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严敏棠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住了这么久也只是在叶府内活动,完全没有关注外面的意思。今日与满福一起出门游逛才知道,原来这地方叫枫城。据说很久以前这里遍地是枫树,一到秋天满眼尽是红色。但后来树渐渐都被砍掉,现在也就城外山坡上还存留一些,能让人们借之想象当年的盛况。
枫城不像中州那般繁华,因为不是商贸往来之地,城中很少有外地人,加之两面皆是大山,交通算不得方便,更是少有人来此做生意。当地人倒是常有去外地的,叶老爷便是领头之人。
当初叶家是靠走镖发家,由于山路危险时常有猛兽劫匪,叶家老爷又武功高强为人仗义,在当时颇有名气,盛名在外生意自是如火如荼,赚得不少银两。后来叶老爷又看准商机,挑选身怀才华却一文不名的人,为他们提供财力支持和安全保障,一起合作开店,待得他们生意做成,便可一劳永逸地坐地分成。所以现在枫城的很多店铺都有叶家的支持,叶家也成为枫城无人不知的首富之家。
严敏棠一边在集市上闲逛,一边听着满福为他讲解叶家的发家史,其实满福自己也所知甚少,只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但东拼西凑下来倒也与事实相差不远。严敏棠自家也是做生意的,听他这么一说自是明白这其中的不易,不禁对叶老爷多了几分敬佩。
“公子你看,那家的甘露饼也很不错,要不要尝尝?”满福大概知道他喜欢这些糕点小吃,一路上不停为他推荐。
“我听佑安说,枫城最有名的一家糕点叫枫叶酥,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尝过的无人不赞,为何你一直没有提到?”严敏棠看了一眼卖甘露饼的那家店,兴趣缺缺的样子。
满福没想到他会提这个,面露纠结,“那个确实好,可是,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下次等少爷有空,让他陪您去吧。”
听他这么说严敏棠反而来了兴致,满眼好奇。
“他们家在小道口那边,那一片特别乱,周边全是赌场妓院,还有些不干净的黑店。听说他们还会抓女人和小孩,卖到不知道哪里去。”满福说着耸了耸肩,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转头看他一脸跃跃欲试,心中一慌,赶紧劝道:“公子想去也可以,咱们回去带上几个侍卫吧,不然少爷会担心的,他还会骂我,他骂人可凶了。”
严敏棠被逗乐了,这孩子说谎都不会,叶佑安怎么可能骂人,他简直想象不出他骂人的样子。他确实想去看看,满福胆小,他却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光天化日,他又不是女子,能有什么事。他回想起叶佑安之前提的,那家店附近还有一家糖水铺,味道也很好,便问道:“是不是还有一家好吃的糖水铺?”
“对的,那家我经常吃,他家铺面特别小,不让坐在店里,只能打包带走,还经常排队,公子想去吗?”满福说起这个顿时一脸馋相,严敏棠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咱们给你家少爷打包一碗带回去。”
两人离开集市往南走,越走人越少,路上全是住户、私塾或是卖菜、卖生活用品的杂货铺,多了许多生活气息。
“看,果然要排队呢。”又拐过一个街角,满福喊到。
严敏棠抬头,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条长队,左手一个小窗口上方挂着一个简单的牌匾“糖水铺”,严敏棠哑然失笑,这店家竟然连名字都懒得取。
窗口内隔一会儿就会递出来一袋打包好的东西,排在前面的人便伸手接过,递上银两,两边都一言不发默契十足,显然都是经常光顾的老客。
“你说的小道口,就在这附近么?”严敏棠问。
见满福一脸警惕,他又解释道:“我听佑安说这两家离得不远,这边不会危险吗?”
“不会,小道口的地界很明显的,里面的人一般不会上外面闹事。”满福犹豫了下,看着严敏棠虚心求教的眼神,还是没忍住,“看那头,穿过这条巷子,那边就是了,那边的房子颜色都要艳丽一些。”
严敏棠往那边看一眼,点点头,两人在队尾站定。
过了没多久,严敏棠又开口:“这样站着实在无趣,腿都酸了,你先排着,我去附近走走,好吗?”说着还抬起腿用手锤了几下。
满福看他不舒服一时什么都忘了,赶紧道:“那公子找个地方坐会儿,我排着就好。”环顾一圈,指着一边道:“那头有个亭子,是之前官府设的,现在已经不用了,可以去那里坐着,还能看看风景。”
严敏棠应下,朝着满福说的那个亭子走去。
亭子大概有三层楼高,基座很大,四面都有阶梯往上,最上面是一个四方形的平台,站在这里俯瞰四周,视野十分广阔。严敏棠扫视一圈,果然看到有一片区域房屋颜色与众不同,不是普通的灰黑暗红,而是墨绿和淡黄,有些是整面墙都是彩色,有些是在墙面上画了彩色的条纹色块,看起来颇有童趣。他走下亭子,往那边走去,想着得在满福买到糖水之前回来,不然那孩子定要着急了。
这边与他之前想象的大致不差,并不像满福说得那样危险,只是路边少有闲逛的行人,站在门口的店员大多是一副无意搭理的表情,不像普通地方那般热情。
严敏棠大概逛了逛,很快就找到那家店。铺面也不大,但比周边的店要干净整洁很多,牌匾也设计得很美,字体是饱满的枫叶红,右上角还印了一片飘落的红叶,十分别致。走进门去,里面客人并不多,与糖水铺对比鲜明,想来像满福那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很快就买好了想要的东西,严敏棠十分满意,提着一大包枫叶酥往回走去,满福那边一定还没结束,又是糕点又是糖水,叶佑安今晚可是有口福了。
快到满福指过的那个小巷时,一个男人突然从旁边窜出来,惊慌之下没看清路,直接撞到严敏棠身上。严敏棠伸手护好糕点,拧起眉头刚要开口呵斥,却发现这人竟是叶府下人的穿着。
这人抬头看到严敏棠,也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立刻跪地不起,双手抓住他的衣摆,抖着声音喊道:“严公子!救救玉小姐吧,玉小姐她被几个无赖堵在那边的路口了!您见过玉小姐的,她是少爷的表妹啊,求您救救她,求您了!”地上的人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双手拽着衣服不放。
严敏棠抬眼往那边望去,道路尽头并没有人影,但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叫喊,听来确实是玉倩雪。
