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闻风阁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掌门下狱难逃一死,同伙之人也都被官府收押候审,原来的一个小堂主暂时顶替掌门位置,处理阁内各项事务。
华苍派联合九义门和百丹阁昭告武林各派,细数罪状齐声声讨,既为本派立威又整肃江湖风气,算是为百姓做了件好事。
叶佑安将那日发生的事向严敏棠一一道来,许多后来才知晓的内情也都告诉了他。
“魏天旭做这些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叶佑安也有些感慨,“他的夫人年初得了一种怪病,遍寻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他不知从哪个道士那里听说了这个办法,便想着试试。据下人们说,此法确实有效,服药后夫人身体明显恢复不少,也不再痛得整夜睡不着觉。魏掌门大喜,这才一发不可收拾,到处张罗收养无人照管的孤儿,为夫人续命。”
严敏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问道:“那魏夫人现在...”
“魏掌门被抓之前已经替夫人安排好了出路,但魏夫人得知真相后,服毒自尽了。”
严敏棠嗤笑道:“在外人看来,魏掌门自私残忍十恶不赦,可对他夫人来说,他却比世上任何人都情深义重。人可以为了自己残害他人,也可以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残害他人,所有人都是筹码罢了,舍谁取谁而已。”
说到这里,他竟好像理解了杜荣的做法,人都是自私的,既然杀了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不杀呢?从始至终愚蠢的只有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命。他又想到和尚说的,一切皆有定数,他现在似乎也理解了这个定数是什么。
“你信命吗?”他突然出声问道,认真地看向叶佑安,像是等待一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答案。
“信。”叶佑安完全没有犹豫,“老天给的和自己争取的,都是命。”他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我能遇见你,是命,我会拼尽全力留住你,也是命。”
定数,定数就是目标坚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倘若一个人没有信念,那他就只能成就别人的定数。严敏棠也笑了,至少现在的他是有信念的,报仇,谁也不能阻挡他报仇。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想。
“华苍派的任务完成,师兄他们就要回去了,你要去送送吗?”叶佑安见他笑起来,趁机问道。
“去吧,我也该跟他们道个谢的。”严敏棠想通了这些,心情松快不少,等他们走了,他就该干自己的事了。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中州的天好像每天都是蓝的,有时碧蓝澄澈,有时淡蓝悠远,永远没有乌云似的。
吴未一行人正在大门口装点行李,喜伯和小虎在一旁帮忙,说笑着聊天,艳阳微风下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看着他们,严敏棠心底又蓦地生出一股空虚来,他摆摆头抛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随着叶佑安出去送别。
“佑安和敏棠就留在这里多陪陪喜伯吧,我们走了你们也能彻底放松,好好玩一玩。”吴未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见他们出来便招呼道。
严敏棠笑着上前,诚心诚意地道了谢。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群人,这次一别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叶佑安踅到云飞那边去撩闲,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不知说了句什么,云飞一脸怒容地拍开他的手扭头就走,他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肆意畅快。
突然右手边闪过一片刀光,叶佑安转头看去,是莫楚凡,还没等他看清动作,莫楚凡已经纵身跃起,举剑朝另一边的严敏棠刺去。
这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都大惊失色。吴未就站在严敏棠身边,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出手阻拦。严敏棠更是心下惊骇,眼见长剑朝自己刺来,竟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头脑一片空白。远一些的小虎吓得叫出声来,喜伯眯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反应最快的要属叶佑安了,看到利剑出鞘的那一刻,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就本能地冲了过去,一掌打在莫楚凡的手腕毫不留情。
莫楚凡似乎知道他会如此动作,借力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在一旁。“佑安,走之前咱们再比试一次吧。”他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冲着叶佑安扬了扬下巴。
叶佑安站稳后才发现自己心脏狂跳,转头看严敏棠一副受惊的样子,恼怒、心疼都一并涌上来,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充盈起来,喷薄欲出躁动不安,他拔出佩剑,二话不说向莫楚凡迎去。
转眼间两人已打成一片,真气激荡剑声清脆,两个身影时而纠缠一处无从辨别,时而短暂分离蓄势待发。你来我往之间,交手越来越激烈,观战的几人都目不转睛,眼中透出赞赏之色。
严敏棠看不出名堂,只觉得叶佑安像是变了一个人,身姿矫健意气风发,似鱼翔浅底鹰击长空,让他不觉间也看得痴了。
又是一阵近身交缠之后,一把剑斜斜飞出,云飞立刻飞身上前伸手截住。看清是莫楚凡的剑,他眼里闪出兴奋的光,激动地向停战的二人奔去,“佑安哥赢了!”
