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奇物生录 > 章廿四
    季语澜下意识想去看昭云的神情,却被身后的手扶正了身体,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是昭云在提醒他,“我到之前它正在和另外一人打斗,也许他们并不是一路。”

    季语澜闻言颔首,随后鼓起勇气再次看向铁笼,笼子里的东西如今脱去了身上的裹布,露出本来的模样,硕大的身体上是一颗兽头,长喙凸吻,依稀还能看出一些似人的轮廓,那眼睛的颜色是墨绿的,针状的瞳孔注视着堂前的人。

    季语澜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妖兽的身上全都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有些还在泛出血丝,他如今身上还穿着人的衣服,可却也是残破不堪的。

    他又看向堂上的与寿和点明月,两人也是眉头紧锁,盯着眼前的东西不作声。

    此时铁链声再次响起,是另外一个人被带了上来,此人就是长菱公主冒险要救的人,季语澜不明白他是何身份,也许一会儿便会揭晓。

    沉默许久的与寿终于开口,“昭察事,今日由你负责记录案宗。”

    季语澜十分意外,而且有些担忧,还没等他说话,昭云已经先一步应下了与寿的话,“是。”

    点明月看昭云已经备好笔墨后,便开了口,“李言,你所作所为公主可知晓?”

    堂下的人有气无力的跪在地上,半个脸都遮在臂弯里,全然没了半点权贵的样子。季语澜眉头拧在一起,拼命在思考李言是这公主府上的哪一位,却听见身旁的萧问棠轻声道:“他是驸马,你忘了么。”

    季语澜面露惊色,怕惊扰了堂上秩序,随后他又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问道:“真是驸马?”

    萧问棠遮住他半个身体,将他护在身后,好让其他人不能拿他堂上私语来做文章,“嗯,前几个月陛下围猎的时候,驸马就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参加,包括近几个月的家宴。”

    季语澜似懂非懂,偷瞄了一眼对面认真记录的昭云,随后继续问道:“这...是他装病然后做了这些为祸百姓的事情?”

    萧问棠忽然笑了,反问道:“他图什么?”

    这确实问到点子上了,这虫灾之事一来费钱,二来触律,而且也根本没闹到宫里去,若要是说是为了造反谋权,那可真算得上是白费力气,那他图的什么?

    季语澜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多半废料,索性直接问道:“下官不知,还请萧司详说。”

    萧问棠微微低下头,靠近季语澜耳边低声说道,“病,是真的。”

    季语澜闻言后眉间浮现疑惑,而后忽地瞪大眼睛,“做这些是为了治病?!”

    萧问棠瞬间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叫他把剩下的话憋回去,看周围没人朝这边看才嘲讽道:“季察事好大的嗓门,你喊给全大理寺的人听算了。”

    季语澜自知有错,抿了抿嘴低声道歉:“下官知错。”随后他还要继续问,却被萧问棠抬手止住了动作。

    堂下跪着的人此刻已经抬起头,骇人的是他眼侧竟然有手指般长的刀伤,猩红皮肉是新长出来的颜色。

    众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知晓。”

    点明月看向昭云,后者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随后停下了笔。

    “李言,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如今公主被羁押在公主府看察,救不了你一分。”

    李言闻言忽然笑了,是自嘲的笑,“点大人,我说的实话。”说是如此,话音末尾是实则是调侃意味。

    点明月嘴角抽了抽,胡子也随之颤动,显然是气得不轻,“昨日你与这妖兽被擒时,公主正在宫里与陛下用晚膳,公主说你身体抱恙无法下床,所以没有来,你昨夜与妖兽打斗,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欺君罔上,残害百姓,你竟还要矢口否认?”

    李言抬起伤言,看着点明月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否认,我确实命人豢养蠕虫,又买卖百姓孩童,都是我做的。”

    “你!”点明月抬起手掌啪地拍向桌案,气的整个人直发抖。

    此刻与寿转首看向点明月,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又朝昭云点了点头。

    点明月知道他什么意思,这么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不如直接挑能问的下手,到时候也好向陛下交代。

    点明月捋了捋气歪的胡子,继续道:“好,你既然认罪,就把事情前后都交代清楚。”

    李言再次笑答:“好啊,我全部奉告。”

    “蠕虫从何得来,何时开始豢养,目的是什么。”

    李言露出思考的神情,随后慢慢扶正自己的身子,盘坐在堂中间,“虫子是...”

    众人纷纷提起耳朵听,等着一句话说完,却怎料他哈哈一笑,怪声怪气说道:“我捡的!”

    再一次的捉弄让所有人都有些愤然,包括坐在上面的与寿,眉间也添了三分愠怒,他缓缓开口打断了李言诡异的笑声:“你若不想维护公主,撞墙,咬舌都可以死,但你偏偏选择活到今天提审你。你想察言观色知道公主的情况,本王不妨直接告诉你,长菱昨夜从县衙离开就撞上了我,我回信给宫里,陛下却答复以情况而定生死,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言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不再狰狞,“那又如何?”

