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首席魅魔 > 没有故事的孩子
    生命来自海洋。

    有些生命体,爬出海面,进化、占据了陆地之后;自己用数量形成海洋;然后在这个海洋中,继续寻找同类。

    下面是这种同类奔赴的正面案例:

    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高山流水遇知音。

    德国人弗里德里希在巴黎约见他的杂志编辑卡尔,后来回家就写书分析英国工人阶级。

    小学生藤本弘和安孙子素雄都喜欢画漫画,初中就开始一起搞同人志了。

    当然也有这种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案例:

    2006年的春天,虽然离正式初中毕业还有三个月,毕业证也还没发;但是人生中第一场命运的洪流终究到来了,把纪春波朝着毫无悬念的方向冲刷而去。其实命运没有那么抽象,物竞天择也可以非常直观——那个洪流就叫“分流考试”。这是九年义务教育最后的仁至义尽,用考试这种最初也是最终的庆典,让那些没有必要浪费学校老师更多时间和精力的废柴和蠢货们提前滚蛋——不要再折磨彼此了,如果爱,请放手!

    其实纪春波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丝体面的,分流考试其实可以选择弃权的;但是他还是还去考了;但是结果就在意料之中,他还是知识的海洋中,不配进化上岸的物种。

    妈妈的脑子很清楚的,她当然知道纪春波根本考不上高中;但是妈妈也不知道初中有分流考试这种东西;不过即便被分流淘汰了,妈妈也没有资格数落纪春波什么,哪怕是表演性的——妈妈在监狱里服刑呢,一个劳改犯哪里有脸说别人家。

    分流考试也只是模糊筛选,被学校淘汰的孩子也不都是一伙的。激流上进的锦鲤潜龙们当然各自好风借力各上青云,顺流而下的鱼鳖虾蟹们,其实也有繁花似锦生态丰富的前程。

    常见的感动中国励志攀登路径或者骇人听闻的法制咖堕落曲线,都是太阳底下晒不出花的裹脚布。离开学校的纪春波,以上两者都不要。

    他这样奔赴向他认为的同类,他选择的新生。

    第一步:提前半年开始蓄头发。

    第二步:考试发榜后,他拿着自己的全部财产245元,进了县城。找到同学的亲戚家的发廊,耗时6个小时耗资150元,给自己染烫了血红色的长发……计划目标是拳皇里的八神庵那种发型,但是血红,悲伤如血的红。实际效果是:刚染出来的时候就是橘猫那种微红暖黄,他回家睡了一夜之后,颜色变成了尿黄,然后也根本没有八神庵这种斜切犀利的样式了,就是纯爆炸的麦秆鸡窝,离远了看倒是有点像双截龙里的比利;如果广场上的风比较大的话,那个发型更接近唐纳德·川普——不过这是2006年,中国人民还不知道那是谁。

    第三步:用剩下的资金去选购穿搭。因为资金非常不充裕了,也没有什么可选的了。十五元购置了白色打底渔网衫,四十元购置了韩版修身小马甲,八元购置了所谓镀银其实完全就是铝制的手链。

    第四步:穿上那条雪藏了一年,据说是从香港买来的,摇滚乐歌星才能穿那种:皮裤!

    第五步:让本村的非主流先锋女王:碧绿爱丽丝——给他画眼影。是的,视觉系眼影。其实纪春波觉得自己长得挺白的,不用再补粉了,但是碧绿爱丽丝还是给他脸上所谓轻轻来一点地刮了半袋散粉。碧绿爱丽丝说纪春波应该扎一个耳环,越大越好的耳环——纪春波不敢扎,推诿了。

    五步完成基本耗时两天,纪春波就不是纪春波,而是:莼淿寈了。

    是的,纪春波在初中毕业的夏天,完成了他的进化,终于可以去村北口的台球厅,或者大槐树下的废旧轮胎上,融入他的同类了。其实纪春波也不知道什么是视觉系,但是视觉系真的很视觉,只要达到那个视觉效果,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同类,至少,大家在视觉上形成同类;全世界,也会把他们视为同类,是吧?

    视觉系的少年们,聚集在台球厅门口干嘛呢?

    莼淿寈在干嘛呢?

    纪春波完全不记得了!

    残存的记忆就是:天气越来越暖和,皮裤越来越热,最后莼淿寈的腿和屁股上都捂出了痱子。

    其实也没有黑衣人特工或者和尚道士的法术来给谁记忆消除;这段时光中的所有信息和情绪就随着那年夏天的暑热蒸发了。莼淿寈是被纪春波自己掐死的,抛尸在那冷漠的台球厅门外大槐树下的广场下的。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没有什么奇特的遭遇……单纯地就是那个feel过去了。视觉系的少年们终究一个个地消失在广场的上;打工、流浪、甚至结婚生子去了。

    唯一比较可气的就是,视觉系大姐头姜玉媛,竟然又去别的初中留级复读了,甚至还考上了高中……但是好像终究她也不是成材上大学的料,最后还是归家卖菜了;偶尔村头偶遇,她也云淡风轻,绝口不提“碧绿爱丽丝”是谁。怎么说呢,醒来之后,纪春波还是觉得黑色大辫子的的村姑头更适合姜玉媛——碧绿色的爱丽丝的头发绿是绿,但是一点都不碧好么,她其实真的像一个绿毛僵尸,或者就是头顶一坨空心菜的企鹅。

    综上所述,不过度追究细节——纪春波也是认真地搞过时尚的。

    但是你问他时尚是什么,他会回答——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呢?

