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够到外门的把手,没有力气拧开。
意识朦胧间她被人拽着朝后倒去,眼眸回望,看见何川哭成泪人的脸,只觉半是熟悉半是陌生。
“您、您是…厉小姐…?”
男人突然开口,惊愕的看着那个推门而入的人,磕绊了老半天才试探问对方的身份。
男人抬头就看到厉忻染觑了自己一眼,透过那副无框眼镜,眸光冷薄。
身后跟着的楚野瞪了里面的人一眼,随手启动了墙上的净雨开关,天花板上的喷头立马开启,淅淅沥沥的落下雨点。
“厉总……”楚野看着厉忻染把昏迷过去的郁欢拦腰抱起,欲要伸手阻拦。
“没关系,你照实跟她汇报就可以了。”
厉忻染声线温和。
她真的要走楚野也拦不住,只是苦于难以面对厉一霜,原本郁欢就不应该离开住宅,这可是楚野自己把人带出来,还把她弄丢的。
——
令人意外的收获。
车子上,厉忻染让郁欢头枕在自己大腿上,手里拿着毛巾,擦拭郁欢发稍上未干的水痕。
漆黑幽静的眸子里瞧不出情绪。
“厉总,是顾小姐的电话。”
副驾驶的秘书把手机递给厉忻染,后者连眼皮子都没抬,淡淡回了一句,“跟她说我暂时抽不出时间。”
秘书稍一迟疑,眼珠子划到郁欢睡着的脸上,只当是避免声音扰到对方的清净。缩回位置上,为难的挂掉了电话,扣了一段字发过去。
车窗外的世界飞快的倒退,直到天边隐约有了白光,车速才在一个地下停车场里停下。
——
他们没有离开京城,只是从郊外换到了市中心,郁欢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时,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女人在细心给她擦拭身体,见她有了意识,也只是报以一笑,加快了速度给对方换上干净清爽的衣物。
郁欢本以为自己还在厉一霜家里,可眼前的摆设全然陌生,装修奢华,布置也是一股子暴发户的纸醉金迷,桌子和沙发上摆着许多玩偶和叫不上名的饰物。
就连头顶的琉璃吊灯也是价值不菲的压迫,郁欢捏了捏额头,拼了命的回忆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郁同学,好久不见,你果然还是和小霜混到一起去了。”
一道磁性清冽的嗓音从旁边传过来,郁欢寻着声音看去,就见那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杯热茶,悠悠的放在桌上。
黑色的长直发柔顺又漂亮,骨感高挑的身形,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衣道不出的禁欲,如墨的眼眸仿佛是沾染窗外的风雪,眼睫垂落至半,掩住了里面的冷漠。
该如何形容呢,厉忻染长得和厉一霜有三分相似,不如厉一霜的惊艳,而厉一霜也没有厉忻染的清冷矜雅。
她好像一直守在这里,杯子里的茶冷了一次又一次,又换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终于等到郁欢清醒,才停下了这无聊至极的消遣。
厉忻染眼眸柔和,温柔的让人溺毙于假象,“我都听说了,你们似乎一起做了些很过分的事。”
她的声音明明如同五年前的记忆里一样温柔,可是为什么现在,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抗拒。郁欢咳嗽了一会,接了那杯茶,大口大口的往干涩的喉咙里灌。
缓了半响,郁欢才从失态里收敛,“对不起厉教授,我没有选择余地,厉小姐是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若您恼我没遵守承诺,我愿意承担后果。”
“为什么不先想办法联系我,我不是给了你方式吗?”
“事情复杂,关联甚广,我认为您完全没有理由帮助我,于我有救命之恩,本身就是还不清了。”
“撒谎,”厉忻染声线冷了下来,“毕竟小霜以前很喜欢你,她性格脆弱给点甜头就能操控,与其找我解一时之困,不如旧情复燃来的长期稳妥。”
“…什么?”郁欢手中一颤,空掉的茶杯顺势跌在被子上,她好似听见了什么弥天大谎,整个人都给吓宕机了。
谁喜欢我?
