没有任何其他人留宿过。
他少年时期和丹尼尔也时常挤在一起睡觉,兄弟之间,亲近一些很正常。威廉觐见皇帝不按规矩卸枪,他也是用这个理由来圆,其实早在那个时候,他就隐约发现不对劲了。
尼古拉斯觉得自己好笑极了。
“你发情时,我还理所当然地帮你去喊你哥哥照顾你。”
他闭了闭眼,松开诺亚的衣领,“你们可真让人作呕。”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避免自己失去理智乱砸东西,第二次深呼吸后,他转过身,打算离开这个房间。
刚走出一步,就听见诺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么,你还要不要帮我的忙?”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倏地蹿到头顶,他大步跨回去,咬紧后槽牙,连脸颊都绷出了酸痛感:“如果现在立刻撅起屁股让我操,我或许会考虑。”
“不行。”
诺亚把手放到小腹,“我流产了,现在里面还很痛。再说——”这少年抬起那双水盈盈的眼睛,“你不是说过,我这种纯情青少年只会因为爱而性交。”
尼古拉斯愣了愣,半天才开口:“我他妈真是脑子有病!喜欢你这样又疯又坏的omega!”
一周后。
皇帝寝宫。
诺亚拿起药膏,挤在食指指腹,抬头看向镜子,循着脖子侧面那块渗血丝的皮肤,将药膏涂上去。
频繁地去治疗舱会让人起疑。
这几天他身上的皮肤似乎失去了屏障功能,稍稍在阳光下晒上几分钟,就会灼热流血。
抹好药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尼古拉斯·雷格有一颗那么好使的脑袋。
他走回卧室,坐在床沿儿仰头看着尤金的全家福发呆。
照片上的海伦只有四五岁,比起威廉,海伦和他小时候更像。
他抿了抿唇,咽喉蓦地泛痒,顺着它咳出来,一大口鲜血突然涌进口腔。
嘴唇咬不住血,身体如同被抽出了脊骨,他眼前一黑向前栽去,跪在了地板上。
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缓了缓,他看见一双正走来的护卫军靴。
可可脂的味道让诺亚不用特意抬头看这人的脸,就知道来的是谁。
“今天你当值?”他问。
尼古拉斯从怀里摸出叠成四方形的手帕,递到他面前。
诺亚注视着那块米色的手帕:“新手帕,染上血不好洗的。”
那只手没有抽回手帕,诺亚便拿起它,擦自己的嘴唇。
尼古拉斯:“帮你叫安妮过来?”
诺亚摇了摇头:“安妮只能给我止痛药,我现在还不需要。”
尼古拉斯不再说话,看了他片刻,转过身。
诺亚知道如何示弱,他在尼古拉斯转身时抬起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口,仰起头眼巴巴地望向他:“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要我陪你?”
尼古拉斯回过头,看着诺亚用来抓自己袖口的手,“是威廉这几天要回来看你吧?”
诺亚吐了一口气,松开手。他感到一种无力感,尼古拉斯总能准确无误地戳穿他每一个谎言。
他决定放弃了。
决定放弃的第二秒,尼古拉斯忽然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染上我的信息素,只需要我陪你待在一个房间就行,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