    忘了。

    因为莼淿寈们是没有故事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中没有任何篇章值得铭记。万一,万一哪天有谁发了财出了名——不是那种上法制新闻的出名——他们需要向谁讲述他们必须改编和删除80%真相才能说出口的人生,这个非主流的夏天,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回忆中。

    2020年,早春的朝阳是那么刺眼,这让不太怎么早起的纪春波,呛了几口冷风之后,血压骤降,视线渐渐淤青。当然,十八罗汉中最为恐怖的女杀手“皎然旋元”郭展玫,正用她的手掐住了纪春波的脖子,应该是主要原因。

    “——把我送进时尚编辑部,我要当时尚编辑啦!”

    这个杀手不要钱,不要命;要搞时尚。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郭展玫在成神之前,就是一边读研一边当平面模特的美人。嗯,她成神之后,也是韦陀宫的门面模特;那些安全知识防诈骗广告宣传视频里清新甜美的小可爱女生——就是她扮演的。甚至公司社招广告宣传页上那些又仙又萌看起来纯洁聪慧的小姐姐们,郭展玫也经常靓丽出列,低调夺目。她就是那种有基因天赋然后又能极端自律超级卷的别人家的仙女。嗯,不知不觉呢,她用力过猛卷过头了——直接跳过了一线二线咖位还有小花大花的争抢,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明艳动人地亭亭玉立于十八罗汉之中了!她唉,都这样了,也的确不好再降维去混什么演艺圈了,但是这张女娲毕设级的妈生脸和好身段,也不能浪费;她从不吝啬回馈社会!即便肉身成神,但是她内心里的时尚梦想,从没有熄灭过一秒钟!

    当然了,只是长得美会穿搭,是不能让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只有六十九斤的白幼瘦小姑娘成为上座罗汉中第五位的毒蜂。在力量的世界中,平面女模能有什么优势呢?

    那是因为,皎然旋元上座罗汉神通,意为光明坦荡地正视主观自我与客观世界的一切关系。具体显化为,郭展玫的力量与她能触碰的活体生物的质量成正比!简单地说,势大力沉是成立的,但却与她的互换!三百斤相扑力士和她搏斗,能使出来的最大力气就是六十九斤的郭展玫能使出来的体能极限。所以,越是遭遇绝对力量强大的对手,郭展玫就越强大,她就化身核能麻雀合金战姬,上演泰迪抡大象。更为可怕的是,如果对方使用近战武器对她进行攻击,如果使用武器的力量大于郭展玫本身的体能极限;武器造成的伤害会产生在使用者本人身上,所以郭展玫只要不使用物质实体武器就基本不会受伤;然后皎然旋元神通还自带一个近距离空间传送,她能在对方可以打到她的范围内自由制造虫洞上窜下跳……所以,郭展玫的外号叫“神圣贞子”。毕竟啊,她打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从井里或者屏幕里爬出来掐人——区别就是她的井和屏幕都是放金光的,加之她徒手作战近身入白刃,那种贞子缠身的既视感非常强烈,并且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呢,现在的场面,看起来是一个粉嫩小姑娘在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土肥圆;实际上是一百七十五斤的纪春波在掐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但是脖子属于纪春波。然后最为无赖的是,郭展玫那纸片一样轻轻薄薄的身体,反而很难甩掉。

    可是纪春波完全不明白,时尚编辑部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更为羞耻的是,郭展玫似乎也发现了纪春波真的就是饭桶怂逼体质,根本没有什么武功或者内力能使出来的迹象;于是铁钳小手从脖子上松开,然后对着纪春波一顿提肩折臂踹膝盖,纪春波就蛤蟆跪地被郭展玫踩在冰冷的水泥广场地面上了。

    此情此景,此地此刻;屈辱和寒烈的感受,突然打开了被纪春波自己所封印的,最黑暗最不堪的记忆…话说回来,村体育活动室,不就是当年的村北的台球厅么?只不过公路改建了,老槐树被砍伐了,台球厅的老房子被翻修重建了几次;这黑暗的十字路口中孤寂的灵魂们都被超度了,或者说梦醒了,飞走了,而已。

    笑眯眯的冷血女杀手郭展玫,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开了什么。

    “……时尚,你要搞你的时尚……就搞么!”纪春波用喉咙里最后一点气,挤出微弱的呻吟声。

    “呀——”郭展玫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因为突然间,郭展玫发现,自己踩在人家背上那价值1280元的加绒复古烟熏靴变样了——变成了她妈妈才会喜欢的驼色韩版松糕,带大铁片子那种。

    “啊——?”

    郭展玫马上又发出了第二声凄厉的惨叫。

    壕掷俩月工资海淘来的范思哲法棍牛仔裤——短发的郭展玫,虽然不是山村贞子,但是她可是拼了命尽量抄袭三吉彩花在打扮自己的——赫然变成了……极尽羞耻的人造革渔网裤,两边带铆钉那种!

    “干!”郭展玫对着纪春波撅起的屁股,一脚踢了过去;纪春波哇的一声滚出去几米,郭展玫眼前却也是一黑——这不是心情和血压造成的,这就是头上冒出来的过量发丝造成的物理遮挡;她用手一撸,赫然发现那竟然是姨妈红色的重金属爆炸大卷烫!关键是,这绝对不是假发,因为她使劲一薅,头皮极痛;这就是她头上长出来的超级非主流桀骜之美!

    “——还说你不会武功?”

