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竹望着独孤景暴怒的模样,眼眶溢满了泪水,随着那一声打掉的话音一落,他的泪珠也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像是他破碎的心一样,碎得七零八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难道之前的一切宠爱全都是假的吗?
就像他们的开始,就像他的人生,都是假的。
他在永远也没有办法做一个正常人时,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为了对方考虑,他甚至不耻下贱的用一个男人的身子去怀孕,他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难道他眼前的陛下就从未期待过吗?
自己在他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呢?一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玩物吗?
独孤景前所未有的焦躁,看到桑竹此刻伤心欲死的样子,心中莫名的跟着刺痛一下。
“陛下……”桑竹垂下了眼眸,他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独孤景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对着独孤景说道,“若是陛下今日定要除去这个孩子,那便也除了微臣吧。微臣这般,已经无言再存活与世,也无言回家去面对父母了。”
“你想死?”独孤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样子,瞬间暴跳如雷道:“你竟然想死,怎么可以,朕不允。”
桑竹抬眸,目光决绝地看着独孤景,忽然跪在了地上:“陛下,请赐臣一死吧。”说完便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你……你……”独孤景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整个人看起来的样子,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打乱了所有的人生。
明明不是这样的,前世的时候,桑竹分明是自诩君子,被自己强迫屈服,也是不愿意的,避子汤更是从来没有停过,如果不是自己偶然发现并且逼他停下了那个避子汤,他们前世也不会有那个孩子。
这一世,他以为即便发生了少许改变,但是桑竹喝避子汤这件事,他从未想过再去干涉,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这个孩子不能生,便是生下来了,也只不过是个逆子罢了……”独孤景干巴巴地说着,看着桑竹静若死水的眼眸,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语言从未如此无力过。
桑竹见他不说了,便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若陛下不赐臣死,臣便退下了。”说完也不等独孤景答应,径直站起来,僵硬地往外走。
门口的侍从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前去招呼,可是他谁也不理,整个人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走到宫门口,马上马车,到了家门口,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将自己给关了起来。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高高的房梁,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在想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
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他抬手狠狠地用衣袖擦去了,而后便用被褥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
外面是父母担忧的声音,但是他谁也不想理,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不想解释什么,见到外面的人有想破门而出的打算,他哭着近乎崩溃地对外面喊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谁也不许进来,都走开!”
外面的动静瞬间止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退下,他能够感觉到父母在门外站了许久,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才极为不放心地离开。
他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说话,谁来了也不理。
桑竹的父亲连忙差人出去打探消息,今日自己的儿子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得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桑竹竟然和陛下吵架了?
果不其然,一日后,朝野传遍了桑竹在御书房和陛下大吵一架的事情,不少人猜测会不会是桑竹和陛下提了子嗣的事情,所以才会让陛下如此愤怒。
不得不说,有时候不合理的猜测却往往诡异的说中了事情的真相。
桑竹确实是因为子嗣的问题和陛下吵架的,子嗣确实是陛下的,只是怀上皇家子嗣的人,是桑竹本人罢了。
第二日,桑竹的父亲桑竹忐忑不安地替自己的儿子暂时告了病假,发现似乎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的时候,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有些被吓到了,还以为是自己儿子异样的身体被发现了。
下朝后他单独去求见了独孤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大臣,他上来便跪下对独孤景为自己那年轻气盛的儿子请罪。
独孤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前世,这位老爷子自从知道自己和他儿子桑竹的关系之后,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的话,老爷子差点没动手将自己的儿子给打死,而后更是多次上朝恳请准许桑竹辞官,要么就让他辞官或者将他调离京城。
独孤景当然都不同意。
老爷子的心态不好了,离开后公开对所有人哭的泣不成声地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入朝为官,身为父亲对不起自己的儿子,让他遭受了那样的侮辱却无法保护他。
他的这番话引来了周遭不少人的同情与附和,并有不少人定力上书,求他做人注意一点,不要再欺负人家世代忠良的桑家父子了。话说的很委婉,但实际上已经是在明面上指责他是一个玩弄大臣不顾天下的昏君了。
独孤景听到这番话十分愤怒,直接就将这位给贬到一个极为偏远的地方去了,又因此处罚了一大堆人,这件事才被压了下去。
虽然不说,但是他知道那位老爷子前世定是恨自己的,只是碍于君臣的身份,让他最终做出的反抗,也只是逼君主让它他离开伤心地而已。
而桑竹也是因此与他关系愈发的差。
想到这些过往,独孤景良久无言。
最后他挥了挥手道:“罢了,爱卿先退下吧,朕并没有怪罪你儿子什么,他既然身子不舒服,那便准他几日的假期。你回去,让他好好想想朕的话,等病好了,再老老实实的见朕,然后再把朕让他做的事情给做了。”
桑梓很是意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似乎是因为没有听陛下的话做某件事,所以才惹得陛下生气的?而且看陛下的样子,他看起来对此并不生气?
