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折柳 > 十二几近魂飞魄散
    这场戏听完,柳昭黎内心悲喜交加,不住叹气。

    魏瑄在一旁倒是神清气爽,看着柳昭黎的忧郁神情,假惺惺道:“别伤心了,碧云这总归也算有个好归宿。”

    柳昭黎不理他。

    两人往尚书府走着,半路突然出现一人对着魏瑄耳语了几句,他听完紧紧皱眉,表情厌烦。

    “怎么了?”

    “宫里叫我,我得回去一趟。”

    柳昭黎擦擦方才那点泪,问他:“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以前皇上恨不得只当你不存在,怎么如今三天两头就要见你?”?

    魏瑄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说:“父皇属意四哥做太子,却又怕到时力排众议把太子之位给了四哥,大哥会不忿,伤了父子情谊,所以让我平日劝着点大哥。”

    魏瑄素日与大皇子魏琏交好,大皇子为人敦厚,与他还算合得来,倒是四皇子魏瓒因为瞧不起他母亲宫女的出身,对他是极度的轻蔑不屑。

    柳昭黎冷笑一声:“父子情谊?他放任宫人欺负你的时候,可曾想过同你之间的父子情谊?”

    魏瑄轻轻捂住他的嘴冲他眨眨眼:“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这些,左右储位如何都与我无关,我也乐得看他们争来抢去,打得头破血流。父皇不会真的认为凭我就能让大哥心中毫无隔阂地接受丢掉储位,大哥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手,咱们且看吧。”

    时至今日,柳昭黎对于圣心偏颇到如此地步仍会替魏瑄感到愤怒,但魏瑄本人却好像从未放在心上,他再三确定了立储的战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魏瑄身上,便放心地和他告别。

    这下他只好自己回去,天色已晚,只余路边摇晃的几盏灯笼散着幽幽的光。

    走着走着他却感到了不对劲,灯笼竟然沿着这条长街一盏一盏地灭掉,他着急回府走了小路,虽然平时就很冷清,但绝不至于像此刻这般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柳昭黎在心底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加快脚步,直到啪嗒一声,前后灯盏全部都黑下去,他被笼罩在一片无边夜色里,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夜色,远处也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几乎是转瞬之间那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被一阵呼吸拂过,柳昭黎屏住呼吸想要回头,下一秒却脖颈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柳昭黎发现自己趴伏在一条长而宽的石凳上,身上绳子绑得很紧。

    他轻嗅到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是谁在搞鬼。

    四周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阴冷,触目间是密不透风的石壁,远处隐约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柳昭黎瞳孔一缩,邱玉林竟然直接把他弄到诏狱里来了!

    这个地方邱玉林曾偷偷带他进来过,那时候邱玉林还是个千户,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甜蜜,起初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带他进来,说柳昭黎这样的人不该来这种地方,这里太脏了。

    可是柳昭黎一直很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他对此嗤之以鼻,说自己三岁就能在刑部大牢里进出自如,从小到大还没怕过什么,软磨硬泡逼着邱玉林一定要带他去看。

    邱玉林再冷硬的态度也拗不过柳昭黎强烈的好奇心,他钻到邱玉林怀里亲他的下巴,半撒娇半威胁地说若是邱玉林不带自己去,那他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此言一出,邱玉林低头看他。

    他对上柳昭黎笑意盈盈却带着威胁的双眼,一言不发地吻了下去,柳昭黎被亲得整个人软绵绵的,最后像只鹿一般轻轻从他怀中溜走,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脸颊一抬下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

    邱玉林唯有妥协。

    他不怕柳昭黎生气,只怕柳昭黎真的不见他了。这位任性的公子哥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总是让他无可奈何。

    最后他嘱咐柳昭黎若是怕了就闭眼,诏狱里时刻都有人在受刑,其惨烈残忍程度绝非常人能接受的了的。

    事实证明他担心的没错,柳昭黎进去还未见到上刑的过程就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

    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瘫坐在石壁边,四肢浮肿溃烂,向外不断涌出黑红的脓血,乱发之下的眼睛均被挖掉,只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和数行深深的血泪。那人胸膛的起伏不甚明显,已是有出气没进气,活不长了。

    柳昭黎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凝滞了,他紧绷着身体,却并未开口讲话。邱玉林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察觉到不对,一把捂住他发愣的双眼,柳昭黎就一下软倒在他怀里,嘴唇发白,开始发抖。

    因为司空见惯,甚至这样的重刑有时正出自邱玉林之手,所以他对此并没什么感觉。

    但柳昭黎不一样,他自小锦衣玉食,被宠爱着长大,哪里见过这样残酷可怖的画面,刑部大牢与诏狱相比实在温柔太多,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邱玉林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向外走,回去之后柳昭黎吐得天昏地暗,一连数天都病恹恹的没什么活力,邱玉林看着他一张脸惨白灰败,瘦得下巴尖尖,虽然知道他这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但仍然觉得懊悔和心疼,陪了他好久他才缓过来。

    柳昭黎终于领教到了诏狱的残忍与可怕,活人进去,死亡反而才最轻松。

    从此他在邱玉林面前绝口再不提此事。

    只是没想到如今邱玉林为了报复他竟打算用那些法子折磨他吗?柳昭黎费力抬头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他所在的这个石室还算干净,并没有什么淋漓的血肉骨头,只墙上有几道早已干涸了的褐色血迹。

    柳昭黎平复着气息,在心底盘算邱玉林究竟敢不敢真的对他下手,最后悲哀地发现,有些东西只在外面管用,一旦进了这里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邱玉林这个疯子如今有了戚方撑腰,有什么不敢做的。就算他父亲事后追究弹劾,可那时他怕是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吧!