    郭展玫真的暴怒了,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清新甜美都市小清新啊。

    她没有社会关系屏蔽,她全家人都以为她在北京的大国企保密单位上班,她下了班之后都是以活泼但是娇弱,有学历但是不太聪明的清纯好嫁风出现在家人朋友尤其是男朋友眼中的啊,虽然亲戚里外同学朋友也都知道这小妮子人前人后肯定两幅脸孔,但是没有人知道另一幅是十八罗汉啊!她对她身高一米八五在中石油上班的帅气男友说,她是图书管理员啊!男朋友最喜欢的就是她那其实根本不存在的恬静温顺的知性温柔气啊!

    所以现在的造型是什么……?郭展玫看着自己身上的穿戴妆发,昏天暗地,她的美好的精神世界和信仰——都崩塌了!

    “哇,魔仙堡都派人来了么?”

    广目大天王躲在村文化活动室的窗户后,对着郭展玫放冷箭。

    李蔓芸试图绕后,接近纪春波;但是看到了郭展玫的新造型,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耿鸣这个怂逼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哼哼道:“别了吧,我提醒你们,葬爱可是一个家族。”

    随后,广目大天王优雅地捏着一根黄鹤楼,深思熟虑状地抽了起来。

    其实耿鸣也是视觉系——虽然不是非主流乡村视觉系,但是他从上座罗汉混到诸天四王再到如今大天王,他都是团队里的那个看起来最勇猛最凶悍的大石狮子;实际上么,他的身材和外貌,主要就是一个造型上的作用;短兵相接物理战场上,他不是有效战力。

    又急又气的郭展玫不管那套了,三步两步来到纪春波面前;双手对着纪春波的肩膀一提,就把纪春波抓了起来——虽然她的武功叫“度厄雷音手”,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吸收了古典摔跤和以色列搏击术产生的现代杀人技巧,郭展玫当然是扭不开矿泉水瓶盖的,但是她最喜欢使用空气绞刑架了;也就是说——她把纪春波举到半空中之后,一只手抬着纪春波的下巴一只手牵住喉管,要纪春波双脚悬空之后享受窒息。

    纪春波浮肿的脸瞬间就变成了猪肝色,鼻孔和嘴唇开始流淌出恶心的分泌物。

    “算了吧,他真的不会武功唉。”广目大天王阴冷无情地盯了一会,用烟卷指着郭展玫喝斥道。

    “那这是什么?鬼上身吗?”郭展玫带着哭腔哀嚎起来。

    “你这小姑娘,平时看起来又欢脱又洋气;心胸也太狭窄了吧?这是哥特非主流,表现主义的一种……噗嗤……我编不下去了。Anyway,这就是你殴打观音菩萨的下场。虽然我们开会统一了口径,但是我真的觉得他就是观音菩萨。”耿鸣无奈地看着那蠢钝肥腻、浑浑噩噩的纪春波;扬了一下烟灰。

    “什——什么菩萨?”郭展玫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就算盛连营没有给你们详细说明情况,李远坪都没有告诉你们什么吗?”耿鸣冷笑着问。

    李蔓芸和郭展玫茫然地对视……李蔓芸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笑出来。

    韦陀meangirls不是塑料姐妹,但李蔓芸平日里没少因为穿着打扮被这个姐姐阴阳怪气指头数脸。现在看到郭展玫如此寂寞地葬爱,她心里真的有点……激爽。

    “唉……而且他没有显化,也不会再进化;这具肉身,就是官方唯一指定标准观世音菩萨第二十三化身童子观音实体具象。没有变身了,没有高级形态,他也没有什么神通遮罩来掩饰自己考验别人,观音菩萨就长这样,然后大专学历,河南农村户口,还在考科目二,本座曾在北京施天眼神通观察他在驾校的学习情况,这么说吧,他给教练送一个华子厂或许能过吧。而且各项医学指标显示:他已经完全融合降世,是目前地球上存在的最强菩萨,比他上一个化身还要强22.21倍。没有人通知你们么,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都在ICU,十殿阎罗中的八殿都被他打回地狱失联中……地藏菩萨昨天夜里和观音菩萨对波,唉都告诉荷花不要站左边了,不信——结果输了,被打到再起不能,今天开始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不出来了,孩子上学都不送了,据说抑郁症要请长假。唉seriously,这就是观音菩萨,The观音菩萨。大乘禅宗合并显化次世代观音菩萨!”

    “唉……?”李蔓芸发出一声痛苦的唏嘘。郭展玫暴怒地撕扯这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红毛。

    这些高级的罗汉们当然都见过菩萨。文殊菩萨像是潜伏里的李涯活到了解放后,普贤菩萨像是一个发胖的二手玫瑰主唱,地藏菩萨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药王菩萨看起来像是莆田医院广告上的妇科医美主任——这些都算了,无所谓的——因为金刚罗汉对她们来说不过就是一个职称,她们没有谁是佛教徒;这些菩萨,都不怎么出名,不重要。

    可是观音菩萨不应该是女的么?

    嗯,行吧,虽然她们也多少知道菩萨其实没有性别,外观只是一个显化——但是从小到大她们被宣传灌输的观音菩萨的印象——就是一个知性温柔慈祥大气虽然仔细想想有点绿茶心机的大姐姐啊!

    所以,面前的这个——是什么玩意啦?

    纪春波高一米七但是体重上搞不好两百斤的胖子,他的五官别说不端正,甚至都不对称——关键是他的死鱼眼看起来愚蠢而又猥琐,四肢仪态也都没有半点教养的痕迹。现在他身上最明显的异于常人的特征,就是在清晨的阳光中,他的头发明显在出油。

    “——我倒是听公主说过,观音转世,会是魅魔之躯——白魅魔,白二那种容貌,是旷世绝尘的美男子啊!”李蔓芸颤巍巍地说。

    “不要物化我们男性!”耿鸣白了一眼李蔓芸,随后道:“总之。我们打不过他的,我们只能来公关……”

    耿鸣说着话,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衬衣敞开一条缝。

    随后他大踏步,走到纪春波身前,扇动身上阿玛尼雪松香水混合黄鹤楼精品香烟的成熟雄厚男神神经毒气;俯身,把纪春波拉了起来。

    纪春波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呕吐物,瞥了一眼耿鸣;叹息道:“哇,大哥,你好帅啊……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帅的人哦?”

