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奇物生录 > 章廿七
    季语澜去阿娘那拿了钱,两个人便上街去了,小钱袋不大就装了两个大元宝,可那是足斤的银锭子,够买几百套衣裳了。

    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基本上都是些过年的吃食,还有赏物挂件,季语澜看这些东西自然是不新奇的,可昭云却是一步一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喜欢吗?这是驱虫辟邪的红绳,上面的是烧瓷的小铃铛。”季语澜说着拿起摊子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看。

    小贩看见两人停步挑拣东西,赶忙停下闲聊过来卖货,“哎呀郎君有眼光,新县的民窑烧的呢,勾线颜色仔细不花,还耐看,绳子可是我亲手搓的,结实!”

    季语澜抬头看向昭云,想问他要不要,没想到看见他看着红绳竟出了神,觉得他定然是喜欢的,直接就要下了。

    “好,来一个,来一个,我家兄弟手腕粗些,你找个长一点的。”

    “成嘞,郎君你不买一个吗?你买二我送一,你再回家给自己娘子一个,三全其美啊!”

    小贩很会说话,说的季语澜有些心动,但自己也没娘子,买俩做什么?

    季语澜:“我还没娶亲呢,你不能买一送一,正好我兄弟二人一人一个。”

    小贩哈哈一笑:“成!那还不好说,二位郎君生的这样好看,怕是正月不过都有人提亲来了!”

    季语澜见他答应了,后面的话也没听直接就掏钱给他,“给你钱,走啦走啦!”

    “慢走!再来啊!”

    季语澜拉着人离开,一边走一边将红绳的末端解开,那是一个很精致的盘扣,季语澜手小一些一扭便开了,“怎么样,喜欢吗?”

    昭云看着他低头鼓捣,脸上喜气洋洋的,便点点头道:“喜欢。”

    季语澜闻言更是欣然,赶忙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红绳系在他手腕上,“好了,挺好看的。”

    “嗯。”

    季语澜想起还有一根,但没好意思说让他帮自己戴,于是就摸摸揣进袖子里了,想着一会吃饭落座再说,没想到昭云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从他袖子里拿出了那根红绳。

    “我给你戴。”

    季语澜怔然看着他给自己系上,另一只手在袖子里紧张地扣手心,“你...”

    昭云将他手放下,负手看着他故作老成道:“你戴着也挺好看的。”

    两人相视一笑,在拥挤的人群中继续向前,年末了街上的小孩特别多,一不留神就会撞上,季语澜走的格外小心,因为他怕银子被偷了。

    昭云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两个人脚步并不快,季语澜捂着自己的腰带,看哪个人都觉得不对劲,昭云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向一旁走神的人,不自觉笑了笑,“在看什么。”

    “啊。”季语澜回过神,抬头看向他,解释道:“刚才撞我的人,我感觉像贼,我怕钱袋丢了,没事,我盯着就行。”

    昭云接过点心铺老板递过来的包裹,将东西转身塞到季语澜的手里,“钱袋给我,你拿着这个。”

    季语澜接过油纸包,年糕的香气从缝隙中传出,他笑了笑,觉得昭云说的不错,他功夫这么高谁能偷到他头上?

    “闻着还挺香呢。”他刚要把钱袋子递给昭云,忽然从一旁窜出来一个人,张牙舞爪伸着手就要抢钱。

    昭云先说了一句是挺香,随后不紧不慢接过了钱袋子,另一只手几乎是眨眼之际,就钳住了那个人的手。

    昭云此刻眉目尽是寒意,目露狠戾,“你胆子很大。”

    说着他翻腕将那人的手掰开,只听见哎呦一声,随后是更大几声的哎哟。

    季语澜缓过神来,看着那人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心也软了下来,“你,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偷东西,你爹娘呢。”

    昭云顺势松开他,小孩连连退了几步跑开,嘴里呜咽着大喊道:“老子没有爹娘!”