    与寿莞尔一笑,不经意看向季语澜喝萧问棠那处,眼神中颇有温和之意,他不紧不慢继续道:“你昨夜和怪物打斗,完全是以外,昭云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持刀销毁虫巢,但是迟了。”

    说着与寿忽然站起来,从堂上走下来,走到季语澜和萧问棠的旁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似笑非笑道:“我觉得,你不如全权揽下罪责,今日屋内想必也有公主的人,等案宗记录完毕,你就去给公主报信,我不会阻拦,我也好给陛下交代,至于陛下能否绕公主一命,或者她能否跑得掉,岂不是生机颇多了?”

    此言一出,屋里的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几个大理寺的干事已经有出言劝阻的了,可点明月却一言未发,看见如此,剩下的人劝着劝着也逐渐消声下去。

    李言的沉默让众人忐忑不安,与寿却不以为然,溜了一圈又重新坐回桌前。

    “好,我说。”

    点明月咳嗽几声,用眼神扫视刚才劝阻的人,他们看见命令纷纷退到后面去,“还是刚才的问话,蠕虫从何得来,何时开始豢养,目的是什么。”

    “秦州万里乡东南山,腐木之中获得,今年六月随伐木运船进京。”说到这李言微微停顿,点明月以为他是忘了问题,于是提醒道:“目的。”

    “治病。”

    “什么病,何人所得。”

    李言目光不知何时转为呆滞,去了刚才的亢奋之意,如今又如起始颓废不堪,“我自己,发肤腐烂之症,无药可医,无意中得上古医术,上面记载了一种能根治此病的方法。”

    昭云手中的毛笔飞舞,记录完毕便会给予点明月点头示意,写到这他却将视线放在了李言的身上。

    “腐烂之处会逐渐蔓延,不论是刀割还是水烫都无法阻止,只有...”

    说到这,远处的季语澜开口喃喃自语接上了他的话,“只有,长满锯齿状的成虫口器才能将腐烂之处啃食干净...”

    萧问棠听了他的话眉头瞬间拧在一起,身上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如此说法,那李言岂不是试过刀割、水烫又试了啃食才知道此法有用的?

    李言将一句话说完,果然和季语澜说的意思无差,再一次引起堂内众人一阵唏嘘。

    点明月:“那这铁笼之中的人身兽是怎么回事?”

    李言无声笑了笑,继续道:“蠕虫是活在木头里,但是它是以尸为食物,或者是...活人也可以...”

    点明月的眼角猛地抽搐,他只觉得有些反胃,看着李言的眼神宛如看猛兽野鬼,“这些,都是你从书上看的?...”

    李言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不是。”

    点明月:“你......”

    也不管点明月问不问,李言继续道:“我患病依旧有数年,双腿烂的几乎没有好地方了,下不了床,只能坐轮椅,公主府的下人给我洗漱的时候都遮着口鼻,满是嫌恶,哈哈哈哈,人人都想求生,这很正常。”

    “我找了人将木头连带虫卵一起从万里乡运过来,以瑕疵杨木贱卖的方法将木头卖给新生儿的百姓人家,但发现还是收效甚微,虫子生长的太慢了,追不上我死亡的速度,于是我开始有目地去买,这样更快些。”

    李言觉得姿势有些累,于是将双腿放开,像倚靠墙壁那样用双手撑着自己坐着,“虫子是需要母体的,不是扔在木头里就能活,它们需要一种特别的血,幸好...”说到这李言看向一旁的铁笼,“我找到了。”

    李言的每一句话都轻描淡写,像在说茶余饭后的闲事,可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惧怕之意已经慎到了骨子里。

    “我花了毕生的积蓄,买药材,来养书上写的特殊的血,再用这些血去喂养幼虫,直到他们能脱离母体,转移到木箱里。”

    点明月指着铁笼,切齿问道:“它就是那个母体?你是从哪抓到的这妖兽?!”

    李言笑了笑,反驳道:“他不是我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将那些蜥蜴怪虫和他一起养,养着养着就变成了这样。”

    点明月闻言险些晕过去,脚下像踩在了棉花上,堪堪扶了几次桌边才能站稳,他深吸一口气,向与寿微微俯身,“王爷,下官身体不适,恳请先行离场。”

    与寿微微颔首,“准。”随后他也起身朝堂下走去,在堂中昭云记录案宗的小桌旁停下,“可都记好了?”