莫楚凡一向冷冰冰的脸上也有了神采,并不因为输了而丧气,反而抑制不住地兴奋。他拍拍手,从云飞手中接过长剑反手插入鞘中,回头对叶佑安道:“爽快!等我回山勤加练习,你明年上山的时候咱们再来比过!”说完便跃上马背策马飞驰而去,只听得风中传回一声嘹亮悠长的呼哨。
吴未也很激动,不断点头,有种有子初长成的欣慰,“佑安进步很大,师傅知道一定很开心。”他抚上叶佑安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但赢了也不可懈怠,平日功课不能荒废,等下次上山我也跟你切磋切磋。”
叶佑安仍喘着粗气,眼睛亮的像是有火光,紧握剑柄点点头,兴奋地说不出话。
吴未、赵师、云飞三人跟大家道了别一齐离去,直到回了房间,叶佑安还沉浸在刚才的打斗中,咧着嘴走来走去,过了许久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严敏棠忍不住开口制止,“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吧,晃得我头都要晕了。”
叶佑安像是突然被人从梦中唤醒,赶紧停了下来,走到桌边乖乖坐下。片刻后却又克制不住地要分享喜悦,“这是我第一次赢莫师兄!”
严敏棠笑了,想起上次叶佑安小心翼翼求表扬的样子来。那时他们刚见面不久,新鲜又陌生,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已经熟悉到相处之间像呼吸一样自然了,想想真是恍若隔世。“嗯,你很厉害,上次还说以后会赢,今天就做到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厉害。”
“因为我想保护你。”叶佑安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坦然对上严敏棠的视线,眼神清澈,“我今天才明白莫师兄之前的话。我很开心武功有了精进,更开心这是因为你,是你给了我这种踏实充盈的感觉。你对我很重要,特别重要,比我拥有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严敏棠收敛了笑容,怔怔地看着对方认真的眉眼,颇为煞风景地提醒:“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
叶佑安见他故意转移话题,也没有不满,点头应道:“当然记得,我会帮你报仇。可我想要你跟我一起。”
“你是觉得我看到他会不忍心下手?”严敏棠实在不理解他的执着,既恼怒又有些委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希望你能亲眼看到大仇得报。”想了想他又补充:“你和我一起,这个复仇才有意义。”
其实叶佑安只是心中疑虑,觉得严敏棠有事瞒他,害怕出什么岔子,这才坚持要他一起。可在严敏棠看来,他就是不愿去杀一个陌生人,他内心不认同,认为这样做不对。
“那你是觉得杀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与你的本性相悖?是了,你一个自小备受宠爱,平安顺遂的人,自然会认为人性本善。”说到这里,严敏棠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与人为善,是不是。”
叶佑安看他偏执受伤的神情,感到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那种无奈,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让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把他跑偏的思路带回来:“棠棠,我和你不一样。世界这么大,人心这么小,我心里装不下那么多善意,我的爱和善只够分给我爱的人,其他的人都无关紧要。对我来说,不作恶便是善了。”
严敏棠仍不满意,他抓住叶佑安的双手,拉下来放在腿上,固执地问:“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要救我必须杀掉一个无辜善良的人,你会去做吗?”
“你希望我去做吗?”叶佑安平静地反问。
严敏棠沉默了,片刻后又气恼自己的犹豫,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恨声道:“为什么不,别说一个,就算是十个百个,也不如我自己的性命重要。”
“那我就去做,十个,百个,我都帮你杀。”
严敏棠觉得自己病了,扭曲纠结的像一个疯子,他既有种欣慰的满足,又有种怅然若失的委屈,最终只茫然问道:“这么残忍自私的人,值得你爱?”
叶佑安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眼,再次在心里叹息,继续一点点抚平他的焦躁:“从来就不是拥有某种品质才值得被爱,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你想善良就善良,想邪恶就邪恶,爱你的人自会爱你,讨厌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好就喜欢你。”
严敏棠想,叶佑安是活得通透的,他好像永远有自己的准则,永远不做无谓的纠结,他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沉浸在过去,总是时刻向前看吧。
他不合时宜地想象起自己成功复仇,与杜荣同归于尽之后的画面,叶佑安会很伤心,但一定不会太久,他会很快忘掉这件无法改变的事,继续四处玩乐,然后回到华苍派与师兄弟们练习切磋,一直这么满怀热情地生活下去。
“所以对我来说,杀掉杜荣一点也不为难,我担心的只有你。”
“我跟你一起去,在外面等你,这样你能放心么?我不会武功,一起进去的话成事之后也不好脱身。”严敏棠权衡之下做了让步。只要叶佑安进了门,就绝不会有失败之理。
叶佑安看他神情严肃,说得也确实有理,思考片刻后答应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