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浮生若梦 > 16 一起睡
    窗外渐渐转晴,日头悬上正空时,小厮将午饭送了进来。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还专门配上了一盅热粥。严敏棠见叶佑安还没醒,自己也没什么食欲,便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放着,仍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发呆。

    叶佑安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屋内静悄悄的,在外面烈日的对比下显得有些阴暗,严敏棠靠在床头,眼睛直直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也融成这房间的一部分。

    腹部火辣辣的,伤口里面像是撒上了辣椒粉,恢复意识的瞬间他差点痛呼出声。可当他看到严敏棠落寞的侧影时,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管不顾想要坐起来,粗重的呼吸拉回了严敏棠的思绪。

    严敏棠立刻伸手按住他,让他躺回床上。“你是没有痛觉吗,都这样了还想去哪儿?”骤然从放空中惊醒,严敏棠心底莫名烦躁,看他带着伤还不听话,更是忍不住发怒,冲到桌边写下几句话,抬手狠狠拍到他身上。

    叶佑安看他生气,顿时不知所措,顺着他的意思躺回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严敏棠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放肆,心中一惊,懊恼地想要补救,匆匆写道:“对不起,我担心你乱动又伤到自己,不是故意的。”接着又赶紧转身倒了杯热水回来,小心地喂他喝下。

    叶佑安本想安慰他,不让他胡思乱想,却被他这突兀的态度堵了回去。缓缓坐起身靠上床头,身上已经又出了一层冷汗,可心里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层什么,他总是触碰不到对方的心。

    “饿不饿?”严敏棠继续写。

    “不饿。”说完他发现桌上的餐食还原封未动,“你没吃饭吗?”

    严敏棠摇摇头,自顾自揣测:“刚醒应该是没胃口,你先缓一缓,等饿了再吃吧。”

    叶佑安何止没有胃口,腹部那团灼烧已经让他有了反胃的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大声痛呼,将痛苦烦躁全都发泄出来,可他还是温柔地开口:“现在吃也行,我们一起吃吧,时间也不早了。”

    严敏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拿不准应不应该现在就让他吃东西,刚要再写些什么,叶佑安又说:“我其实有点饿了。”

    他于是不再纠结,将餐盒里的食物一一取出,一样拿出一点放在托盘上,给叶佑安端了过来,然后将那碗粥递过去,以眼神询问。

    叶佑安点头,伸手接过,“你也吃。”

    严敏棠看他神色轻松,不禁松了口气,眼看叶佑安盛起一勺粥放进嘴里,他也扬了扬嘴角低头吃起来。

    叶佑安看到他翘起的嘴角,心情终于舒畅了些,可没得意多久又被身体的痛苦打回原形。胸腹的不适因为咽下的粥愈加汹涌,刺痛胀痛纠结在一起,虚脱无力的感觉阵阵袭来,他勉力控制着握勺的手不要发抖,想让严敏棠好好吃完这顿饭,却还是被惨败的脸色出卖。

    严敏棠放下碗筷,写到:“疼得厉害?”

    “嗯...有点,没事,你吃你的。”声音低的几乎像在耳语,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严敏棠知道他想让自己好好吃饭,立刻加快速度,三两下把碗里的饭解决。

    “你,慢点,不着急。”叶佑安放下手里的碗,将颤抖的手藏在被子下面。

    严敏棠没有理他,收拾好餐盘后默默替他擦掉脸上的汗。

    叶佑安已经分不出心思考虑别的,全副精力都用在抵御不适。比起疼痛,更难忍的是呕意,刚刚咽下去的粥正在胃里翻滚上涌,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才能不让自己在严敏棠面前吐出来。

    严敏棠眼看着他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擦都擦不及,紧张得脸色也有些发白,站起身正要出门叫人时,叶佑安睁开了眼睛,汗水顺着睫毛滑落,清明的眼睛里却丝毫不见痛苦。

    严敏棠指向门口,却被叶佑安拉住,冰凉的手心满是汗水,抖得严敏棠不得不用力回握住,“不用,没事。”严敏棠根本不信,放下他的手就要离开,叶佑安却突然闷哼一声,抱住他的腰。

    叶佑安丝毫不惧身体上的痛苦,在这场对抗中他信誓旦旦信心百倍,可严敏棠束住了他的手脚,他不敢喊痛,不敢挣扎,不敢表现出脆弱。他不知道自己要忍到什么时候,只感到一阵绝望。

    胃里的翻滚平息下来,化作尖锐的刺痛卷土重来,伤口的疼也在呼啸着向全身扩散。叶佑安再次闭上眼睛,手指近乎痉挛地攥住衣角,拼命忍住溢到嘴边的呻吟,只颤抖着发出已经变了调的喘息。

    严敏棠看着眼前汗如雨下的青白面孔,看着他难耐地蹭动双腿,实在不忍他再这么忍下去,伸手托起他紧咬的下巴朝向自己。

    叶佑安睁开眼,半晌才聚焦到他脸上,严敏棠指指隔壁房间,做出睡觉的样子。

    “嗯...去吧…”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叶佑安试图做出个笑容,却只引得面部一阵扭曲。