    昭云无声点头,随后将毛笔搁置一边让与寿看纸上内容。

    “很好,将犯人带回去,改日再审。”

    堂外守着的几个侍卫闻声立刻进来,季语澜盯视着几人将铁笼和李言拖走,笼中的妖兽似乎已经听不懂话了,否则不可能只在有人推笼子的时候它才有剧烈的反应,至少...在李言说刚才的话的时候,它该有些反应的。

    他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复,如今的状态和草草离去的点明月也差不了多少,依靠一旁半扶着他的萧问棠才能在原地站住。

    王爷一走,屋里的人也都散了,该抄备案的抄备案,该看守的也回到了地牢中,昭云将案宗悉数整理好交给主簿后也起身离开桌案。

    他看向不远处被人搀扶虚弱至极的季语澜,却怎么也起不了笑话他的心思,他缓步走到两人面前,从萧问棠的手里接过这个摇摇欲坠的人。

    昭云朝萧问棠礼貌一笑,后者也没说什么,随后直接提步离开。

    “怎么,吓到了。”昭云的语气很轻,几乎是试探着去问。

    季语澜觉得头晕的厉害,一想刚才的事情脑袋里全是血流成河的场面,“我...想吐...”

    昭云点点头,一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悄悄在袖子里变出了一个香囊来,“拿着它,一会儿就好了。”

    季语澜看着昭云手心里突然多出的香囊有些惊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哪里来的。”

    昭云眼睛也不眨,立刻说谎:“师傅送的,对头疼有用。”

    季语澜听完放心的接在手里,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竟真觉得眼前清亮几分,“果真有用,谢过昭察事。”

    两人几步一缓终于走出了大理寺,陆物局上上下下一共三个人,还有一个不在京城,所以压根也没有什么护卫,更别提车辇。

    季语澜捏着香囊缓了很久,总算是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两个人就这样呆滞地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

    昭云看他好些了,才问道:“可要回家?”

    季语澜叹息一声,将香囊仔细地揣在心口里,然后理了理衣裳,“今天这事肯定不算完,点明月先行离场,王爷又说了改日再审,恐怕今晚上咱们就得去王府喝茶。”

    昭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如今是康王船上的一员,怎么上报给陛下,是要商量一下的。

    季语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疲了,本来想开口说先回家也可以,话到嘴边就改了口,“我们去庙里走走吧。”

    昭云闻言看向他,微微笑答:“嗯。”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走走停停,因为每路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季语澜总是提着虚弱的嗓音问道:“可想要这个?”

    昭云却只是摇头,然后简洁回答:“不要。”

    两人的模样很像生病的母亲带着孩子逛街,虽是自己体力不济想休息,但还是要问孩子想要些什么东西。

    季语澜:“京城里大庙就这么一座,一开始朝廷十分打击佛儒一派,把他们都从京城赶了出去,收了他们的土地,但是有一年槐州大旱,足足五个月没有下一滴雨,当时这庙里只有住持和尚和沙弥两个人,他们在难琼山上求了三天三夜的雨。”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庙门口,庙前人来人往不少人,里面的香火坛子也是满满的供奉香,于是昭云猜到了后面的故事,便接道:“后来真的求来了雨,皇帝便保留了这座庙?”

    季语澜点点头,拉着人朝里走,“对,给这座庙重新修缮,佛像也是新铸的,人们也很感念住持,所以香火一直都没断过。”

    两个人走到香火坛前面,季语澜摸出了点碎银子扔到一旁的水池里,然后又起了六根香,“给你,一起拜拜。”

    昭云接过燃香,某名心底有一种自己叛变的意味,道家门派却给佛门上香,若是红鹤知道了,一定会点着头骂自己。

    季语澜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后将燃香插进香鼎,昭云学着他的模样照做,然后等着他说话。

    身旁的人沉默许久,季语澜朝昭云望去,发现他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自己安排,忽地被他逗笑了,“也没什么了...四处走走就行...”

    两人走了一圈,看见了不少求姻缘的,季语澜自己也有些心痒痒,但昭云在身边总规有些难为情,于是他开始绕弯子,“挺多人来求姻缘的,我娘说这庙很灵的,你要不去试试。”

    他本以为昭云会说不感兴趣,没想到他一开就是一个字,好。

    随后他盯着昭云一步一步走到求签盒那,拿起盒子开始摇,啪嗒一声,掉出一根竹签,季语澜赶紧凑过去看,发现竹签上写着一句诗:有盒原无剑,劳心弄一场。

    不用去问,季语澜也知道这什么意思,若是解姻缘,这简直算是烂签,意思是姻缘在远方,近处的求也求不成。

    昭云自然也明白,他看季语澜一脸失望,便将竹签塞回盒子里摇了摇,随手递给他:“你也试试。”

    季语澜抬头看着他,片刻之后结果盒子,两只手抱着拼命摇,又是啪嗒一声,季语澜急忙抓起签子去看,上面写着:有盒原无剑,劳心弄一场。

    季语澜:“??”

    随后他愤然将签字塞回去,掉头离开。

    昭云面色淡淡,嘴角却噙着笑意,慢悠悠地跟上他,“不合心意?”

    季语澜咂咂嘴,抱怨道:“你一个人娶不到媳妇就算了,我怎么也这样,这签肯定不准,谁摇都是这一句话,这签盒是结巴。”

    “是么...我看我前面那个人求得明明是好签。”

    季语澜转头白了他一眼,脚步快着往庙外走去,昭云垂眸轻笑,随后回身甩出一道灵力,将签盒又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