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靠近，又怕贸然现身，乔侗会直接把孩子带走。
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但乔家严防死守，几任私家侦探都铩羽而归。好不容易大人走开了，那孩子自己坐在沙发上玩魔方，黎拂盛才敢走过去。
嘴张了又合，嗓子干哑到根本无法发出声音，还是小朋友主动开口：“叔叔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他痛苦的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自欺欺人的问：“你几岁了？
”“六岁了。”
跟狄明一样大。
“你爸爸对你好吗？”其实这是不用问的问题，如果对他不好，怎么会随身带着。孩子很瘦，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胎里不足，当很精神，眼瞳明亮，牙齿整齐。
魔方被打乱后迅速回归原位，他一样的聪明：“很好呀。叔叔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黎拂盛摇摇头，心里酸涩难当：“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
“你在干什么？！”乔侗从远处跑过来，十分防备的抱起孩子，把他的脸扣在自己怀里。
小裤子朝上抻了一截，露出义肢，黎拂盛语无伦次：“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想看看他.....”
他的眼睛盯着那节金属，眨也不眨，但还是没忍心在孩子面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乔侗抱起孩子扭头就走，看起来决绝极了，上车之后他才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汹涌落下。
男孩很慌张，一直在问爸爸怎么了，刚刚那个叔叔是不是坏人。
乔侗摇摇头：“我才是那个坏人。”
一旦见到了，就很难瞒得住，黎拂盛一定会想方设法搞清楚，他们要尽快走。
彼时狄杰刚带着妹妹从迪士尼回来，他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是那种会被人偷拍发到网上的帅哥，何况还带着一个洋娃娃似的妹妹，简直成了景区里另外一个景点。保镖婉拒了好几轮合影，狄明想坐过山车，狄杰不许，两人正在争吵。
狄明本来就是早产儿，身体相对差一些，平常在家连喝的水哥哥都要查一下产地，八九岁了连一口垃圾食品都没尝过，好在她也很乖，并不闹。狄杰苦口婆心的劝：“公主，上面风那么大，你去转一圈回来准发烧。”
冷脸的漂亮小女孩有自己的坚持：“我可以戴帽子和口罩。”
狄杰吓唬她：“那也不行，直接给你吹跑了，回家哥哥肯定要生气的。”
狄明垂下眼睛，很不高兴，也不吵着要玩了：“他才不会管我呢。”
说着扭头就要走，抱着的玲娜贝儿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下楼梯的时候崴了一下。
好了，都不用玩了，直接飞回北京吧。
黎拂盛回家的时候他们也刚到没多久，看着女儿脚踝上的绷带，他直接炸了：“怎么回事儿？！”
狄杰愣了一下，解释道：“就下楼梯的时候崴了一下，看过医生了，就这两天会肿，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能好。”
此刻黎拂盛简直像是颗被拉了引信的地雷，先是对保镖发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也不用继续做了。”然后矛头直指自己的大儿子：“以后不要带妹妹出去了，你总是让她受伤。”
这个总字很扎心，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狄杰对这个妹妹，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比他这个亲爹还要上心。但黎拂盛始终防备他，觉得一有机会，狄杰就会把狄明从悬崖上推下去。
“妈咪，我没事，是我自己没有看路，不是哥哥跟叔叔们的错。”小心肝看自己连累了别人，赶忙出来解释。
但是没有用，黎拂盛还是在发火，整个家里气氛低沉的要命。
晚上他破天荒的陪女儿一起睡觉，给她揉捏受伤的小腿，这种行为并不能让她感到亲近，反而觉得诧异。
“知道吗？你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他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苦难倾泄而出。
“姐姐？”狄明以为他说的哥哥就是狄杰。
“嗯。”
“那她在哪里呢？”狄明问，她实在过于早慧，关于老宅里自己父母的流言，已然皆知，比如自己虽然姓狄，却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
“在天上。”黎拂盛轻声说：“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们。”
哄睡女儿后，黎拂盛轻手轻脚，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却看见狄杰站在门外。
“哥哥，你什么时候哄过我睡觉呢？”他问。
黎拂盛嗤笑一声：“所以你嫉妒，就要伤害你妹妹？”
狄杰难受死了：“我说了不是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因为你弟弟是个残疾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难产，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剥夺了他做健全人的权利。狄杰，我曾经把你视为珍宝，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跟你父亲一个样，不，你比他更残忍更恶心，你背刺我。”黎拂盛眼眶通红。