    严敏棠转身离开,替他关紧了房门。

    “唔!”叶佑安瞬间在床上缩成一团,发出压抑太久的痛呼。他仰头大口呼吸,小心不去按压伤口,抱着被子来回辗转,颤抖着呻吟。

    严敏棠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去,反正叶佑安会被照顾得很好,他过去反而适得其反。

    呆坐在床边,到黄昏时候又有些昏昏欲睡,他躺上床盖好被子,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次的梦境平和许多,梦里没有狂躁和鲜血,只是沉重的窒息。一个人沉在水底,如何挣扎也无法浮上水面,只能张大嘴巴灌进冰冷的河水,徒劳地挥舞双臂。冷水刺激得喉咙发痛,像是吞进了一把细针,接着是诡异的痒,他双手狠狠抓向脖子,指甲划破皮肤抠下一团团血肉,却仍无法消解这让人发疯的痒。

    严敏棠就这么咳醒了,梦里的痒意还残留在脑海里,他发疯般用力咳嗽,灼热的气流像刀锋割过,直到咳嗽声变得嘶哑,仍着魔般停不下来。

    门突然被推开,露出一个慌张的年轻脸庞,严敏棠稍稍恢复些理智,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再抬头时,刚才推门的小厮已经拿了杯水候在一旁了,他不禁失笑,接过杯子润了润喉咙,疑惑地冲他眨眼。

    “公子还好吗,是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瞧瞧?”这小孩大概十六七岁,一脸担忧,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严敏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其他的不想多说。

    小孩犹豫了一阵,又问道:“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一会儿给您送到屋里来吗?”

    严敏棠这才意识到,大概是叶佑安见他一直不回去,让人过来问了,他懒得解释,又冲这孩子摇摇头,指了指门口。

    小厮出去后,他抚上自己的喉咙,微微张嘴,试着啊一声,果然有了声音。但他并没有多少喜悦的情绪,能不能说话其实差不多,即使不说叶佑安也总能准确知道他的意思,就够了。

    稍微整理下衣服,又喝了口水缓解喉咙的火辣,他起身往叶佑安那边走去,再不去那人该坐不住了。

    果然如他所料,他推门进去时叶佑安已经坐在床边准备穿鞋出门了,一旁的小厮急得像要哭出来,看他进门立刻拦住床上的人,“公子过来了,您看!”

    叶佑安抬起头,脸色仍是苍白,焦急的神色还未褪去,与他视线相接的一瞬才明显放松下来。

    严敏棠快走两步来到床前,示意小厮先出去,小孩如释重负,迅速行礼离开,留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受了风寒吗?一定是昨晚睡觉着了凉,怪我没交待好他们。”叶佑安拉过他的手让他坐下,满心忧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

    “嗓子,”严敏棠声音嘶哑地开口,指向自己的喉咙,“好了。”

    叶佑安惊讶了一瞬,立刻又皱起眉头,急急伸手捂住他的嘴,“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你这声音听得我心慌。”

    严敏棠笑了,听话地不再开口,眼神瞟向腹部伤口,又看回他的眼睛。

    “好多了,别担心。下午药童过来涂了些止疼的药膏。”叶佑安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表现得像是这样,他撑着床板缓缓侧身,从床头的桌上拿过一个食指高度的白色瓷瓶,然后俯身卷起严敏棠的裤子,露出青紫的膝盖。

    严敏棠没有动也没说话,就这么任由对方为自己涂药。叶佑安明显还痛着,动作缓慢,还时常停顿,但他涂得十分细致小心,严敏棠突然就想到了莫楚凡擦拭自己佩剑的样子,顿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

    叶佑安涂完抬起头,正看到严敏棠落下的嘴角,不自觉也露出了笑容,“什么事这么开心。”问完又立刻后悔,“算了别说,等嗓子好了再说。”

    晚上的餐食里多了一碗润喉的水果甜汤,严敏棠惊讶于小厮的细致体贴,明显是主人和管家平日调教有方。他想到叶佑安的爹,以往醉心武学对生意毫不关心的儿子,突然提出要插手生意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如果他拒绝叶佑安,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焦躁起来,又不敢表现太明显,一时间食不知味。

    “想什么呢?”叶佑安突然出声,“王叔说我爹出门办事了,明天才能回来,他一回来我就去找他。”

    严敏棠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这么轻易被看穿,含糊应道:“不着急。”

    “嗓子听起来好多了,明天应该就能好。”叶佑安真心高兴,连带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你晚上是想去隔壁,还是想跟我一起睡?”

    他问得如此认真,让严敏棠十分无奈,好像在他心里自己是一个时刻需要人呵护陪伴的小孩子。严敏棠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种错觉,但他现在并不介意扮演这种角色。他想了想,也认真看回去,显出局促的样子,“一起睡吧。”

    叶佑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给他夹了些菜,“你再多吃点,这两天都没吃好吧,这个炖的很软烂。”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许是下午的止疼药膏失了效,叶佑安夜里又疼了起来,虽然他刻意忍着没有乱动,严敏棠还是通过粗重的呼吸和颤抖的身躯感受到了,默默在这痛苦的声音中陷入梦乡。

    一夜浮浮沉沉,醒来时依旧又是满腔悲愤,可睁眼却是叶佑安温柔的笑容映入眼帘,眼前的人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在阳光下轻唤他的名字,悲伤于是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