“小霜的父母早逝,是我力排万难收养了她,我把她藏在我的花园里精心栽培,不让任何脏东西接近。”
厉忻染顺手捡起那茶杯,放在床头柜上,凉凉的眸子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若不是一个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花园,更不会认识到你。”
郁欢完全惊诧住了,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极大,她就那样轻描淡写,平静的告诉自己为什么厉一霜会有那么长的一段社会空白。
“我喜欢花,但花是脆弱的,就像韩颂夏一样,轻易的就逝去了。”
厉忻染眼里哀伤了一会,再次抬眸,又是那般透骨的冷,“现在你和小霜一样,不、你比她要好些。”
“您误会了!厉小姐并不喜欢我,还有,我现在正要离开,不会在和她见面的。”
郁欢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却不想幅度过大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而那个人也只是幽幽的看着。
思绪混乱间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开始变得扭曲,那温柔又清冷的厉教授突然换了一个人,她救自己帮自己都是出于目的?为什么呢,如果都是因为厉一霜,那她对厉一霜的控制欲根本上就超越了亲情——
厉忻染笑了笑,“你呢?也喜欢她吗。”
完全就是一个既没道理,也很荒唐离谱的提问。
郁欢迎着对方的目光,许是因为想到厉一霜的事情她逐渐冷静下来,“教授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怎么还觉得我会对金主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以我们的相处模式断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
“……”
厉忻染斜了她一眼,红唇翘起冷嘲弧度,转身锁门,径直离开。
隔了许久,郁欢的思绪逐渐回拢,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处全是薄汗,神色顿然倦怠的往后倒去。
一直无法理清楚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直到抓住了厉忻染言语间的一个名字、韩颂夏。
熟悉又陌生,是从上一辈那里听来的名字,是厉一霜的母亲,据说在十多年前死于车祸。
“喜欢厉夫人,失去希望后才是你。”
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这么简单就被自己撞破了,郁欢表现的很平静,这种和自己无关也无法插手的事情,根本没有去记住的必要。
昏迷前的许多事情也都想起来了,在巨大的震惊和慌乱下,眼眸霎时变得猩红了许多,憋在里面的眼泪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四处搜寻手机的痕迹,可哪里都没有,情急之下她从床上爬起,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走出门外。
“郁小姐。”
家里的佣人们都想拦着对方,可郁欢气势过于强硬,根本不允许别人靠近,“不要碰我。”
找到大门后郁欢毫不迟疑的推门跑了,赤着脚踩奔跑在走廊上,颤抖的手不断的去按电梯。祈祷自己能早点赶回那个地方,她要救还被困在那里的何川。
那些人,不、应该说厉忻染根本没打算要困住她,因为这一路的逃跑都很畅通无阻,这是一家超大的奢华酒店,每一层都严格设置了门禁,顶层是博物收藏,不允许外人进入,可郁欢偏生就从这一层下来的。
这让很多人对她感到惊疑,更无法理解的是她这身打扮,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薄薄的天青色睡衣就跑出来。
出了酒店大门后一阵刺骨的冷风恰好袭来,寒意迫使她大脑都清醒了许多,地面如同结冰了一样,她踩上去的那一秒都觉得自己脚心都要被刺透了。
路过的人都对她投来视线,复杂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尽管如此狼狈,但不可否认她是个富有吸引力的美女。
破碎的美感会招来许多人的心软,郁欢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好似听不见耳边的声音,毅然的冲入了那寒冷至极的黑色世界。
“小姐您要去哪?”
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副座上后郁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厉一霜的地址,她越是努力的回忆就越是空白,“海、别墅,你知不知道厉一霜?去她家,快点……!”
她这般语无伦次,还癫狂的模样着实是吓人,司机下意识的躲开了些,警惕的盯着郁欢,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没有开口呢,那个疯子一样的客人又拉开车门跑出去了。
这里来往的豪车不计其数,郁欢一眼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从后座上走下来的女人仿佛给她看见了希望。
“二小姐……”
车里的人对她欲言又止,显然都很是忌惮这次要会面的人。
厉一霜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落雪的黑夜里缓慢的抬起了眼睫,疲惫中掺杂了其他不知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与她完全不配。
如棉絮般的白雪飘飘散散,将京城染上薄白,厉一霜的黑发上也落了少许银白,她从下车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眼眸里的沉静才被打破。
“厉一霜!”
郁欢躲开险些撞着自己的车,踉跄又努力朝那个人跑过去,直到好不容易抓着了厉一霜的袖子。
被寒气冻着的嗓子,说话都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一样,“你到底知不知道何川的事情?那个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对他,那是错的是错的啊!快点放了他!”
“郁欢……?”