“弟弟？什么意思？”这没头没尾的话令狄杰不明所以。
而黎拂盛已经不欲多说，甩开狄杰的手回了房间。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即使不能获得抚养权，也最起码应该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然而乔家也不是吃素的，他请了几波人，一无所获。
狄隆还在出差，对自己家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
直到龙山墓园的地图摊在黎拂盛的桌子上。
“有什么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他生来就是个死胎，活不了的。”狄杰迟来的叛逆期后劲太大了，黎拂盛对他的判断很准确，甚至杀伤力更强，因为他不再说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你查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墓碑上没有照片，写着乔桥的名字。
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很奇怪。
新年过后，黎拂盛独自接受了人工授精，狄隆大发雷霆：“你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他无所谓：“如果你不想要孩子，我可以换一颗精子。”
全家都要把他供起来了，上楼梯的时候狄明小快步跑过来扶着他。黎拂盛心想还是女儿好，狄杰给他切的果盘他一口都不吃。
为了离这糟心的爷俩远一点，过了头三个月，他就带这狄明去了欧洲，在一座风景怡人的静谧雪山小镇养胎。
狄明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她讨厌吵闹的人群，而且这里只有她和妈咪两个人，没人可以再多走他的注意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潜移默化，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占有欲也同哥哥父亲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要回去好了。
卷头发的医生说黎拂盛肚子里的是个妹妹，这也令她很开心，除了狄杰狄隆频繁的过来探望有点烦人之外，日子可以说相当惬意。
“妈咪，我们不要下山了好吗？”狄明问。
“不行哦，妹妹快要出生了，我们要搬到医院去住一段时间。”
好吧，只要不是回北京就行。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山的前一晚，当地下起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雪，所有道路都被毁坏。
狄明用微弱的信号拨通求救电话，在这种危急时刻，她相信哥哥要远超当地效率低下的警察。
狄隆想办法去调直升机，而狄杰直接骑着雪地摩托艇独自冲了上去。现在随时有雪崩的可能，他们在山上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狄明打开房门，积雪大概与门框同高了，狄杰一步步淌过来，几乎被冻僵了。
“哥哥！妈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我进去。”暴雪没有吓到狄明，但黎拂盛的呻吟让她恐惧不已。
他没提自己已经发动的事情，不想让他们冒险上山。
狄杰安抚了一下狄明，便撬开了卧室的门锁，黎拂盛跪趴在床边大汗淋漓，见到狄杰也是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虽然他已经很有经验，但没有旁人帮助，依然很艰难。狄杰摸了一下胎位，已经完全降下来了，等不了医生上山。
为了让孩子尽快出来，他架着黎拂盛在屋里绕圈走，狄明也跟着，像个小尾巴。
“我怕妹妹掉下来，我好接着。”她振振有词。
黎拂盛害怕自己的惨叫会吓到她，便咬着一块毛巾一声不吭，偶尔太疼了走不了，就跪下来蜷缩着等待阵痛过去。
狄杰不停的帮他顺着肚子，害怕妹妹在里面缺氧，黎拂盛有阵不清醒，抽搐着翻白眼，狄明站在一旁问：
“妈咪会死吗？”
狄杰呵斥她：“不要瞎说。”
狄明又问：“如果我们不要妹妹了，妈咪是不是就不会难受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狄杰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多么可怕。
最后妹妹是在浴室里出生的，黎拂盛精疲力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让狄杰把孩子从水里抱出来。
她很健康，很美丽，哭声嘹亮。
狄杰也在一旁流泪：“你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黎拂盛笑了笑：“我好累。”
狄隆带着医疗团队姗姗来迟，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新生女儿，反而是抱起狄明向她道歉：“抱歉宝贝，我来迟了。”
黎拂盛看着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忽而觉得人生如泡影一般，爱恨情仇都好遥远，他始终把自己困禁于那个无力少年，想要挣脱的，却是自己最可依的归宿。
失去的，终将以另外一种形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