她来这里做什么?这是严敏棠的第一反应,但他没有多想,只是冷漠地看了眼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伸手抽出自己的衣服,“抱歉,我不认识她,你还是另找他人吧。”说完便抬脚走了。
地上的男人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连哭喊都忘了,呆愣在原地。片刻后又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们!”连滚带爬朝另一头跑去。
严敏棠看着他的背影,又朝他说的那边看了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抱着他的枫叶酥继续往回走。
等他回到糖水铺,满福正好排到最前面,迅速要了两碗打包,喜笑颜开地朝他跑来。等跑到近处,看到他怀里的糕点,满福脸色立刻变了,张口就要问。严敏棠看他的表情便知又是絮絮叨叨一串说教,赶紧伸手捂上他的嘴,嘘了一声,“好了好了,我知道危险,你就别说教了,买都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你家少爷还等着呢。”
满福一腔话语被他堵了个严实,看他毫发无损确实没事,只好默默咽了回去,心中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少爷,让少爷好好说说他。
两人一人拿着一个袋子,都心情愉悦。太阳缓缓落下,夕阳下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竟有种归家的温馨感觉,想到家里还有等候自己的人,严敏棠久违地升起了一丝满足,期盼起一会儿跟叶佑安一起喝糖水的场景。
严敏棠正沉浸在想象的画面中,一旁的满福却突然倒地,他心头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可刚弯下腰就被一把剑抵住了胸口。
原来是遇到找茬的了,严敏棠平静地起身,抬眼看向前方。来人却不是什么凶恶劫匪,而是满脸怒容的玉老爷。
“严公子。”玉老爷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原本细长的眼睛在怒意下睁得浑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实在不明白,你我无冤无仇,公子为何要如此与我们为敌?”
严敏棠也直直看了回去,不卑不亢,“我也不明白,我哪里与你们为敌了?”
“雪儿与佑安青梅竹马,你为何非要从中作梗挑拨,破坏他们的亲事?方才雪儿遇险,你又为何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你我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被无赖欺辱,无动于衷!”玉老爷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抖。
“第一,他们根本不用我挑拨,自始就没有可能。佑安绝不会娶你女儿进门,与我说什么做什么无关。玉老爷该早些做好准备,也大可不必将怒气撒在我身上。其二,我与玉倩雪素不相识,陌生人而已,为何要出手相救?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武功高手,出手便可退敌,玉老爷这指责好生没有道理。”严敏棠满不在乎地娓娓道来,甚至还对着玉老爷笑了一笑。
玉老爷看着他这碍眼的笑容,更加怒火中烧,恨不能冲上去撕下他这虚伪的面具。极怒过后人反而平静下来,“好,好!你不承认也罢,我说不过你。想必你平日就是这般能言善辩,才让佑安对你言听计从吧。”
“佑安自是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不用我多说。也不用你。我劝玉老爷还是管好自己,少插手他人之事。”
“我本是想与你讲道理,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玉老爷彻底下定决心,嘲讽地看着他,神色张狂,“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小子,以为跟佑安关系好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今日,就让我这长辈来教你知道知道,目中无人的代价。”
玉老爷说完转身就走,两个黑衣人上前,一人拖着严敏棠快步跟上,一人殿后。
严敏棠扭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满福,像是被敲晕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等他醒来大概又会吓得不行吧,想到这里他竟有些想笑。他们要带他去哪里他并不在意,左右他也死不了,倒是很好奇这个玉老爷到底要怎样。
让他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拉着他来到他下午来过的那个亭子上。天已经黑了下来,周围一片寂静。亭子里寒风阵阵,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凄凉。
“今晚月色不错,也算是良辰吉日了。”玉老爷看着高悬的弯月,感叹一声,然后扭过头来对严敏棠道:“见血毕竟不吉利,我们做生意的总是要迷信些,所以我送你个全尸。日后佑安定会与雪儿成亲,可惜你看不到了,到了那天如果我还能记起你,就再敬你一杯薄酒。”说完挥挥手,刚才的黑衣人之一立刻上前,走到严敏棠面前。
严敏棠有一瞬的恐惧,好像真的要死了那般,脑子里也自动闪过这一生的画面来。可他这一生太过短暂,画面里全部都是叶佑安。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身体就被推得翻过了栏杆,片刻的眩晕之后,他重重摔落在地,失去知觉。
几人走下亭子,玉老爷来到严敏棠身前,伸手试探,确定已没了心跳呼吸。“把他扔到后面的山坡下边。”
一人迅速上前,扛起严敏棠的身体,往玉老爷说的地方去了。玉老爷再次抬头看了看月亮,步履匆匆赶回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