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严敏棠看着黄昏下威严气派的大门,心中竟有些忐忑,这就是叶佑安的家了,他像一个已经下注的赌徒,不知开盘的结果能否如他所愿。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小童,见到叶佑安惊讶地合不上嘴,愣了许久才嚷出声:“少爷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话没说完竟吓得要哭出来,转身便朝门内跑去,连声唤道:“爹你快来呀,少爷他受伤了!”
叶佑安一把没拽住,任由他大呼大叫跑了回去,内心一阵无语,牵着严敏棠往里走。
院子很大,布置得也十分精致,亭台楼阁草木流水应有尽有,严敏棠只扫了一眼,无心欣赏,满心想着叶佑安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了。
两人绕过廊道走到后面一个院子门口的时候,刚才的小童带着一位中年大叔赶了过来,大叔大概四十来岁,身材精壮,留着络腮胡子。
“王叔。”叶佑安开口招呼,转头认真对严敏棠介绍:“这是管家王叔,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王叔只点了点头回应,一把攥过叶佑安的手腕搭上脉搏,“胡闹,你这是在折腾什么,不要命了吗!”
叶佑安仿佛知道严敏棠的不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冲他笑笑,才回过头来对王叔道:“要命才回家来的,不是有王叔和尹大夫在嘛。”
“先回房去,尹大夫已经在路上了,我去拿些伤药。”王叔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不着急。”叶佑安叫住了他,“王叔,这是严敏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住了,麻烦给他安排在我隔壁吧,他嗓子出了问题暂时不能说话,这几日还得麻烦您多关照些。”
严敏棠连忙上前点头问好。王叔眼神扫过两人紧握的双手,又觑了眼叶佑安的神态,点点头,“倩雪也在呢,跟玉老爷一起过来的,住在西院,知道你回来应该会过来看看。”说完赶紧回身取药去了。
倩雪又是谁,严敏棠心想,手掌不自觉握紧了些。
“倩雪是我一个远房表妹。”叶佑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解释。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他眼前一黑,下意识松开拉着严敏棠的手,直直栽倒在地。
一阵兵荒马乱。
叶佑安被安置到自己房里,王叔和大夫也都过来了,严敏棠茫然地看着一群人来来回回,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默默站在离床头稍远的地方发呆。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自己的身体是开玩笑的吗,我是看是嫌命长了!”尹大夫怒气冲冲,银白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叫嚷几句之后转身冲严敏棠训斥道:“你是跟他一起的?就由着他这么折腾吗!”
严敏棠不安地张了张口,王叔立刻走到他面前跟尹大夫解释:“您别生气,佑安自己要干什么别人哪拦得住他。这是佑安的朋友敏棠,嗓子坏了不能说话。”
尹大夫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身体亏空得慢慢调理,外伤有点麻烦,当时没有清理干净,里面可能已经生了脓,得重新划开做清理。”大夫捻了捻胡须,“明天吧,今晚先服药将温度降下去。”说完走到桌边写了方子出来,交给一旁的小药童。
“你的嗓子,需要我看看吗?”