不过这番试探,让他知道了,自己儿子的异常,绝对不是因为身体的秘密被发现了所导致的。
只要不是这件事,那么他便半点也不担心。他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成熟稳重,行事从不莽撞,这样的孩子,即便是给他通天的能力,他也绝不会干出什么闯破天的事情。
对于这点,他十分放心。
离开皇宫后,他就回到了家中,将这个猜测告诉了妻子,并让妻子也放心。
但是显然他的妻子没有他这样稳重的心态。
她担忧地道:“既然不是身体那件事,那为何他从皇宫后回来便不吃不喝,将自己封闭起来?定是出了什大事。”
桑梓对自己的妻子道:“我听陛下的口风,似乎是因为陛下想要让桑竹做什么事,但是桑竹不愿意做。这孩子,难道以为朝堂是在家里吗?陛下的旨意怎能不听?不行,我要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轻重的孩子。”
他刚要出去,便被自己的妻子给拉住了。
她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般不讲理,我们孩子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又怎么会轻易驳了陛下的旨意?既然他没有听陛下的旨意,那便说明,陛下的旨意在他看来,有不当之处。”
桑竹连忙捂住了自己妻子的嘴,慌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压低嗓音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被人听去了,可是要惹下祸事的。”
夫妻俩神神秘秘地商量了半天,最后桑梓一锤定音道:“再等一日看看,若他还是不吃不喝,那便直接破门而入,让我这个当爹的进去打醒他。”
其实他们口中的桑竹也不是不想出来,具体的来说,桑竹是那日在伤心过度之后生病了,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肚子也时不时的疼一下,他整个人几乎被折磨得失去意识。
他想,自己也许要死了吧。
如果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父亲不会知道他怀孕的事情,他今后也不会因为陛下和这个孩子的事情再痛苦,同时自己再也不用因为担心自己身体的秘密被人发现而小心翼翼地活着了。
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的痛苦一起折腾着他,浑浑噩噩之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什么给撞击了,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不,那么切身的感受,他隐约觉得,那就是自己。
他看到自己考上了官,入了朝堂,可之后的经历,却和他现在的经历完全不一样。
他被独孤景发现身体的秘密,被羞辱,被占有,被折磨,被玩弄。可若是永远都是痛苦的话,他或许还能干脆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偏偏,他感受到了独孤景对他的信任,对他的偏爱,对他的梦想无条件的支持。
痛苦与幸福总是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人生,也不敢让自己有空闲的时候停下来思考自己可悲的处境,他用许多忙碌的事情麻痹自己,他不断的对自己说,忍一忍就好了,不要去感受,不要去思考。
可是爱又怎么能忍住。
若不是爱因为爱的话,又怎么会那么恨。
他恨独孤景,恨了半辈子,恨到最后,临到死时,才发现他们两个不过都只是用错误的方式拥抱在一起取暖的人罢了。
他原来根本就是恨错了人,他该恨的人,其实是愚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