    “唉——”耿鸣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一枚手绢,轻柔地给纪春波擦着嘴;另外一只手,揉着纪春波的头发,温和慈祥地说:“相信我,你也可以变成更好的自己。”

    纪春波痴痴呆呆地看着耿鸣的脖子和胸线,泪水满溢了眼眶。

    老实人也可以是个色痞,菩萨身也可以是肉食系,

    纪春波不说谎,他觉得眼前这位身若云中高山,鼻额如苍空峰峦的大哥哥;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活着出现他面前的最英俊最雄壮的男人。这男子美到让他都觉得有点窒息,心里的激动和羡慕溢于言表——关键是这大哥哥的眼睛,像是那种泛着极光的冰海;让纪春波清醒地知道那海水之下其实是无尽的黑暗深渊,但是他依然愿意投身进去,在那寒冷的世界里永远沉睡……

    “Yue——”李蔓芸和郭展玫发出恶心的唏嘘,双双后退几步。

    耿鸣的美貌是真的,但是有其市场局限性。对于二十几岁的小女孩们来说;耿鸣于其说是冰海深渊,不如说是海面上腐烂膨胀的鲸鱼尸体。这位领导的口碑和作风在新一代金刚罗汉中非常不好,属于把油腻和绿茶的特征混合熬煮到极限水平的漆黑剧毒化合物。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道理虽然好懂;但是又见到耿局长光天华日地在演霸总偶像剧,关键还特么真的能生效,两个小姑娘还是很想吐早饭——还好,今天突然被叫来加班,根本没吃早饭。

    “哥哥不会害你呢,来,哥哥带你去北京。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耿鸣抬起手臂,伸手,揉了揉纪春波的前额——纪春波的头顶有个大血包,所以摸头杀只能额压杀。

    “好的。但是,我总得回家和我妈妈说一声吧。”纪春波看着耿鸣的眼睛,痴痴呆呆地说。

    “你妈妈和我们一起去,她已经上了我们的车啦。你受伤了,很累吧。我可以抱你去的——来哥哥怀里!”

    耿鸣伸开双臂,鼓起胸膛;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嗯……”纪春波害怕了,他太激动了,这是他能享有的福分吗?当然了,纪春波看不到,耿鸣脚下的影子中,钻出一条漆黑的蟒蛇,绕到了他的背后;在空气中暴涨身躯有了两层楼那么高,张开了大嘴,正打算一口把纪春波整个人吞下去。

    “贱人——敢动我外甥?”

    天上传来太乙真人的爆喝——他的声音一般都其实很绵软,带着师奶杀手的温柔情调;但是现在他喊出了摇滚怒音,感觉真的生气了;随着他愤怒的嘶吼从天而来的还有脱手飞来的七尺青锋。天降神剑,瞬间把漆黑的巨蛇斩成两段,化为一地散碎的妖气。

    七尺青锋可不是什么师门传承的古剑,而是太乙真人文化秘传输出培训出来的芬兰道士们在挪威的原子冶金研究所中,极夜时间熔炼金属,极昼时间加工打造,耗时五十年订制出的:现代纯阳冷兵器!在吉祥传媒弘扬传统文化的武器锻造综艺《诸神之剑》第八季也是全明星季上,第一季到第七季的所有第一名神器被这把看起来平凡普通的不锈钢大三角剑捆在一起切了,当时太乙真人微笑着给这把剑命名“七耻青锋”——但是综艺节目组很懂事,把这把剑名字的字幕打成了“七尺青锋”,太乙真人也很懂事,索性就叫这把剑七尺青锋了。其实这把剑没有七尺,全长也就120厘米吧,而且质量也就只有1.45公斤;唯一值得注意的点就是这是至阳至刚的圣剑,必须是正直纯洁的童贞处男才能触碰;包括且不限于女性、娘炮、无论10的男同性恋、各种跨性别人士;摸到这把剑就会窒息,在三十秒内失去生命体征猝死。

    当然,在太乙真人的纯阳神通的挥砍特别是这种导弹级的定点投掷下;七尺青锋会让所有活物都马上死。耿大天王听风辨物,公司第一直男的他也闻到了死亡的血腥;看到自己的黑暗妖术已经被正义神剑斩杀——他立刻缩回了去拉纪春波的手,捂住脑袋一个转身,化为一道红影就在空气中消失了。

    呐,这就是职场内卷的复杂性——卧推200KG的肌肉男其实是妖术师,白纸小美人是物理搏击近战。

    从天而降的七尺青锋几乎无声无息地穿透了村文化活动站广场上的水泥板,钻进地里去了;太乙真人秃鹰般下落,道袍如同一片乌云,遮住了纪春波;再一甩手,七尺青锋已经再次被他提到了手中;他捏着剑,浓眉深锁,怒视着头顶那支楞着迦楼罗双翼拿着公主剑的普外专硕甘露上座第三罗汉郑雅旻。

