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浮生若梦 > 32 情深至此
    严敏棠睡着后就没再醒来,一直到知辛再次进门。叶佑安轻轻将他放下,起身向大师深深鞠了一躬,“先多谢大师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知辛伸手扶住他,俯身回礼,“哪里的话,我与施主也是有缘,绵薄之力不足挂齿。”说着上前再次查看严敏棠的情况,确认一切正常后,对叶佑安道:“外面有些吃食,施主先用了吧,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叶佑安也不客气,出去将外间桌上的餐食吃了干净。他必须保证自己体力充足,不能有半点闪失。

    治疗过程如大师之前所说,并不复杂,叶佑安随着内力的持续输出,果真感觉到有寒气在体内不断聚积,但他早有准备并不觉得难捱。

    看着严敏棠额上渐渐冒出汗珠,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叶佑安浑身充满力量,内力好似地底涌出的清泉,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持续一阵后,知辛突然睁开眼,微微蹙眉朝叶佑安看过来。叶佑安心跳骤停,吓得魂不附体,呆望回去不敢说话。

    “是傀儡线?”大师开口问道。

    “是。”叶佑安没想到是这个有问题,僵硬地回答,“可是有什么问题?抱歉我忘了提前告知,我没想到这个会有影响...”

    知辛垂目沉思,叶佑安在这寂静中如坐针毡。

    片刻后知辛突然笑了,抬头道:“无事,只是过程要比预想的久一些,尽力而为吧,以后可能要落下病根了。”

    叶佑安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大起大落之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急声道:“大师只管全力而为,不必顾及我,再久我都能坚持。”

    大师笑笑不语,再次闭目发力,叶佑安这时才彻底感受到寒意反噬的威力,再说不出一句话。

    治疗又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知辛大师堪堪将毒逼出,才睁眼向叶佑安看去。这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头发眉毛都结出细碎的冰碴,面色青白,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一片鲜红分外刺眼。

    叶佑安此刻周身已没了知觉,手脚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体内尖锐的刺痛越来越清晰。所有脏器都像是结了冰,锋利的冰刃刺穿胸腹心肺,随着呼吸来回切割。冰针不断增多,细细密密扎遍全身,带着彻骨凉意撕扯得他痛不欲生。

    见大师睁眼看过来,他知道这是在考虑收手了,立刻坚定地回望过去,颤抖着开口:“继续...”

    大师思索片刻,没有拒绝,现在的每一刻对严敏棠来说都如性命般珍贵,他也希望能尽可能久一些。

    又过了几息,大师再次看向叶佑安,这次未再犹豫,果断收手结束了治疗。

    叶佑安此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只凭借着非人的毅力在保持内力不断运行。

    他看不到自己不似活人的脸色,感受不到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满脑子只有不放弃,这是在给严敏棠续命,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会放弃。

    大师将严敏棠在床上安置好,伸手打断叶佑安的发力,又顺势为他输入内力化解体内寒意。

    叶佑安逐渐恢复知觉,睁眼对上大师关切的眼神。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茫然急切地重复:“继续...”

    “毒已解,已经结束了。”大师温声道。

    叶佑安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发现严敏棠已经躺在了床上。看他面色虽仍是苍白,却隐隐有了血色,心中那根弦才彻底松下,后知后觉感受到满嘴的血腥味。

    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满手鲜红有些怔愣,片刻后抬头,羞赧地朝知辛笑了笑,声若蚊蝇:“大师辛苦了,我先去清理一番。”他颤颤巍巍起身朝门口走去,可刚只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如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

    大师接住他瘫软的身体,一声叹息。

    毒虽已解,严敏棠却没有立即醒来,知辛大师每日为他煎药喂药,运功调理,过了十来日才终于睁开了眼。

    还是那个让人安心的小木屋。严敏棠感受着自己顺畅的呼吸,毫无疼痛的身体,心情飞扬。他终于活过来了。再闭眼仔细回想,不论二十年前还是过去的几个月,原本记忆中的画面也都历历在目,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畅快地笑了起来。

    知辛大师推门进来,看他已经醒了,笑着问:“施主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感觉很好。”严敏棠坐起身,缓过一阵眩晕后开口致谢,“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生必结草衔环报答。”

    知辛不在意地笑笑,又道:“治疗途中出了些意外,日后身体会较平常人弱些,施主还需好生将养。”

    “意外?”严敏棠醒来明显感觉到虚软无力,以为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原来是身体出了问题,可如果治疗出了意外,那叶佑安呢…

    “佑安呢?”

    “叶施主损耗太过,还未醒来,就在隔壁房间。”

    严敏棠心中酸软,有些不是滋味,但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问道:“是因为出了意外,我才没有失去记忆吗?”

    “确实如此。天意难料,就当是拿健康换了这记忆吧。”知辛对此十分洒脱,“施主现在可还想报仇?”