    季语澜皱起眉头,看了看昭云,叹息道:“算了,咱们走。”

    “嗯。”

    两人渐渐走远些,季语澜才问道:“你刚才力气太大了些,万一把他胳膊扭折了可怎么办。”

    昭云看了他一眼,随后在一处糕点摊子前面停下,“他手里有刀,再慢一步,你手指头就掉了。”

    季语澜阿了一声,他是看见那小孩另一首缠着布,但没想到竟藏着刀,一时错怪了他。

    “我没看见,误会你了...”

    昭云没回答,指着面前的桑叶糍粑,“老板,要这个。”

    季语澜不好意思看了看他,随后也走上前去,“老板,这个也要,还有那个,都要都要。”

    老板哈哈一笑:“得嘞!”

    季语澜哪能不知道他是给自己台阶下,赶紧美滋滋地拎着东西跟在人屁股后面,“衣裳我让小毛去定了,晚上让他直接拿回家去,咱们也不用再费心选了,不过你放心,小毛的眼光随我,好得不得了。”

    昭云回头看了他一眼:“随你?”

    “自然了!”

    说完季语澜觉得不对味,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换了个话题,“你想吃什么菜,京城来自五湖四海的厨子很多,南北都有!”

    昭云粗略想了一下,对菜系并没有一个深刻的概念,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于是只道:“我没吃过。”

    季语澜闻言瞬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昭云也太可怜了,肯定是山上不给吃什么好的,下山了还没有钱,不然怎么会那点银子就被自己骗过来当差了。

    想到这季语澜拍了拍胸脯,拉着人就往前走,“走走走!我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

    两人敛袖入座,小儿即刻上了一壶茶,香气萦息直上,涩甘味道飘的满屋都是,季语澜尝了一口,果然是今年早春的江南茶。

    “二位来点什么?今天厨子都在,可以混点。”

    这话一听就是给熟客说的,往日不同菜系的师傅都是穿插着日子来的,如此也好备菜,今日若是都在,肯定是得了小年的景,或者是酒楼有贵客在。

    季语澜笑着将茶碗放下,随后开始详细端倪小儿拿来的菜本子,“那敢情好,我今日正是带人来尝鲜的,你把特色菜先上几个来,吃过再让他选别的,我们不急时间。”

    “得嘞,这就先让楼下炒个小黄牛来,今天二位可是得了贵人的情,厨子都在不说,肉也都是最鲜的。”

    季语澜欲言又止,一旁的昭云开口道:“除了天上飞的,剩下都吃。”

    小二将菜本子收好,乐道:“成嘞!这就吩咐人去做!”

    季语澜给昭云又沏了一杯热的,推到人手边,“你不是不吃肉的,我吃素也没关系。”

    昭云端起茶碗,若有所思道:“替我祖师爷尝尝。”

    季语澜闻言笑起来,忍不住往人身边凑,“你可是好孝顺,不过不知道今日谁在酒楼设宴,这么大排面。”

    昭云撇了他一眼:“我。”

    季语澜再次忍不住笑出来,他抬手偶然看见了自己手上的红绳,放下茶碗他便去拉昭云的胳膊,“你可不许弄丢了,弄丢要倒霉的,你我二人互相监督。”

    “知道了。”

    四个菜很快便上齐了,煎炒煮炖各一道,色香味皆是上乘,光看那光泽,就知道厨子的炒菜的火候拿捏的多好,菜是要过油再炒的,过了油之后光泽更甚,可要香味恰到好处又不断生,是需要手艺的。

    季语澜也许久没过嘴瘾了,他忽而怀念起没出京的日子,每天就跟着季景和同窗的几个友人天天饮茶看戏,好不快活,可一回想他更贪念此刻与昭云在一起当差的日子,虽然偶有危险傍身,但总是充实的。

    季语澜吃了几口,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于是又将小二喊了进来,他本意是想要些酒来的,可没想到小二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捧着酒坛子了。

    季语澜:“?这”

    小二憨厚一笑,没有把酒放下的意思,反倒是站在门口作出引路的手势,“二位请吧,贵人说请二位吃酒呢,叫我把二位带过去。”

    季语澜闻言第一反应是警惕,什么贵人?自己哪里认得什么贵人?