    毫无疑问,太乙真人知道敌军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人物是谁。MeanGirls中那个不动C位,美丽,大方,人间富贵花,但是已婚的郑雅旻。郑雅旻是一个祥和淡定的大姐姐,平日里也不娇奢跋扈,但是吧,有一个小数据可以证明她深不可测的实力——她在公司仙女们组织的幻境宫斗游戏中,十二个不同朝代版本中,取得了一百场不败的战绩!所以她有两个外号,一个公司内喜闻乐见的是韦陀宫的“宫花”——还有一个是女性宫斗游戏界的“无敌太后”。

    郑雅旻法号“桫椤云鹰”,意思是说是神树中隐藏的猎手,她的神通是只要她的物理位置比敌人海拔高,敌人的攻击就无法击中她;所以她是一个喜欢占据高空飞来飞去的wonderwoman。而且郑雅旻是大星穹地狱神龙领主也就是靖刃的贴身护卫,她深得公主武功真传,且特别善于飞行——其实单论飞太乙真人也未必不能达到这种小丫头片子的高度,但是吧,领导当太久了,专车专机坐多了,上古大仙人也不自己飞的时代,他飞太高就会不适应,会缺氧,头晕眼花;在郑雅旻面前根本抢不到海拔,上座罗汉神通都是无漏神通,正面迎击根本没有破绽,即便太乙真人手持神剑,也不能正面突破。

    “小波,不要中了他们的妖术——他们没有好人的。你要跟我走,我带你去你小姨家,她才能带你们母子去安全的地方!”太乙真人举着剑,望着天;却对身下的纪春波说。

    “小姨夫,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春波不耐烦地问。

    “你不能去北京。如果你进了北京,你就真的变成观音菩萨了。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哦……为什么是观音菩萨?我都不信佛,也不信教的。这都哪跟哪啊?”纪春波又生气了——电信诈骗都没这么夸张好么?他知道诈骗传销什么的会搞智商筛选,但是感觉给他设置的筛选门槛也有点太低了,幼儿园大班分流考试都搞不出这么糊烂的问题。

    “我他妈的哪里知道啊!但是你千万不要再施展你的神通了,你每用一分神力,你就会丧失一点人性,如果你还想作你自己,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有超能力拯救世界!等我带你到你小姨那里,要她解释给你听吧。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太乙真人万分殷切地嘱咐纪春波。

    但是这句话没啥用,因为纪春波没法不看天上出现的奇观。

    那空中的郑雅旻见太乙真人落地;扇着翅膀,再次飞高高;那纯澈碧蓝的晴空天幕,随着这女神翅膀的扇动,渐渐浮现出淡淡的云纹,云纹涤荡交织,形成一片片巨大的蕨叶,蕨叶森罗悚然,形成一张扣住大地的巨网,郑雅旻施展了她的终极奥义:桫椤云阵。

    桫椤云阵是十八罗汉中的组织技能。

    在这个阵法中;所有的罗汉金刚共享彼此的上座神通;且只要一个罗汉金刚还在云阵之中,敌人即便穿透跨越这如枝如蔓的云层,也会瞬间回到桫椤云树的树根之下——总之这就是一个全面覆盖火力网。但是今天这个云阵其实火力也强不起来,只有原本躲在停车场后的两个男罗汉也飞上了云阵,一左一右寂寞地挂在云叶上。

    “——干你娘;李远坪;给我滚出来!”

    太乙真人望着天上的阵势,愤怒地狂啸。

    “清微子部长,不对,太乙爷爷!这才不到上午十点,猪猪大王还没有起床呢。韦陀MeanGirls和日月双子是我带来的啊……盛连营被迫下凡去国贸时尚编辑部里当编辑了,韦陀宫的领导权和指挥权当然暂时由我兼任。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红风乍起,耿鸣双手捧着一盒精品黄鹤楼;发出那种反派得逞的狂笑。

    终究啊,被分家独立出去当纪检局局长的耿鸣;内心里还是有对原生单位宝座的怨念呢。笑了几声之后,他谄媚地供奉着烟,走向太乙真人。

    “滚你妈的蛋,闭上你的鸟嘴。不要和我讲那些狗打连环的废话,本座此刻必须带走这个外甥。不惜任何代价,你个卖屁眼的蠢驴,这里不关你事,不要成为那个代价!”

    太乙真人拧着眉毛,持剑对着试图靠近他的耿鸣狂嚎不止。

    “清微子部长,文殊菩萨在病床上休克前,用最后一丝真气允诺了属下,只要把观音菩萨带回公司总部,他就可以保送我的全部五个弟弟上高新一小!那是我们西安最好的小学啊!所以……”耿鸣说完沉重地点点头,耸肩。

    “耿局长。本座根本不关心他是不是观音菩萨。但是本座承诺了观音菩萨的小姨,只要能在今天正午之前把外甥送回她的妖宫。我们就永世缘尽,相忘须弥。那个傻鸟婆娘再也不会来纠缠我。当然了,这话我是不信的。但是,你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兴师动众地来我们轩辕圣地拿人;请问,你让我这个大哥,怎么还有什么脸面对三清教众泱泱七十二支弟子?”

