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个户部尚书商家的傻儿子商渔?”
“嘘,小点声,别被听见了。”
“怕什么,他听见了又怎样,一个傻子有什么好怕的?”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商渔盖着红盖头,由喜婆牵着往里走。将军府外的鞭炮劈里啪啦不停,欢庆着这一场喜事。
“从来没见过娶男妻的,这不是膈应萧将军吗?”
“谁说不是呢,还是娶一个傻子,唉……”
“这就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咱们陛下就是疑心重……”
“别说了别说了,看过来了……”
前厅里,萧明宣一身红色喜服坐在轮椅上,他面色苍白,显然已是病了许久,但眉眼依旧坚硬冷毅,在满屋的喜色下也未曾削弱半分。
萧明宣面无表情地接过牵红的一端,转动轮椅面向放在桌子上的两幅牌位,而桌旁却空无一人。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只剩下一声接一声的礼仪祝唱。
拜过了堂,孟尝就推着萧明宣回屋,他手里还牵着牵红,商渔安静地顺着力道跟在后面。
一年前,萧明宣在战场上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一息被送回京城。
经过太医的诊治,命捡回了一条,左腿却再也不能动了,且身体渐渐虚弱,日日都要靠汤药调理。
皇帝美其名曰照顾他的身体,收了他的兵权,命他好好养伤,还为他指了一门婚事,意为冲喜,希望他能尽快康复。
想到皇帝说的话,萧明宣冷笑一声,他看着坐在床上的商渔,半天都没有动作。
这场婚事也像个笑话,场面冷清,仪式简单,只有一些看好戏的大臣过来观礼喝酒,没有半分喜气可言。
也幸得他身体不好,不用留下陪这些虚伪的老狐狸喝酒。
商渔盖着红盖头乖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肚子响了两声,萧明宣才收回思绪,面色缓和下来。
“孟尝。”萧明宣朝外唤了一声。
“将军。”
“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是。”
萧明宣转动轮椅靠近商渔,伸手揭他的盖头。
盖头下的脸完整地露了出来,因是男子,商渔没有戴贵重繁华的凤冠,头上只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只玉簪,有些过于简单。
在火红的喜烛下,商渔的皮肤很白,眉眼俊美却稍显稚嫩,显然是还未及冠。
萧明宣看着他漆黑明亮的双眸,动作微微一滞,商渔的眼睛干净纯真,不似外人传言那般痴傻不堪。
商渔抬眼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微微睁大眼:“是你。”
萧明宣回神,问道:“你识得我?”
他常年在外征战,极少回京城,倒是没想到商渔会认识他。
商渔很认真地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
不管怎么看,商渔都不像是被强迫着结了这门亲。
萧明宣默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渔却突然笑了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爹爹没有骗我。”
萧明宣微愕,他抬起双手,轻轻按着商渔的肩,也不知是想将他推下去,还是抱起来。
因着萧明宣还坐在轮椅上,商渔是半跪在地上的,微支着身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
“将军,膳食备好了。”孟尝推开门,看见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萧明宣摆摆手,孟尝便让下人把膳食送进去,然后快速退下合上了门。
萧明宣微微退开身子,对商渔道:“先吃点东西。”
商渔乖顺地点头,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菜。
萧明宣就在一旁看着他,商渔不面对他时,脸上的表情都收了个干净,只专注地做着手中的事情。
他正看得出神,商渔突然抱着碗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碗递给他,又笑起来:“你吃。”
萧明宣垂眸,见那碗里盛着桌子上每一道菜里最好吃的一部分,脸色柔和几分:“我不饿,你吃。”
商渔便皱着眉,执起筷子自己吃东西,但却没有转过身去,只是边吃边看萧明宣。
“看我做什么?”萧明宣问。
“你好看。”商渔认真盯着他道。
萧景明一哂,脸上惯有的冷毅褪了个干净。
“将军,商公子的侍女求见。”孟尝在门外请示。
“进来。”
