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敏棠没有睡多久,傍晚时分便醒了过来,还未睁眼就被肩上的痛刺激得瞬间清醒。整个肩膀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片肿胀麻木的刺痛,他从未受过剑伤,没想到这种疼竟如此难熬,心中悔恨当时没能反应再快一些,小心翼翼地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疼得厉害吗?”叶佑安轻声问,小心地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嗯,有点。”严敏棠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忍不住问:“要一直这么疼吗?你之前都是怎么忍下来的...”他想到之前叶佑安腹部的伤,他那时伤口里面都化脓了,还每天骑马赶路,自己却连躺着不动都觉得难熬。
“别乱想,我们习武之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比的。”
严敏棠扯了扯嘴角,小口倒着气,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你,身体还好吗?”
叶佑安看着他忍痛的样子,胸口也跟着一阵发紧,知道他是想转移注意力,快速回道:“我没事,已经完全恢复了。你说杜荣死了,是怎么回事?”
“像是中毒,他想杀我,没成功,然后就毒发了。”他只敢这么小段小段地说话,自己听着都觉得想笑,“对了,傀儡线,没了吗?”
说到这个,叶佑安脸色更加难看,他摸摸严敏棠的脸,红着眼低声道:“嗯,对不起。”又凑近吻了吻严敏棠微皱的眉头,“等你好些,我再炼制一个。”
“别!”严敏棠一时激动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都白了一层。
“你乱动什么!”叶佑安怒了,慌乱又小心地按住他,恨不能将他绑在床上不能动弹。
“没事,不小心扯到了。”严敏棠白着脸笑笑,“你别炼了,我不要。”
叶佑安沉着脸不说话,又难过又烦躁,只想着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受这个罪,也好过如此煎熬。
严敏棠见他不高兴,小心摸索着去够他的手,叶佑安哪忍心他乱动再伤着,立刻主动伸手握住,却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以后我们每天在一起,你可以保护我,用不上傀儡线。”
叶佑安愕然抬头,严敏棠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动了动手指,“好不好?”
叶佑安没有说话,只俯下身轻轻抱住他。怕碰到伤口他只能弓着身子虚虚环着,是个十分吃力的姿势,可他却无比满足,久久不愿起身。
严敏棠毕竟身体虚弱,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叶佑安看着他睡梦中都无法放松的眉眼,想到大夫说的,体质虚弱需好生将养,心中满是担忧。等一切落定,他就带棠棠回家找尹大夫,一定要把身体调理好。
晚间大夫又来上了药,还喂了碗清热解毒的汤药,说过了今夜,明日就能好过不少。叶佑安稍稍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还是坐在床头握住严敏棠的手打盹,怕他夜里有什么事。
果然还是出了问题。
叶佑安心有牵挂没敢睡实,所以严敏棠一动手指他立刻就醒了过来,神色清明地看向床上的人,“怎么了棠棠,哪里不舒服吗?”
严敏棠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醒了,愣了愣,没说话,只难耐地皱眉,将头扭向另一侧,兀自咬着牙粗重地喘息。
“伤口疼吗?”叶佑安站起身,小心地揭开衣服看了眼。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烦躁地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不要叫大夫过来?刚才明明说不会有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越说越慌,转身就要出门。
“不用。”严敏棠这才勉强开口,“没事。”
可他看着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密,渐渐顺着鬓角滑落到枕头上,脸色比白日还要差,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叶佑安强压下心中担忧,满眼哀伤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问:“你是想急死我吗?”
严敏棠睁开眼。透过被汗水浸湿的睫毛,对方憔悴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脆弱又悲伤,刺得他心也跟着痛起来。
“唔...”他将头埋进枕头,忍不住带着哭腔哼了出来,“疼...”
叶佑安的心瞬间被击得粉碎,他俯下身,看到有水珠滴落在严敏棠的脸上,才发觉自己在流泪。
严敏棠感受到脸上的泪水,惊讶地抬眼。看着他通红的双眼,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本来能忍住的痛好像彻底变得无法忍受。他抓过叶佑安的手,牵引着放到自己胃部,用力按了上去,身体止不住一阵战栗。
叶佑安愣了一瞬,马上便明白过来。拔毒之后本来肠胃就弱,今日又服了刺激的药物,定是会难受的,他竟然没有提前想到。
他立刻运功,用内力将手掌暖热,再缓缓输入掌下冷硬纠结的胃腹中,轻轻揉按,另一只手抚上严敏棠的脸颊,“棠棠,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
伤口和胃部一起发作,严敏棠已经疼得有些迷糊,口中断断续续发出呻吟,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挣动。
叶佑安怕他把伤口挣裂,狠心按住不让他动,一边毫不惜力地将内力源源不断输出。耳边的痛哼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口,他闭眼专注运功,觉得再这么下去,他马上就会崩溃。
好在没过多久,严敏棠就渐渐止住了挣扎,他勉强睁开眼,耳语般黏黏糊糊地说:“不疼了,别担心。”
叶佑安声音也变得沙哑,“好,不担心,你睡吧。”
严敏棠就这么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睡到日上竿头才醒来,伤口的疼已经变得钝钝的,不再那么磨人,胃部也暖呼呼,他缓缓舒出一口气,翘起嘴角,终于熬过去了。
“好点没有?先起来喝点粥吧。”叶佑安看他一脸轻松,也松了口气。
严敏棠转头看过去,却被叶佑安的状态吓了一跳。满脸疲惫,眼下乌青,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一样。“你昨夜是不是没睡?我都说了不疼了,怎么不去休息?”