    “哎呦喂,清微子部长哦。萍萍姐那边我去给你公关,我给你们批去马尔代夫旅游的条子。女人嘛,哄哄就好啦。这个季节的啪黑也不错——啪黑就是法语啦,巴黎的意思。然后再给你们集团弟子,每人发一张胖东来购物卡。再说了,你们也不想让观音菩萨在你们的地盘里慈航普渡狂飙车吧——他是你外甥,你教一下啊,你看到过他考科目二么?我们把他带回总部,也就是医疗看护和限制出行而已。您何必这样破坏公司的团结,让我们的组织工作难堪——”

    耿鸣的公关话术刚刚说完,就觉得头皮上划过一阵热风。

    太乙真人的七尺青锋上多了一层黑毛;耿鸣的头顶被推成了板寸,留海也没了——可见他的额头现在其实M秃的也有点严重。

    “留着你的臭嘴去舔龙王的屁眼吧。我的外甥不能离开轩辕坟,这没得商量。今天,就算你们世尊如来挡路,本座也敢血漫娑婆树,平推灵鹫宫。要你们三世佛都特么提前下岗滚回印度要饭。我们从来没有瞧得起过那些阿三,至于你们这种挂牌批皮的汉奸伪军,本座今天就直接挂路灯清算掉罢。”

    太乙真人提着青锋长剑,道袍随风招展;再没有了以前那种嬉皮笑脸综艺主持的客套相,倒是有几分李春姬上身,怒目凝眉吼得中原大地的都在颤抖。

    “OK.”耿鸣冷下了脸,录音录像都齐活了,太乙真人也把难听的都说了;纪检局长也不用再劝了。他对梭罗云阵上的金刚罗汉们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就又消失了;他的肉体要用在刀刃上,不是这种物理刀刃——所以从大局观和组织原理上,他肯定是不直接参与这种阵地战的。

    桫椤云阵上突然对着太乙真人投下一股聚焦光束。

    那是第五罗汉AKA“销冠牛郎哥”——法号是意为骄阳烈日聚焦世间的“恒世执镜”孔翔,在给太乙真人上标靶。

    牛郎哥基本上午十二点之前是起不来床的,所以这么一大早来上班他有点撑不住,哈气连天眼神呆滞地举起左手——其实他手上也没啥特效,但是乙真人的头顶出现一抹太阳的光照。

    左边的蕨叶与孔翔对称的位置上,禅座着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三的秃头,紧身的黑跑步服非常直接地显现出他身上夸张的肌肉——这是自然健美冠军、上座第七罗汉、“顽墟月影”欧琦AKA“澳龙雌父”。

    “——还有吗,就这么几个人,瞧不起本座?”太乙真人持剑,蔑视着云树喝道。

    “泼尿男孩、阳台园艺种植协会、五岳公务员都有各种原因来不了。李远坪一家要去参加金苹果歌唱比赛。我下午还要去参加三狗和四狗的家长会。清微子部长,不如我们回归平静的生活……搞什么呢,好烦哦”

    桫椤云树的树干上盘旋出现了一条炽烈的火焰金龙,耿鸣蹲在龙头上无奈地抓下巴抱怨。

    但见梭罗树上日月当空,背后又有皎然旋元和华幢天戟左右堵截;太乙真人抽回道袍,拍着浑浑噩噩的纪春波的肩膀说道:“外甥哦,听没听过这句话?最高端的食材,往往需要的是最朴素的烹饪。呐,打架这回事也是同理,最高端的战力,根本也不需要这些浮华的特效。嘿嘿。”

    太乙真人说罢竟然窃笑起来,他懒懒地抬了一下肩膀,突然又把七尺青锋插进了村文化活动室广场的地砖里,然后双脚一弹,秃鹰一样合脚尖蹲坐在剑柄上;右手的袖子缠住了纪春波的腰,继续笑嘻嘻地说:“哇,真是苍蝇抱屎条,靠到大山了。”

    说罢他抬起左手,做出好像一个捏着相机拍照的手势,似乎用假想的镜头对准了梭罗云树和树后的真正的太阳。随后他开始缓缓弯曲手腕,好像要把相机倒置拍摄一般。

    纪春波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以,可是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朝一边滑动,视线不远处的公路似乎也在偏斜,然而小姨夫突然把他和道袍袖子一起拎到了身边,心平气和地叹道:“天罗地网又如何,我们只要把天和地倒过来不就得了么?”

    “妈了个逼的哦臭流氓,不许破坏自然环境啊!”不远处的李曼芸觉察到了地平线的异常,因为她也发现自己开始平地下滑,于是立刻伸手,扯下了文化活动室的玻璃钢复合门板;顺势下滑,同时把巨大的门板对着太乙真人和纪春波就糊了过来。

    “——呸!”太乙真人头都不回,一个伸髋后旋,对着那75斤的门板就飞出去一脚。神龙摆尾般把门板又反贴着李蔓芸向后踹了出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李蔓芸被门板糊脸也骂不出来什么,门板挂着李曼芸,轰隆一声直接贯穿了文化活动室的空门,横扫一片桌椅板凳,甚至把李蔓芸和门板一起砸在了屋内的墙壁上。

    “小波,闭嘴,闭眼——沙尘暴,要来了。”

    太乙真人冷冰冰地说。

    可不是么,纪春波认真地看到,视线中的世界倾斜的越来越厉害,嗯,马上,不,已经颠倒了。

    这他妈的一点都不科学。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纪春波就知道地球是圆的了——当然了,班上很多同学可能幼儿园小班就知道这件事——但是他的智商也能支持他理解,天和地其实只是一个人类视角中的概念;但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纪春波也学了地心引力牛顿第二运动定律,知道什么是地心引力——当然,班上很多同学小学二年级就知道了。嗯,所以,纪春波很迷惘——天和地在人类视角上倒过来可以成立,但是辽阔的土地遥远的天际线还有城建绿化带停车场还有村文化活动中心怎么都不可能和他一起就这样失重翻转;但是转念一想,牛顿几个定律来着?毕竟他初中就被分流了,都没有上过正经高中;可能后面还有什么高阶先进的物理原理吧;就不说远的,他们村里就有好几个退休老师说自己推翻了牛顿力学发明了永动机啥的,啊,学海无涯,世界真奇妙啊——但是好像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吧。