门开,一女子走了进来,俯身行礼,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对萧明宣道:“将军,奴婢是商公子的陪嫁丫鬟排云。听闻您在养病,现更深露重,不宜食用难克化的油腻之物,遂奴婢给您和公子熬了两碗清粥。”
商渔听完她说的话,默默放下手中的碗筷。
“既是陪嫁丫鬟,怎今日一整天都未看见你的身影?”孟尝狐疑着看她。
从进门时就一直低垂着眼的排云这时却抬起了头,从容道:“奴婢一直在库房整理公子的嫁妆。将军恕罪,尚书大人爱子心切,嫁妆数量颇多,整理起来难免耗时。”
萧明宣记得如今的户部尚书商平的样子,无才无貌,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挺着大肚腩逢人就笑,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坐到这个位置的。大约真的只是因为有经商之才,将国库填得满满当当,才让皇帝无话可说,稳坐户部尚书之位。
所以,商府有钱也是应当的,也才能有商渔这十里的嫁妆撑场面。
“你在商公子身边伺候多久了?”孟尝继续问,有点像在军中审问敌军,语气算不上好。
“回将军,奴婢原是户部尚书夫人身边的丫头,夫人走后,奴婢就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照顾他,今年已二十有六。”
排云也未在意,说话不急不徐,镇定自若,句句都称自己是奴婢,却又搬出户部尚书的名号,说起那十里嫁妆,无非是想旁敲侧击萧明宣,让他不要看低了商渔,平白欺辱他。
“都给你。”商渔突然出声道。
屋内的几人一同转头看他,都愣住了。
“公子说什么?”排云颤声问,淡然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我的嫁妆,都给你!”商渔对着萧明宣一字一句道。
萧明宣瞥了一眼排云,低声道:“不用,你的嫁妆留着你自己用。”
排云暗暗呼出一口气,直觉这屋子不能再待下去,连忙行礼告退。孟尝也跟在后面退了出去。
萧明宣端起桌上的粥,喝了两口,这粥入口绵密香甜,让他有些意外。
“排云姐姐,做饭很好吃。”商渔也喝起粥,慢吞吞道。
“你很喜欢她。”萧明宣肯定道。
商渔重重点头:“是很亲近的人。”
末了,他看一眼萧明宣,继续道:“你是喜欢的人。”
商渔歪着头,不懂萧明宣为什么突然别过了头不看自己,还红了耳朵。
吃过饭,萧明宣让人撤了东西,对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商渔道:“夜已深,睡觉吧。”
商渔听话地起身脱身上的喜服,只剩下里衣,然后爬到了床的里侧躺下。
萧明宣默了默,撑着轮椅站了起来,虽然有一条腿没了知觉,但另一条还可以活动自如。
他平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眼入睡。
现下正值冬季,虽然屋内烧着碳,但萧明宣的手脚依旧冰凉,这是从他受伤后就落下的症状。
没过一会儿,萧明宣听见身侧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商渔小心挪动着身子,然后一个转身,半边身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萧明宣睁眼,语气有些无奈:“做什么?”
“圆房。”商渔的声音闷闷地,但还是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萧明宣:“……”
“今日不圆。”半晌,萧明宣面无表情道。
“好。”商渔很快答应,但没有把身子从他身上挪开。
又过了一会儿,商渔把自己的脚拱到萧明宣的脚上,自己的手握住了萧明宣的手。
“又做什么?”萧明宣叹了口气。
“给你暖手暖脚,娘子,睡吧。”商渔在他耳侧轻声说,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萧明宣呼吸一滞,刻意忽略他的称呼,重又闭上眼睛。
身边多了一个人让他很不适应,常年在军中养成的警惕让他即使入睡也是浅眠的状态,但是商渔像个小暖炉一样,让他觉得熨帖,反而睡得比平日里好。
一夜到天明。
因萧明宣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所以商渔并不用第二日早起去给公婆敬茶。
萧明宣以为他会多睡会儿,没想到,在自己醒后没一刻钟,他也起了。
孟尝和排云进来伺候他们,排云做事井井有条又细致周到,倒衬得孟尝有些笨手笨脚,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萧明宣和商渔在饭桌上用早膳,还没吃好,就听见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大哥,我特来祝贺你娶得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