厉一霜怔怔地盯着对方看,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她抓住了对方手腕刚想说点什么,眼神却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动作和声音全部僵了回去。
对方的异常举动让郁欢心里一咯噔,她预料到了一样移过视线,同那个款款走来的曼妙女人对上。
穿着香槟色华丽礼裙外披一件白狐裘的厉忻染美得过于耀眼了些,那双温柔的美人眼,却郁欢一种薄薄的凉意。
她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较高的给她打了把黑色大伞,遮住落雪。
厉忻染微微一笑,含情眸着实厉害,哪怕是虚假的笑,也足以勾人心魂。她带着调侃的笑意,“久疏问候,二小姐。”
“……”
虽说是同辈,但两人之间有七岁的年龄差,厉忻染还和厉一霜有着较为复杂的关系在里面。
从那个女人出现后,厉一霜就没有说过话,她攥着自己的手都变得控制不住力道。直到厉忻染在距离二人不近不远的站定,厉一霜这才想起礼数一样,给家主弯了弯腰。
对方回以一笑,温柔矜贵。
“厉小姐…”郁欢知晓厉忻染的心思后也只是想避嫌,这种豪门恩怨她一万个不想参和。
“请您在等我一会。”
厉一霜声线平稳,意外的冷静?这让郁欢有点诧异了。
厉忻染美眸一斜,作为顶级Alpha,她对信息素的要求也不会低,平心而论,以郁欢自身A级的水平连厉家的第一关都过不去。
若不是靠药物改变,一辈子也就那样。
她颔首,随后转身钻入了停靠在边上等候的黑色红旗车里,那一票人也立马散开了去进了后面第二辆车。
这女人当初会短暂的出现在中大任教,是因为那时,厉一霜入学了这里吧。让人惊叹的控制欲,而今虽然松了许多,但仍不死心。
“你说的人,在四天前就已经出院了。”
还带着对方体温和冷香的黑色大衣披在了自己身上,郁欢从厉忻染那边收回视线,却不想被厉一霜拉进了车里。
倘若不是突然的近距离接触,郁欢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冰冷,厉一霜贴着自己的时候,感到非常的灼烫,怀抱让人熟悉气息。
李想和李念都默契的下车,把空间都留给她们。
“四天…前?”郁欢脑子没转过来,自己昏迷前明明还看见何川了,怎么一睁眼就是四天后了。
“你不知道吗?你都离开九天了。”
厉一霜把郁欢放在后座上,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她自己蹲下身,握住郁欢冻得青紫一片的脚裸,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那人回暖些。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带过了这九天的时间。郁欢面色微苦,自从和厉一霜认识后她的身体健康就好像坐了云霄飞车一样,突然就坠入了谷底,变得像个病秧子。
“那他还好吗?”
“哪方面。”
“做了手术,改变信息素后的所有不良症状。”
“啊……”厉一霜眉间轻蹙眉,那表情完全就是不知晓答案,“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她或许从开始就不在意这个人,所以既不关心也不正视吧。那样的话,郁欢觉得还能接受,何川的事情是意外。
“想起来了、就是五个月前,当时我想带你见一见来着。”
厉一霜揣着对方的裸足,低着头,语气是那般的冷淡:“那时你男朋友情况就很差了,我想着用他刺激你,结果你自个先倒了,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忘了这事。”
“那现在用他刺激我也来得及。”
“算了吧,你现在都一副快死了的样子,继续折腾就没命了。”厉一霜说话时终于抬眼看她,像往常那样,冷漠之余,又细节处透露的珍惜。
郁欢默了住,清冽见底的眸子慢慢覆上了一抹沉沉晦暗。
两辆车之间隔着的距离不算远,原本下着的小雪逐渐变大了许多。
漫天的飘雪,用银白装饰了整个世界。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
厉一霜半跪着,而郁欢的脚搭在对方的腿上,自己被她勾着脖子,低下角度迎合她贴来的吻。
温柔细腻,缠绵到让人误以为她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直到等待许久的红旗车按了声喇叭,厉一霜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对方,对外面那个人,可谓情绪压抑,带着种难言的复杂。
她扫了眼郁欢,“我得过去了,你冷得像块冰,回去后洗个热水澡就直接睡了吧,医生……”
话还未交代完,郁欢就开口打断了她。
披头散发,面容苍白憔悴,怎么看都和上层不搭边的女人,却能把脚踩在一个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衣着都属顶层的人身上。
郁欢笑了一下,眼神晦暗,极其缓慢的从唇间吐出自己的疑问。
“厉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第一次,可现在不觉得了。”
指尖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你和,教授之间发生过什么吧,她也像你对我这样,吻过你吗?”