    “清微子部长——你这是要干啥?你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乾坤倒转翻天覆地,你可是太乙救苦天尊,你把天下苍生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危至于何地?”广目大天王惊慌失措地喊道。

    “干你个娘个熊,河南的一个村而已,谁他妈在乎?”太乙真人狂蔑地瞪了一眼耿鸣,手腕弯曲的更深了——天空和大地倒转了,但是重力方向却没有变;那刚才还金碧辉煌绽开天宇的桫椤云树现在也偏斜了,像是一棵在风中摇晃的大扫帚。郑雅旻张扬着巨大的迦楼罗金翅,似乎也无法再固定这个阵型了——因为现在她们的“海拔高度”是低于挂在剑上紧贴倒置的大地的太乙真人了。恒世执镜孔翔看着脚下的太阳,试图也倒置自己,猴子捞月一样试图把阳光掬起来,凝聚成一道射线,抛向太乙真人,却打在了原子熔炉生产的七尺青锋上,折射向了无底深渊般的天空。

    因为重力倒置了,大地上的沙土和瓦砾,真的形成了一阵风暴,席卷了下坠的路灯,电线、不知道谁的电摩托三轮子,当然还有正在瓦解坍塌的村文化娱乐室—这破房子本来就是村长的小舅子承包的豆腐渣,外面开着光鲜,其实就是个钢板房;乾坤别说倒转了,咳嗽一下可不就塌了么。

    更可怕的是,烟尘之中依然亮起一道光圈——红毛非主流郭展玫从光圈中再次钻了出来,她对着太乙真人的屁股就是一拳,太乙真人中计了,再次飞脚,但是郭展玫在光圈中240度转身,瞬间稳准狠地掏出一枚金手镯,咔嚓一声就把太乙真人的脚踝和她的左手铐在了一起。

    太乙真人暴怒,但是只听得“咣”得一声,烟尘中飞出一只——陶瓷痰盂,直接扣在了太乙真人的脸上。当然,伴随着“操你妈”的背景音。但是这个背景音马上就变成了夸张的女高音嘶吼“哇——呀呀呀呀——操——”

    倒挂在小衣服道袍上的纪春波在烟尘之中看到了一个诡异的震撼的景象。

    一个屁股特别大腿特别短的牛蛙一样的男子,双手抠住了村文化活动室广场上的排水井口——盖当然没了,唉,那个盖可是全村的荣耀,是前任传说级的村长,二十年前亲自从北京长安街上偷回来的啊——他呈现一个俯卧撑的姿势,但是他的那粗壮的小短腿夹着一个大奶子女的,这女的右手臂侧过左肩,呈现一个弯曲的弧度,但是右手掌在按压那还有最后5度就完全倒置的大地。

    “噗嗤……”纪春波再看看小姨父,不厚道地笑了——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奥特曼啊,然后这个痰盂真的可以扣进人脑袋上啊——嗯,现在村里文明素质很高,没有人在室内吐痰了啦,那个痰盂其实是用来装水养花的。但是小姨夫一只手拎着纪春波,一只手还坐着那个拍照的动作,所以无法摘痰盂——但是随着那个东北老娘们哇哇的叫声,还有,嗯,那个牛蛙男竟然在说话……腹直肌放松,稳住髋部小姨父无形之中似乎在和谁掰手腕,因为小姨夫那拍照姿势的手指明显已经颤抖了,且明显开始向后弯曲。关键是,他一只脚被人朝着一个光圈里拽,很难集中力气了。

    小姨夫手腕上的青筋暴涨,天地倾斜的角度又倒回去几度。

    但是那个肌肉男的臀桥拱得高高的,把可怕的老娘们架得也更高了——然后天地又掰扯回去几度。

    一道热风吹来,明晃晃的什么东西在游动,纪春波发出一声惊叫:那是一条摇头摆尾的烈火游龙,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用一间房大小的头也顶住了大地。随后耿局长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响起:“哎呦,你们俩配合这么默契的,李蔓芸,不如你和欧琦结婚吧。嘿嘿。”

    这句话是针对华幢天戟神通的一句恶毒的咒语;其实李蔓芸平时也是不太能扭开矿泉水盖超市采购回家俩个购物袋拎不上三楼的小公主呢——但是,李蔓芸是一个能够把负面情绪级数转化为动能的搬天力士,简单说,她的神通就是“扔东西”!请注意,是扔东西,不是拿东西!她想要的喜欢的东西她是无法产生额外的神力去负载和运输的,然后这个抛掷神通也不会产生可控路径和定点瞄准——所以完全不要指望她能产生工业效率和永动机效果。她对一个物体包括人类越讨厌越生气,她能产生的动能就越大。她之所以能成为金刚力士,就是因为她十六岁那年去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泰山旅游,但是李曼芸不想爬山,想坐缆车上去;但是爸爸妈妈不同意,李曼芸被逼无奈只得跟着爸爸妈妈爬山,路上爸爸妈妈还给李曼芸开展了艰苦朴素人生拼搏的鸡汤教育……结果么,那天,泰山又被丢进了黄海。那是二十一世纪以来吉祥社会服务有限公司遭遇的十大生态灾难前十名的危机,八百天神出动各种环境部队、生化部队,运输部队、公关团队收拾了大半个月才把泰山勉强复原;如果不是泰山王拿出那天的监控录像,公司天神任谁也想不到是这个这维稳耗资几十亿的灾害竟然是一次八十元缆车票引发的悲剧。

    但是纵有这般神通,也不妨碍李蔓芸是一个Ikun;所以听到和欧琦结婚这样的字眼,她急了。

    风中突然传来“嘎吱”的脆响,太乙真人的手指突然硬生生折断了三根。

    哇哇大叫声越来越响,小姨父的手指也越来曲——翻转的大地缓缓地又倒了回来!