严敏棠没料到大夫竟愿意帮自己看病,赶紧笑笑摇了摇头,鞠躬表示感谢。大夫点点头,交待些注意事项便走了。
“你的房间就在旁边,已经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现在要回去休息吗?晚饭我让他们送到房里。”王叔问,房里除了叶佑安就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安静不少。
严敏棠摇头,朝床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要陪着他。
王叔点头,“好,那晚饭我让他们送到这里来。门口有小厮,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们说,桌上有纸笔可以用,他们都识字的。”他又看了看床上的叶佑安,“大夫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心疼佑安,一时激动。佑安这小子一向主意大,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劝不了。”
王叔走后,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严敏棠在床头坐下,这才认真观察起房内布置。屋内陈设既简单又讲究,所有桌椅家具都是一水的梨花木。床头一个小柜子,床铺对面是一个书桌,两旁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摆件,还有几个造型别致的木雕,看起来价值不菲,再靠外些是一套圆形桌凳,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很符合叶佑安的利落风格。
严敏棠又看向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脸颊两侧烧得通红,伸手探去一片滚烫。他忍不住抚上他修长的眉,高挺的鼻子,薄削的唇,想着刚才大夫的话,伤口里面已经化脓了,他该有多疼。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晚餐,都是些精致可口好消化的东西,叶佑安的药也熬好,被一个侍女服侍着喂下。
窗外漆黑一片,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严敏棠在昏黄的灯光下昏昏欲睡,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休息了。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片刻后走进来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妇。
一看眉眼便知这是叶佑安的娘亲了,跟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多了些妩媚的风情,乍一看,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严敏棠赶紧起身,点头招呼。
“没事你坐,我就是来看看他。我听老王说了,你是佑安的朋友吧,长得真好看。”
严夫人十分欢快,一点没有担心儿子的样子,倒让严敏棠有些意外。她走到床边往叶佑安额头上摸了一把,什么也没说,俯身将他濡湿的发丝梳理整齐,掖好被角,才又抬起头跟严敏棠说话,“没事,这小子皮实,不会有问题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严敏棠点头笑了笑。他现在没法开口,只能让严夫人自说自话,觉得十分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在叶佑安救了他,不知为何突然乱动起来,眉头紧皱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严夫人在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拍了拍,轻唤他的名字,可床上的人依旧焦躁不安,脑袋在枕头上难耐地扭动,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
严敏棠紧张起来,正要出门去叫人,叶佑安含糊的呢喃变得清楚了,他在叫棠棠。严敏棠瞬间呆立,转头对上严夫人看过来的眼神,尴尬的无以复加,几乎要落荒而逃。
严夫人却一副觉得有趣的样子,骂了句臭小子,对严敏棠笑道:“还不去哄哄他,一会儿真醒了可难熬。”
严敏棠连忙凑上去握住他的手,头低到恨不得贴上胸口。严夫人看他不好意思,便起身告辞了,走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也早些回去休息,等叶佑安好了一起去她那里坐坐。
叶佑安握上严敏棠的手后果然安静下来,咕哝了几声就便沉沉睡去,严敏棠感受着手中火热的温度,困意更加汹涌,抬头确认叶佑安已经睡熟,直接趴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叶佑安毕竟心中有牵挂,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就醒了过来,要动动手臂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侧过头去便对上了严敏棠迷茫的眼神。
他瞬间清醒,想到之前严敏棠刚睡醒时的样子,想也没想直接握紧了他的手,边揉搓着边柔声呼唤:“棠棠,是我。你怎么在这里睡觉,难不难受?”
严敏棠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将梦中的恐惧和现实的温馨分开。稍稍平复情绪,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见叶佑安的高热已经下去,严敏棠放心不少,起身要去倒水,谁知趴了一天腿脚已然麻木,还未站起就直接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床边的脚踏边沿,一声巨响。