“你别激动,一会儿扯到伤口。”叶佑安赶紧上前安抚,“我睡了,只是睡不安稳。你赶紧好起来,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严敏棠知道跟他说不通,也知道他说得是事实,只好乖乖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喝粥换药。
“我想回去看看。”严敏棠靠在床头,扭头对叶佑安道。
“现在不行。”
“可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佑安打断:“我替你去看,好不好?”
严敏棠低头不语,现在严老夫人和杜荣都不在了,也不知府上是什么情况,他想回去看看家里的东西,或许有些是留给他的。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随意走动。”
“伤在肩上而已,不影响行动的。”严敏棠坚持,“让我去吧,你陪我一起,我要是坚持不住一定跟你说。”他拉住叶佑安的手,眼巴巴看着他。
这次换叶佑安沉默了。
严敏棠见他不说话,默默收回手,按上腹部,垂下眼缓缓按揉。
“又疼了吗?”叶佑安立刻也将手覆了上去,严敏棠却摇头不语,轻轻把他的手拨开。
叶佑安愣住,一败涂地。他认命地低下头,哑着嗓子道:“好,你想去便去吧。”
“对不起。”严敏棠也觉得自己过分,可他实在是一刻也等不下去。
两人于是乘着马车出发了,车子走得很稳,车内也特意布置得柔软舒适,可颠簸之下严敏棠的伤口还是越来越痛。他默默忍了会儿,很快便放弃逞强,主动靠上叶佑安的胸口,软软地说:“伤口有些疼,我靠一会儿。”
听他喊疼,叶佑安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说出来。”
严敏棠笑了,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会的,我想做什么,感觉怎么样,都会告诉你。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叶佑安看着他温柔的眉眼,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才勾起嘴角嗯了一声,俯身轻轻吻过去。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顺利得多。杜府的人大部分都已被遣散,店铺也暂时关了,所有事务都由一个管家在管理。管家姓高,自称是被严老夫人从小带大的,见到两人什么也没问,直接将他们领进了大厅。
“二位请坐。”管家关上房门,给他们上了热茶,才在一旁坐下,将事情娓娓道来。
“严老夫人临死前就已把家产明细整理好了,并且交待我,在杜老爷死后将店铺关闭,仆人遣散,府上所有东西保持原样,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严敏棠呆坐着,不说话也没有反应。叶佑安见他这样,起身站到他旁边,在他右肩轻轻捏了捏,对管家问:“怎么知道就是我们呢?”
管家笑了,“之前您与我家老爷做生意时我见过,自是认得。至于这位公子,老夫人给我看了故去少爷的画像,只说是与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叶佑安点点头,不再言语。
“老夫人说,府中的东西全都留给你们。”管家继续道,“银票地契以及布店的经营账目等,全都在老爷的书房,我现在可以带二位去看。”
严敏棠仍是不开口,只默默站起身,跟着管家来到杜荣的书房。
迈进房里的那一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书房的样子竟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甚至连家具和摆件都没有变化。
他茫然环顾一周,仿佛突然置身时间的洪流之中。
世界消失了,只有光阴在身边寸寸流逝,窗外四季变幻,屋内光线随之明暗交替,所有人的脸孔也都在这时光中慢慢变老。只有这间屋子,好像凝固在了时间之上,二十年如一日,永远印刻成过去某一天的样子。
管家从书架上拿下两个大盒子,并排放到书桌上,“都在这里了,二位先看,我去外面候着,有什么事随时招呼。”说完便关上房门出去了,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叶佑安上前把盒子打开,一个里面是银票地契等钱财,一个里面是生意相关的重要记录和凭证。他一边翻看一边向严敏棠解说,很快便把两个盒子的东西都过了一遍。正要将东西都放回去时,发现盒子底部还有一个薄薄的同色信封,不注意看几乎察觉不到。
他将信封拿起,翻转,朝下的那面用朱笔写着四个大字:“小棠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