    嗯,天地反复拉扯,无需等烟尘散去,也知道一切都是废墟了。

    小姨父知道大势已去,突然举起手中七尺青锋对着自己被铐住的小腿就砍了下去,剑影一晃,那只小腿带着脚滚落在地!

    “——小姨父!”纪春波惊骇地大叫,内心里哽咽着下半句:“——我们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吧?”

    可是,小姨夫的左腿上的断布抽搐,长出一只洁白的嫩脚,只是没有鞋袜了。那只断腿残脚就在纪春波眼前陀螺旋转,旋风生长;很快就见一个小姨夫一模一样的黑袍道士出现在乱尘之中。黑袍道士道士嘴中吐火,顺手一接,从喉咙中拉出一把滴着岩浆的弯弯曲曲的腾蛇剑,先对着灰袍的道士头上的痰盂一挑,痰盂碎成几块。灰袍的小姨父不知道骂了什么脏话,提着青剑对着那对俯卧撑男女就砍了过去;这对男女左右散开,小姨夫一个扑空,人没了,他掉进排水井里去了;但是他一个箭步梯云纵,从井里刚飞出来,直冲天宇!可是,天空上又掉下来一个黑漆漆的铁饼,那是来自北京的井盖,砰地一声把小姨夫砸得满头火星。灰袍小姨夫提着剑,半跪在地,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气到哮喘。

    但是黑袍的小姨夫对着地面就一顿乱戳,地面上浮现出隐隐流动,不消片刻只见坍塌的院墙上,那个红毛郭展玫惊惶如小狗从一个光圈里跳出来,且她的头发已经着黑烟滚滚地甩着火星了。但是随后,天上的阳光聚集成的定位光束化成螺旋炮也追着小姨夫“砰砰砰”的投下一片燃烧爆炸;小姨夫也被炸得假发片着火,磕磕拌拌在瓦砾中勉强闪躲。纪春波抬头,赫然看到那巨大的蕨叶云树再次摆正了,但是一条赤红金龙盘在树干正中,那是耿局长的左臂化成的庞然巨物。树上的天使姐姐翅膀变成六扇了,而且她现在手持一个巨大的弓箭,上面挂着一大堆导弹之类的物件;右边的牛郎哥手里直接捧着天上的太阳,把整颗云树照耀成了金树。

    随后,二层楼高一样的肌肉巨人平地起身,实体巨大化欧琦伸臂拖掌;李蔓芸站在他的手掌上,抡着半片倒塌的村活动室墙板再次糊向黑道袍的小姨夫。而那个红毛的郭展玫,街头套圈一样把广场铺满了九九八十一个光环,灰道袍的小姨夫钻进一个圈里,不知道从哪个圈里绕出出来,但是郭展玫总能出现在他的身后或者脚下。非常直观地,对方团队形成四维火力网;只要太乙真人任意一个分身上天,那聚焦光束炮还有导弹哗啦啦狂风暴雨就把他打下来,地面上前后甚至地下都男女大力士和绞杀者围得水泄不通;即便是大号双开的小姨夫现在也是两个脑袋都是汗,身法渐乱,只剩下中年人的倔强在还在支撑。

    “唉,小姨夫——你们不要再打了!为了我,不值得的。”

    废墟中的纪春波对着天空放声大喊。

    可是他的声音,根本无法穿破师尊上神超级英雄们制造出毁天灭地时的噪音。

    在他的视线中,不仅仅村文化活动室没了;拆了修了拆十几年的公路也没了;春天破土鲜绿的长满了小荠菜的田野也没了;再远处,他也看不清了;他只看到破碎的砖瓦土块还在纷纷下落。

    纪春波茫然地摸了摸脑袋,一个清晰的疑问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其实吧,世界上或许根本没有宁静的小乡村,让他躲在任何屋檐下悄悄默默地度过这一生。这个他自以为熟悉的世界,早就开始一片一块地在崩塌。只不过,他一直假装看不到,听不见。

    即便眼前上演着4D环绕特效的超英电影,他还是觉得那么的不真实……确切地说,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这些仙女大神天兵天将却只有一个共同点;纪春波可以确定:没有一个人,是为他纪春波而来;没有,一个他妈的都没有。包括自己的小姨夫。

    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关心,纪春波是谁。

    他们是带着一个故事来的,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对他们很重要的角色。

    他们要把这个角色,这个故事;按在他纪春波身上……无论纪春波愿意不愿意,因为纪春波根本不重要,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值钱。

    纪春波咬住嘴唇,他生气了;他不是容易生气发脾气的人,因为从小就知道,他生气发脾气也没用。

    唉,终究三月春寒,即便晴天白日的,还是有点冷呢。小姨夫就拿来一条他的灯芯绒单裤,秋毛裤都没带来——想想,其实这个季节还是皮裤比较好,自己年纪大了,胖了,也不知道那条皮裤还穿不穿得上?嗯,就,还行……皮裤弹力好,使使劲就也能上身。悄悄生闷气的纪春波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空手换衣服,换好了条油光四射黑亮的人造革镶珠鎏边裤皮裤之后,纪春波一屁股坐断裂的石棉网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超级英雄,他不是神选出来的孩子;他没有惊世骇俗的故事,他的声音和存在无人在意。

    世界正在崩塌,他想回到那个夏天。

    是的,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