车内的氛围仿佛跌到了冰点,因为自己触碰到了某人一直以来都绝口不提,但又触及心底的东西。
厉一霜的桃花眸里浸满了寒意,看郁欢的眼神也变得深痛恶绝起来,抬臂的瞬间打落了郁欢接吻时自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自作聪明些什么,恶心。”
她钻出车外,郁欢的视线就麻木的跟着对方,这才发现,厉一霜大衣里面穿的也是件独一的高奢,她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来和厉忻染两个人去参加什么宴会吧。
厉一霜关上车门,对走过来的李念说了几句后头也不回的上了那辆等候许久的红旗车。
两辆车一左一右的分道扬镳。
“我们抄近道回去,我已经通知管家给您准备热水了,医生也会在陪护在您身边的,请放心。”
是李想和李念送的自己,车上好像还留有那人的木香,郁欢对李想的话无动于衷,看了眼自己泛着微紫的手背。
很随缘的报了个地名。
“啊?这个地址,是那个何川吗?”李想觉得熟悉,竟就直接问了。
旁边的李念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能被允许的话,我想亲眼确认他的状态。”
郁欢现在没有手机,行动受限于他们,笼中鸟的可悲也不过如此,连自己的命都快不能做主了。
“没问题,就去那吧。”李念率先开口,她看出了郁欢状态的不对,很像那种抑郁症爆发的前期。
迈巴赫开下了高速,驶向另一条路线。
“今天差不多是二小姐离家后的第六年,她一直不喜有人把她和厉总放在一起说,这是我们下属熟知的禁忌,郁小姐,这不是故意的”
李念想安抚一下郁欢,给她递了个红苹果,“吃个水果吧,饿不饿,车上有零食储备。”
李想一听就高兴了,“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保证每个都嘎嘎好吃。”
……
李念叹了口气,收回僵了半天的手。
郁欢头靠在车窗上,神情倦怠,那毫无记忆的九天时间,还是给她留下了实际的影响,就算是一直输液,也只能顶一时啊。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这下全都瘦回去了。李念暗暗打算,回去后就启动紧急增肥计划。
——
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就是厉一霜喜欢自己,最可憎的也是厉一霜喜欢自己。郁欢回想那桩桩件件,气的直发抖,到最后发出了一串低沉破碎的笑声,格外的渗人。
车子稳稳的停在了那栋楼下,郁欢想下车的时候被李念拦住了,不由分说的把一双崭新的白鞋穿在她脚上,还给她裸露的脖子多加了一条宽大的围巾。
这还是李念从车上下来时特意跑去买的。
厉一霜的黑色外套质量挺不错,很防风,保暖。郁欢一个人跑上楼,这里没有电梯,是何川暂时租住的地方。
开门的是那个熟人的男人,他瘦很多很多,有些瘦到脱相了。他看清来人,很上惊喜的给她让道,欢迎她来。
郁欢终于是露出笑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两人谈了许久,何川对自己如何接受改造手术的事少提了很多重点,他一直躲闪郁欢的问题,也不似以前,看见郁欢就总想耍脾气挽留。
外头雪变小了些,他起身道,“我去开一下窗户。”
屋里的空气确实有些浑浊,郁欢见何川踉跄了一下步子,下意识去扶他。
没成想对方就跟被什么洪水猛兽咬了一口一样,大声的怪叫起来,夸张粗鲁点甩开郁欢的手,抱着手臂不断的后退。
怪叫中夹杂着哭腔:“c你的,别动手动脚!呜呜呜,c了真的受不了,恶心,恶心!!”
何川的突然发疯,吓住了郁欢,对方跟拿了个大喇叭一样,边嚎边哭,这可不是居民楼,很快就有人来敲门了。
结果就是那人更疯了,直接躲进了房间里鬼喊鬼叫。
“他的特殊治疗很成功,Omega信息素完全稳定,但也因为隔离的那段时间,落后下肌肤接触方面的极端亲密恐惧症。”
李念突然出现,确保了郁欢的无事,“这种情况您是无法帮助他的,给他一个私人空间,他会慢慢冷静下来。”
郁欢呆呆的站在屋子里,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