    可转念一想,那人是请自己过去,也不是把自己抓过去,应该没什么危险,更何况昭云在自己身边,他也不为难小二,于是便答应了。

    “咱们走吧。”说完昭云跟着起身,两人跟着小二走上楼梯去往三楼。

    上了楼就看见有几个守卫站在门前,客间却是房门紧闭,小二将他们引到这把酒交给侍卫就离开了,季语澜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不住地看向昭云想问他意见。

    可侍卫此刻已经将门打开了,季语澜转首看见里面,反倒有些吃惊。

    “进来罢。”

    声音一如初次见面那般动人心弦,季语澜和昭云各自入座,随后那人率先开口道:“看见我很惊讶?”

    季语澜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此刻算是上下属桌局,还是私人酒席,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萧问棠干笑一声,挥手让侍卫给两人倒酒,“不必拘礼,王爷已经吃过走了,我在楼上看见你们二人也来用饭,便自作主张叫你们来了。”

    听见这话,季语澜稍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于是端起酒杯回以微笑,“问棠兄客气了,不过王爷怎么有空来这吃饭?”

    萧问棠眼睛一转,将饮下的空酒杯搁置在一旁,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来作陪的。”

    季语澜见他看着昭云,连忙替昭云解释道:“他不怎么会喝酒的,问棠兄别见怪。”

    “不会,喝不喝自然是全凭意愿。”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看向昭云,很明显是不相信。

    季语澜此刻也觉尴尬,于是陪笑道:“昭云平日不怎么喝酒,可能是觉得花椒酒味道辛辣,影响修行。”

    萧问棠眼睛一亮,似乎是来了兴趣,“这么说昭云兄弟还是修行之人?”说着他拍了拍手,“来人,去上西域果酿来。”

    一旁的侍卫很快动身,回来时捧着一盏琉璃酒壶,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

    “昭云不妨尝尝这个,果饮甘甜酸涩,没有辛辣气息,你该是喜欢的。”

    其实他今日并非不给面子,只是他原本打算今日给小黑石头渡灵气,原本也打算止引,但如今再不喝,恐怕倒霉的是要另有其人了。

    “谢过萧公。”说着他兀自饮下,一旁的季语澜也赔了一杯,下肚之后竟真觉得还不错,甜丝丝的。

    “太见外了,你没看季语澜叫的我什么。”

    昭云面色温润,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再饮了一杯。

    “哈哈哈,好,不过你们也得少喝,这酒后劲大,可别吃醉了。”

    季语澜渐渐放下担忧,和萧问棠说些有的没的,心里赞叹着王爷果然是大手笔,这一桌子的菜自己一样吃一口都饱了。

    萧问棠:“你是不是还未成亲呢,家里可有安排了?”

    季语澜放下酒杯,一言一行看出已经有些醉意了,“回,回您的话,还没有呢,我不着急。”

    萧问棠挑了挑眉,笑道:“那等过了年我给你介绍几个,也好让你爹放放心,前几日季阁老进宫时候还有人给他说亲呢,他也是一脸愁容。”

    季语澜啊了一声,摆摆手回绝道:“谢谢问棠兄,不过我确实没心思,先把这阵子忙过再说,额呕”

    说到一半季语澜扑到了一旁昭云的腿上,胃里翻江倒海他早就坐不住了,奈何萧问棠实在是太能聊,又太能喝。

    “哈哈哈哈,语澜,你这酒量实在欠佳,你看看昭云,脸上红都没红。”

    季语澜歪到在昭云的大腿上,一边擦嘴一边支支吾吾回道:“是...我不太行...”