    严敏棠笑笑,“大师一直劝我放下过去,经历这么多事之后我也想清楚了。世事皆有定数,一切发生都有因果,执着于他人的过错,只会让自己的人生路越走越狭隘罢了。”

    知辛大师低念一声佛号,欣慰道:“不宽恕他人,只会苦了自己,面对现实才能超越现实。施主自此开始新的生活,也不枉这些苦难经历了。”

    严敏棠又沉思片刻,自嘲道:“可能我还是境界不够,无法像大师那般洒脱,过去的事,我还是想去做一个了结。”

    知辛不语,静静等着他下面的话。

    “佑安他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确切,多睡一阵对他也好,最迟再有两日也该醒了。”

    “此次施功对他的身体可有什么影响?”

    “多养几天即可,不会有大碍。”

    “那这些天就麻烦大师代为照顾了,我想自己回去一趟,如果他醒了,大师让他在此安心等候便是,我会尽快赶回来。”严敏棠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叶佑安必不肯乖乖等他,会自己找过去。

    “恐怕叶施主不会答应,定会下山去寻。”知辛大师笑道,与严敏棠所想如出一辙。

    严敏棠也笑了,“他想去便去吧。”

    “走之前不去看看他吗?”知辛问道,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世人皆道情之珍贵,真正能拥有的却寥寥无几,在贫僧看来,叶施主之深情放眼世间也少有人及。”

    “我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相待。”严敏棠垂下眼,低声道。

    “施主何必妄自菲薄,既得如此深情,必是值得托付。不论爱恨,肆意随心才是真。”

    严敏棠缓缓起身,“大师说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若还迟疑不定,就太矫情了。我去看看他。”

    叶佑安静静躺着,看起来面色不错,想必这几日大师照料有加。严敏棠在床头坐下,伸手将他头发梳理整齐,又一一抚过他的眉眼,脸庞,停留在嘴唇的伤口上。

    治疗拔毒的过程他并不清楚,但想来也不会容易,之前叶佑安跟他说简单,他便没有多问,现在看着这伤痕累累的唇瓣,严敏棠轻易就能猜到当时的惨烈。

    他不觉想起与叶佑安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个无忧无虑热烈飞扬的富家子弟,认识他之后变得小心翼翼有了牵挂,变得惶恐不安,变得成熟隐忍。这些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也不知不觉被影响。他能成为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叶佑安。

    他微笑着俯下身,吻上这带着伤痕的薄唇,温柔舔舐,上面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当时的血腥。他想象着若叶佑安清醒,此时会是什么反应,越想心中越柔软,几乎要不舍离去。

    直起身来深呼一口气,严敏棠捏着他的耳垂道:“乖乖等我回来。最好先不要醒,等我买糖回来给你吃。”

    严敏棠独自一人下山,回到中州城里。

    也许是习惯了以魂魄形态活动,不必顾忌生死,也许是习惯了叶佑安的陪伴,总是有人护佑,这次回来他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有股莫名的紧张。

    他嗤笑自己如今的胆小,可一想到叶佑安,又觉得这胆小并不可耻,好不容易才捡回这条命,他自然应当保护好自己。

    回到中州后,他第一站先去了喜伯那里。

    刚一进门,就被小虎扑了个满怀,严敏棠看着眼前激动得两眼放光的小孩,也放手紧紧回抱,松开后温柔地揉搓几下小虎的头顶,逗趣道:“喜伯将你养得很好嘛,不仅个子长高了,小脸也圆乎不少。”

    小虎又开心又害羞,牵着他的衣角小声道:“严大哥你都好久没来了。”

    “之前有些事要办,这不是办完就过来了,你有没有听爷爷的话,乖不乖?”

    小虎使劲点头,仰着脖子道:“我很乖。爷爷还教我武功,我已经练得很好了,以后也可以像叶大哥那样保护你。”

    严敏棠竟被这孩子的几句话感动得眼眶发酸,他冲小虎开心地笑,揽着他的肩膀夸赞:“小虎真棒!那你可得好好学,以后一定比你叶大哥还厉害。”

    小虎被夸得小脸通红,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紧紧牵着他往里走,“爷爷在里面等着呢,他听说你来也开心得紧。”

    喜伯果然已经在大厅门口等着了,见他过来高兴地合不拢嘴,握住他的手就往里引,“快进来坐,上次佑安说你们有事要办不方便来,这是已经办完了吗?”

    “差不多了。喜伯最近怎么样,身体可还好?”严敏棠关心道,乖乖被喜伯按在座椅上,手上塞过一杯热茶。

    “每日有小虎陪着,我好得很。小虎这孩子又乖又孝顺,说起来要不是你们,我跟他还真没有这祖孙的缘分。”喜伯一脸慈爱,摸了摸小虎的头。

    “他爹娘...”严敏棠想到之前陪小虎回家的事,不由问道。

    “派人关注着呢,一直没有回来。”

    “不回来是好事,一定是在外面给我娘治病呢,等病治好了他们就会回来的。”小虎见他们讨论自己,插口道,“你们不用担心。”

    看他这乖巧的样子,严敏棠和喜伯对视一眼,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喜伯,其实我这次前来是有事相求。”严敏棠放下茶杯,正色道。

    喜伯示意小虎先回房去,佯怒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再这么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小虎乖乖离开,贴心地为他们关上房门,喜伯这才开口:“说吧,有什么事喜伯一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