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福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他捂住脑袋,花了好一阵才想起发生了什么,立刻从地上跳起,借着月色四处找人。
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左右奔走大声呼唤,耳边只有自己的回声。满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他告诉自己不能哭,拔腿往家里跑去。
气喘吁吁回到叶府,却发现东院一片混乱,送水送药的人不断从叶佑安房里进进出出。他顾不上思考,埋头就往屋里冲。
“尹大夫还在里面,你冒冒失失做什么!”在门口等着的王叔拦住了他,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满福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严公子回来了吗?他受伤了?”
“少爷内伤复发了。”王叔知道他最是关心叶佑安,便又多说了几句,“傍晚在刘先生那里突然吐血昏迷,把老先生吓得不轻,差点也撅过去。”
“吐血...”满福此刻脑子里像是煮了一锅粥,什么也理不清楚,“少爷他,他...”
“没事,尹大夫在能有什么事,刚才施了针已经稳住了,再服些药修养一阵就没事了。”王叔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会儿还没出来是想知道为何复发,尹大夫说完全看不出原因,正跟自己较劲呢。”
满福听到叶佑安没事,思绪缓了缓,可马上又想起严敏棠,立刻像烫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可是,王叔,严公子,严公子他不见了!我们回来的路上被人袭击,我被打晕了,醒来严公子就不见了!怎么办呀,少爷他那么在意严公子,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呀,少爷他不会原谅我的,呜呜...”说着说着满福竟哭了起来,有王叔在他就有了主心骨,所有的慌乱委屈都一齐冒出来。
王叔眉头皱得更紧了,听他断断续续说完,沉声道:“我马上安排人去找,你跟我仔细讲讲,你们是在哪里出事的。”
满福止住眼泪,抽噎着将他们下午的行程细细说了一遍。王叔立刻安排家里的侍卫小厮,去糖水铺和小道口那边搜寻,能派的几乎全都派了出去。
刚刚将事情安排下去,还来不及缓口气,西院那边又有人急冲冲过来,说是玉小姐今日外出也受了伤,想请尹大夫过去看看。尹大夫这头还没搞清楚原因,马上又被着急忙慌地拉到那头去。老头一边加紧脚步往那边赶,一边连声嘟囔,今日府上真是撞了大邪。
满福见尹大夫走了,赶紧钻进门去。
王叔回头嘱咐他照顾好少爷,也跟着去了西院,保证搜查有了消息会及时通知他。
忙乱的东院终于恢复宁静,满福坐在床头看着沉睡的叶佑安,内心翻腾不止。他既想让少爷早些醒来,早些知道严公子的事,又不忍心他醒来伤心难过。少爷已经这么难受了,再知道严公子出事,他怎么受得了,满福只想想心都要疼得揪起来。
焦虑纠结之下,满福坐立难安,不断在屋里走来走去,从来不信神佛的他嘴里也开始不停叨叨着菩萨保佑,保佑他家少爷平安无事不再有伤病,保佑严公子无恙归来,少爷再也不要担心。
直到有消息传来,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严敏棠,叶佑安还是没有醒来。满福站在窗前,望着那弯月亮,绝望得想哭。
“咳咳,”床上传来咳嗽的声音,满福立刻回头,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叶佑安已经醒过来,咳嗽几声后挣扎着要坐起。
满福扶他靠在床头,紧张得手都在不住颤抖,然而还不等他鼓足勇气开口说出噩耗,叶佑安自己主动问了出来。
“棠棠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回事?”
满福怔愣半晌,不明白少爷是如何知道的,但他马上就把疑问抛到脑后,将他们下午的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咳!”叶佑安骤然弯腰咳出一口血来,看着满手的鲜红,他像没有感觉一样,只随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布巾,平静地将手上和嘴边的血擦干净,缓缓问道:“派人去找了吗?”
满福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叶佑安漫不经心的动作和麻木的表情,想到王叔说的,尹大夫一直找不出内伤复发的原因,心疼和恐惧在心里拧成一团,好像叶佑安下一刻就要闭眼死去了。他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凄厉悲伤,震耳欲聋,叶佑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奈地拉拉满福的袖子,“行了,你哭什么呢,我又没死。”
“少爷,呜呜,少爷你不要痛...”满福仍是哭着大喊,少爷都吐血了怎么可能不痛,可他为什么好像感觉不到一样,满福这样想着更觉得悲伤,他一定是心里更痛,一定是因为严公子,是他把少爷的严公子弄丢了。
叶佑安叹了口气,“我不痛,你快停下来,你不想早点找到严公子吗?”