    他没想过拿他们之间过往的情谊来求对方放过他,毕竟他认为他们之间除了仇怨再无其他。

    柳昭黎又想起曾经看到的那个形容凄惨的血人,手脚一寸寸变凉。这时正好有脚步声传过来,沉稳缓慢,一点点逼近,更叫他身体僵硬,浑身发冷,他立刻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处。

    邱玉林一身玄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依然是柳昭黎最讨厌的那副阴沉神色,高高的眉骨极具压迫感,一双漆黑的眼如鹰隼般盯住他。

    柳昭黎看向对方,没有说话。

    没有听到熟悉的破口大骂,邱玉林有些意外,蹲下同柳昭黎平视,伸手拨开他颊边汗湿的乌发,端详着那张此刻惨白脆弱但依旧很美丽的脸,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赢了,于是轻轻摸着柳昭黎的脸蛋,问他:“害怕吗?”

    这次柳昭黎没有嫌恶地躲开他,反而垂眸低声说:“怕。”

    他是真的怕了,之前在诏狱见到的那一幕简直堪称他人生的阴影,他没有什么铮铮铁骨,只有一副柔软的血肉之躯,随便折腾几下就会碎掉,邱玉林又是如此心狠手辣,他现在快要怕死了。

    邱玉林沉默注视着柳昭黎,在这昏暗的牢房内仿若鬼魅。他被柳昭黎一弹弓打破了脑袋,又生生挨了一巴掌,偏偏柳昭黎还是对他不假辞色,疏离厌恶,仿佛多同他说一句话都难以忍受。

    他只在这个人身上吃过这样的亏,气极闷极却无处发泄,甚至无可奈何。

    所以不肯善罢甘休。

    直到此刻,他看到柳昭黎露出与从前那副张扬跋扈完全不同的怯弱神情,那双总是上挑着充满不屑的桃花眼此刻盛着一点畏惧的水汽看过来,显得柔顺非常,他心头那点郁气才慢慢消散,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他捉住那张脸抬起来欣赏了一会儿,才道:“知道怕就好,从前都是我哄你,今日你若把我哄开心了,我可能会考虑放过你。”

    “怎么哄?我不会……”柳昭黎心跳的厉害,抬眼问他。

    邱玉林面无表情道:“是啊,你怎么会哄人……”

    柳昭黎向后缩了缩身体,犹豫半晌,决定短暂低头保一时平安:“是我不好,我不该与你作对,还出手伤你,我只是想与你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我一般见识?还是放过我吧!”

    他发誓虽然他内心并无半点悔意,但面上做足了乞求表情,这话也绝非带着讽刺出口,反而特意放轻了声音,颇有几分低声下气的可怜模样。

    谁料邱玉林一听面色变得更加阴沉,掐着他脸颊的手指陡然用力,面色隐隐透出几分咬牙切齿来。

    柳昭黎被他的神色吓到,腮边软肉也被箍得生疼。他不懂这话怎么又惹恼了邱玉林,心中暗骂邱玉林难伺候。

    他到底藏不住脾气,习惯了诏狱腥臭的空气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害怕,清凌凌的一双眼从睫毛下射出不耐的光:“你到底想怎样?”

    邱玉林看着他略薄的嘴唇微微张合,先是轻轻柔柔说着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话,语气是三分服软,七分避之不及,紧接着双眼褪去了最初因为害怕产生的湿意后,骨子里的跋扈就显露出来了。

    柳昭黎眯起眼睛,感觉他们之间又要爆发一场争吵,邱玉林突然冷笑一声,起身在柳昭黎莫名的眼神中拍了拍手。

    远处传来了重物拖地的声音,随着声音逼近,仿佛还伴随着粘稠的滴答声。

    柳昭黎一愣,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困惑慢慢散去,恐惧和惊惶一并爬了上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邱玉林,却接触到了对方如冰的冷漠目光,于是面上神情一点点破碎开,迅速闭眼埋下头,双手握紧直至有些发抖。

    邱玉林现在有些要发疯的前兆,走到他身边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让他被迫扬起头冲着外面,冷冷道:“睁眼。”

    柳昭黎死命闭着眼不吭声,指甲顶着手心一阵阵发疼。

    “你再不睁眼我就把他受过的刑都用在你身上。”邱玉林的声音轻轻响起,阴恻恻的,叫他心下一颤。

    柳昭黎被迫掀开眼皮恨恨看了邱玉林一眼,视线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面前的那具尸体,一瞬间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身上的皮肉已经被割掉,露出来血淋淋的骨头,内脏和肠子清晰可见,挂着的几片破烂衣衫被鲜血浸染成浓黑色,往下滴着血,一股腐烂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柳昭黎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失去意识。他忍不住地想干呕,双眼发涩流泪,头一次怨恨起自己是如此耳清目明。

    想要大叫出声,可身体已经被吓到木然,连一丝力气都聚不起来。

    邱玉林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如愿见到了对方被吓到发抖的模样,于是走近了想等他求饶,说些自己真正想听的话。

    不料过了一会看见柳昭黎的脑袋竟就这样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仿佛失去了全部支撑的力气。邱玉林立刻俯身伸手扶住,柳昭黎的脸陷在他的手掌里,又闭了眼,没有晕过去,只是眼角红得吓人,牙齿在打颤,脸上全是泪,却一声不吭。

    被吓哭了,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