叶佑安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扶他,却被伤口疼得倒回床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坐起,扶着严敏棠在床边坐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卷起裤子,两边膝盖都已经红了,一道印记十分明显,想必再过一阵就会肿起来。叶佑安心疼地摸了摸,想怪他又舍不得,只能埋怨自己没交待好。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自己又这么撒手不管,怎么还能怪他呢。“一会儿上点药,这几天多休息着些。”
严敏棠却一点不在意,放下裤子站起来,膝盖有些刺痛,但不明显,他跺跺脚活动几下,去桌上取了水递给叶佑安。
叶佑安并不知道伤口的情况,以为吃了药便没有大碍,放下水杯道:“我爹不知道在不在家,就算不在也很快会回来的,你不要着急…”严敏棠不想他再强撑,举手示意他闭嘴,走到桌边开始在纸上写字。
这是叶佑安第一次见到严敏棠的字,字如其人,秀丽大方又暗藏棱角,十分赏心悦目。知道了大夫的说法,叶佑安也不是很在意,清理伤口而已,并不是大事。他也这么跟严敏棠说了,不断保证等处理好了伤口,一定尽快解决他的事,严敏棠点头。
吃完早饭尹大夫就过来了,身后的药童提着个大药箱,满脸严肃,后面还跟着几个端着热水拿着布巾的侍女。
尹大夫看到叶佑安便来气,“醒了啊,我看你是疼的不够,今天正好让你再多疼一会儿。”
叶佑安一脸谄笑,插科打诨地扯起话来,明显对尹大夫的脾气早有了解,几句话就将人哄得云开雨霁,不忍再责骂。
严敏棠全程在一旁惊叹,叶佑安这种人哄起女孩来也一定得心应手,他这张脸就已经是绝佳武器,即使不说话,就用那清澈含笑的眼睛看着别人,也没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你再说上天,今天也得受茬罪,伤口要划开,里面的腐肉脓血要剔干净。”尹大夫悠悠然坐下,开口道,“我这里有麻沸散,可以让你睡上一整天,但醒来之后的疼就得自己熬了。”
“要睡这么久吗?”
“你还嫌久?那你可以不用,自己忍着,反正也疼不死人。”尹大夫懒得与他废话,接过药箱开始准备。
叶佑安只犹豫了片刻便答道:“那我不用,没关系,据说那东西用多了人会变得痴呆。”
尹大夫和严敏棠都吃了一惊,割肉刮脓的痛,只想想就让人胆颤,两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你是不是烧傻了?”尹大夫语气里又带上了怒意。
叶佑安想,昨天严敏棠那样子,明显是一个人害怕,不然不会拉着他的手睡在床边,如果他今天再一睡不起,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更难过,他不想冒这个险,也不忍心再丢下他一个人,忍痛而已,身上的痛跟心上的痛比,根本不值一提。
“尹爷爷,您消消气,我真不用,我不怕的,您看着,我绝不喊疼。”
尹大夫不再说话,拿出一块软布递给他,示意他躺下可以开始了。
“棠棠,你先出去。”叶佑安把布接过,明白是什么意思,“一会儿结束再进来,这边没什么好看的,你去外面等好不好?”
严敏棠不想让他分心自己,跟尹大夫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天气阴沉沉的,微风中的寒意已经可以侵入衣服钻到身体里,不再像夏日那般舒爽。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过了冬天便又是一年,而他很可能没有下一年了。
严敏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处的房檐,时而有鸟雀飞过,叽叽喳喳一阵又恢复寂静,门内却一直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叶佑安果然像他保证的那样,没有喊疼。
不知过了多久,竟有闷哼声传了出来,严敏棠心头一跳,骤然站起身侧耳倾听。确实是叶佑安,只是这声音并不像普通的痛呼,反而像是神志不清的人在叫喊,因为没有刻意的压制,里面的痛苦更加淋漓尽致,几乎带着哭腔。虚弱的呻吟时断时续,严敏棠再也等不住,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小药童将门开了一条缝,一股血腥味立刻窜上鼻尖,“没事,他疼晕过去了。”药童说完又关上了门。
疼晕过去了,所以才开口喊疼,严敏棠觉得这真是讽刺,人有多少话就像这喊痛一样,是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说出口的呢。
处理伤口的时间并不长,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尹大夫就推门出来了,侍女们端出的水已变成红色,纱布上也是血迹斑斑。
尹大夫说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按时上药好好养着,几日便能愈合,随后交待药童留在这边看护,自己脸色铁青地走了。
严敏棠走进屋内,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叶佑安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浑身湿得像是刚洗了澡。过了不久有小厮送进热水,两个侍女上前为他擦拭身体,等一切整理妥当,屋内又只剩了严敏棠一人。
严敏棠坐在床头静静等着,他知道叶佑安不会睡太久,他会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