满福这才强迫自己停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王叔派人去找了,能派的全都派出去了,可是没有找到。”说到这里他差点又要哭出来,可他拼命忍住了眼泪,悲伤地看着叶佑安,他知道少爷一定比自己更难过。
叶佑安蹙眉沉思,片刻之后又咳了起来,眼底一片血红。
满福一边替他拍背,一边慌乱地说:“尹大夫被叫去西院了,说是倩雪姐姐也受了伤,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我过去让尹大夫再来一趟好不好?”
“倩雪也受伤了?”叶佑安问,时间似乎太巧了些。
“是那边来人说的,我没有过去,应当是真的。”满福不知所措地回答。
叶佑安从醒来起,所有情绪都是麻木的,像隔着层什么似的不真切。他知道严敏棠遇害失踪,可担忧被下意识压在了心底。棠棠至少目前是没事的,所以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到人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再说。
听了满福的话,叶佑安闭上眼飞速思考,可还未等他得出什么结论,外面侍女的声音传了进来:“少爷,严公子回来了。”
叶佑安猝然抬头,看见严敏棠一脸憔悴地走进门来。
“满福你先出去。”他哑着嗓子开口。
满福看到严敏棠激动得差点抱上去,却被他家少爷的声音止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出门,替他们将门关紧。
“他们说你内伤复发,怎么回事,还好吗?”严敏棠在床边坐下,拉住叶佑安的手关切道。
“你又是怎么回事?”叶佑安紧盯他的脸反问。
严敏棠在山脚下醒来时,身体并无疼痛,起先他十分诧异,后来想到应该是叶佑安之前给他的傀儡线起了作用,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久,他不能让叶佑安知道。虽然玉老爷做得过分,可他对玉倩雪的恶意也是真的。她只是个单纯无辜的小姑娘,又是叶佑安的表妹,他不想让叶佑安知道自己见死不救。他和玉家的事他们两方自己解决,叶佑安只需要看到他的好。
虽然身体无恙,路上严敏棠却感到一阵阵眩晕无力,好像不眠不休走了好几天那般虚脱。他知道这是坠地的后遗症,在门口缓了许久才强打精神进门,原想敷衍几句就去休息,不想却得知叶佑安旧伤复发。
“路上可能是遇到打劫的,被打晕了,醒来又迷路,找了好久,所以才耽搁了,没什么事。”这是他路上想好的说辞,满福既然早已回来,想必对他们都说过了,他的说法不会显得可疑。“你好些了吗,脸色很差,要不要早点歇息?”
叶佑安看他只关心自己,声音虚得打飘却对下午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怒意从全身各处爆发直冲脑门,激得他连话都说不出。可这怒意转瞬间又变成了悲凉,严敏棠不愿告诉他,他遭受的所有恶意、疼痛,他都不愿告诉自己,他要的只是自己帮他报仇,仅此而已。
“还是很难受吗?”严敏棠看他脸色白得可怕,以为是又发作了,转身去桌边倒了杯热水过来,“喝点热水会不会好一些。”
叶佑安一把推开面前的茶杯,严敏棠手脚无力没拿稳,杯子直接滚落到地上摔成好几片。
“严敏棠,你到底拿我当什么?”叶佑安目光悲凉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我们之间所有的亲密都是你装出来的吧?你只想让我开心,只要我能帮你达成心愿,你做什么都愿意,对不对?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感情,对不对?”
叶佑安知道严敏棠一心只想报仇,他也愿意当他的工具,可他受不了严敏棠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的一腔热血被人冷冷晾在一边,他连关心保护对方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严敏棠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又发现叶佑安说的全是实情。他茫然地看着叶佑安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这一刻清晰地感觉到了后悔。他想说不是,他没有,可最终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口。
叶佑安既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索性不管不顾,将所有问题都问了出来,“你知道倩雪受伤的事吗?”
原本只是试探,谁知严敏棠听到这句话,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褪了干净,慌乱地急喘,身体一阵摇晃。叶佑安心里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扶,刚要触到却又迟疑着堪堪止住,最终只艰难地将手收回身侧,握紧拳头。
“对不起。”严敏棠勉强稳住身形,说话只剩了气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她真的...”天旋地转,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分辨不出,一句话还未说话就一头栽了下去。
叶佑安稳稳接住了他,看着他脸上还未消散的恐慌,心头悲凉更深,原来他在严敏棠心中只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依靠的人。
“满福。”叶佑安轻声唤到,门外的满福立刻推门而入。
“带他回去休息吧。”满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少爷的状态比刚才还要差,但他不敢多问,立刻答应着将严敏棠架起,离开了房间。
叶佑安将严敏棠交给满福,呆坐在床头,看着他们离开,关上房门,好像心也跟着空了。
恍惚中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他弯下腰闷哼出声,却又在这剧痛中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