    萧问棠拾起一旁的绢布将手边酒渍擦拭干净便起了身,“既然昭云没醉,我也放心些,我门口给你留两个人送你们回家,我就先行一步了。”

    季语澜根本听不清人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胃一耸一耸简直要跳出来,随着关门声传来,屋里彻底没了旁地声音,只能听见季语澜支支吾吾欲吐不吐的怪声。

    昭云扶着人慢慢坐起来,怎料这人就是坐不直,像是没了骨头一个劲要往地上趴。

    无奈下昭云只能起身将人扶住,他站在季语澜的身边抓着他的肩膀让他保持平衡,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昭云觉得有些头疼,他扶着人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清醒的意思。

    季语澜一开始是头抵在昭云的肚子上,随后开始抓着人要站起来,但是胳膊腿完全不听使唤,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搂着人的腰抬着头当树上的猴儿在看风景。

    昭云被他搂的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任凭他抓挠自己的腰。

    “你醉了。”

    季语澜仰着头试图去看清人的面容,他知道面前的人是昭云,但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看也看不清,他嘴里嘟囔着反驳他的话,“...我没醉”

    昭云堪堪一笑,将手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来,随后摸向他的发鬓处,“你是登徒子。”

    季语澜:“什么穿鞋子...我不穿鞋子...”

    季语澜的脸颊给酒意染的红扑扑的,嘴边还带着亮泽,看着水光光的像是无暇美玉弯曲的一角,昭云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将注意力转向别处。

    他依稀想起不知多少年前,与某人也有如此温存片刻,那是不属于他现在身份的记忆。

    身前的人还在念着胡话,说着他不穿鞋子,也不想穿袍子。

    “该回家了。”

    季语澜似乎是听清了,他努力扬起下巴靠在昭云的肚子上,然后抓着人的衣服拽个不停,“别回了,我们去看小河灯,我年年都看的...”

    说完这句话,人彻底睡着了,手里也慢慢松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着昭云,又见滑倒之势。

    昭云将人重新扶正,不经波澜的脸上浮起一丝别样神色,就单单是这样看他,竟莫名觉得心悸。此变几乎令他觉得惊惶,为仙者,无欲无畏,这悸动又从何而来?

    眼前这人若真与自己命格相联,也许能帮助自己找回记忆?昭云自知心境如何,哪里有旁人看的那般从容,数以百年甚至千年的光景凭空消失,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淡然处之,今日谈昨日,可忆风流,可若是今日忘昨日,事事若风,刮了就没了,自己有朝一日可还能记住自己是谁?

    他若是凡人,百年之后投胎也许能换得个全满之身,可他偏偏已经受万人敬仰,飞升成仙。

    思绪涌起一发不可收拾,他侥幸自己凡间光景尚有数十年,若骗他三年五载以求已用,又有何不可?昭云脑海里的荒唐一闪而过,回神却发现已经怔然已久,他的手停在季语澜的耳侧,欲落未落,手臂都已觉得酸胀。

    不知过了多久,昭云终于动了,那只久久未落的手最终落在他的唇上,在唇边微红处来回拂拭。

    一声叹息之后,是与否终是有了决断。

    他将人抱起来,像是托着一坨米袋子,推开门后侍卫立刻迎上来,询问他路程。

    “小河灯在哪里。”

    侍卫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京城放小河灯的地方?”

    “是吧。”

    侍卫点点头,解释道:“应该是了,京城人小年都去放小河灯,离这不远,不过季察事这个样子,恐怕?...”

    昭云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短暂思考后道:“把我们送去离那最近的客栈。”

    其中一个侍卫闻言后即刻就下了楼,剩下一个一边帮忙扶着季语澜一边解释道:“昭察事放心,门口停着萧公的马车,二位不会受冷。”

    昭云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萧公呢?”

    侍卫明显也被问住了,人来的时候是坐马车来的,可是走的时候自己还真不知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昭云微微颔首,没有继续问下去,怀里的季语澜发出咳咳坑坑的嘟囔声,说要去看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