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得要死。
肖白一手擦汗，一手握着图纸，他是真不理解为什么秦之垚要亲自做监工，连带着他这个小秘书也不得不大老远地跑进山里来，他们在规划区外沿建了一排小房子，通了水电，放了点基础的生活用品，就这么跟工程师还有施工队都住了进来，刚到那儿第一天，肖白就听包工头在那儿私下议论，“秦盛的项目可不能松懈了啊，经理级别的都亲自来盯了。”肖白心想，秦之垚大老远地从总公司折腾到着偏远山村，不把戏演到底，搞出百分之一百二回报率来就不是他了。
刚开始两天秦之垚和他一起在烈日底下晒着，同行的工程师同事没有一个敢抱怨的，毕竟老板人都在这里，他们怎么好意思不来现场，不过他之前隔三岔五就从市里往村子里跑去找那个钉子户，真到人住在这里了，反而却不去了，肖白不知道他们这大少爷是什么策略，也就默不作声。
直到他们住到这里的快要一周的时候，肖白在现场远远地就看见那个钉子户瘸子小老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路过，还往他们这里看，村民偶尔有围观施工的，捡两块废铁之类的去卖，但天这么热，也没人会像他一直在那儿看，肖白胳膊肘怼了怼秦之垚。
“老板，你看那谁。”
秦之垚从图纸上抬起头，姜想就站在烈日之下和他对视着，似乎还想试探性地和他们打打招呼，但周边全是生人，他根本不敢过来。
“秦总，那不是那个钉子户吗？”熊超认了出来，他跟着肖白上门谈的时候，被赶出来两回呢。
“我有点事，你们接着弄。”秦之垚大步走到姜想旁边，对他来说，工作现在是重中之重，但姜想嘛，也是他现在工作中的一部分。
“姜老板，好久不见啊。”
“嗯，你们忙啊。”姜想额头上掉落一滴汗水，山村里的温度虽然比城市中低，但也不可能完全不热的。
“店开了吗，我想买瓶冰水。”秦之垚这大热天的还穿着西装，他比谁都热，就是忍得住而已。
“现在开，我给你送来吧。”
“没事儿，我跟你过去就好。”秦之垚笑笑，他笑容的热度比头顶的太阳还高，姜想总觉得他一看秦之垚笑，心就砰砰跳，人晕乎乎的，像生病了。
于是肖白远远地就看秦之垚配合着姜想的步调，两个人像散步一样远去了，留下一众见识过这钉子户厉害的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不是，秦总怎么弄的啊，这钉子户竟然好声好气的。”
“干活儿，别妄议朝政了。”肖白摇摇头，他和秦之垚一起长大，这太不像他了，要么是他转了性，要么是肖白穿越到另一个宇宙看到的是平行时空的秦之垚，他内心总怀疑秦之垚在搞什么鬼。
说去买瓶水，可肖白一直到中午都没见秦之垚回来，他这个称职的秘书，拎着中午外面统一送来的盒饭就往姜想家去了，不去还好，去了更令肖白目瞪口呆，他们家人上人之大少爷，正坐人家乡间小屋里和姜想一起吃饭呢。
“老板？”
这句老板姜想以为是在叫他，他连忙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筷子，“吃饭了吗？要一起吃吗？”
肖白还没从眼前这场景里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姜想已经起身给他添了副碗筷了，秦之垚看起来很不乐意被见到这副样子似的。
“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家常的东西。”姜想又开始不好意思了起来，毕竟肖白和秦之垚一样，看上去都不像在村里能呆得下去的城里人。
屋子房顶的大吊扇旋转着，吹得身上热度减了些，肖白呆愣愣地坐下，拿起了筷子，餐桌上是凉面，盛着面的竹盘上面还放着几块冰，旁边码着各式切好的蔬菜丝，鸡蛋丝还有拌面酱，肖白把手里的盒饭往地上一放，这肯定是比他拎来的伙食好，秦之垚合着来这儿加餐来了啊。套路人家卖房还在人家蹭饭，这人绝了。
“谢谢江老板，我就不客气了哈。”肖白一见吃的就走不动道，嘴角咧到耳边去了，丝毫没在意他家秦老板冷冷的目光直往身上扎。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吃完了饭，姜想跑到后院去刷碗，肖白从小卖铺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吃，知道姜想可能不收钱，直接塞进了对方抽屉里。
“我说之垚，你什么时候能吃外面的东西了啊，虽然确实还挺好吃的。”
“我怎么就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了，哪儿那么矫情。”秦之垚瞥了他一眼，看后院姜想还在忙活着，“你不好好工作，跑这儿来干嘛？”
“这不给我们亲爱的秦总来送中饭来了，谁知道你有地方吃呢。”
“吃完赶紧走。”
“你不走啊？”肖白有眼力见，但他就是嘴欠，二十多年的小伙伴，秦之垚翻车的次数屈指可数，总觉得有戏看呢。
没成想秦之垚直接站起来，跟拎小鸡崽儿似的把人拽了起来，“回去工作。”
“欸欸欸，跟人家说一声啊。”肖白冲后院大喊着，“姜老板，我们走了啊，多谢款待。”
“等下。”姜想擦着手走出来，从柜台后拎出了一个大袋子，里面都是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他从自己家的小菜园里摘的，“这个你们拿去吧。”
自从那天秦之垚说了菜挺新鲜，他就一直记挂着来的，结了点不错的，就留着放在水井边上吊着保鲜，但是秦之垚老不来，他等了好久，今天才鼓起勇气去施工地看看，没想到真就碰上了。
“哎哟，姜老板客气了，谢谢，我帮秦总拎。”肖白喜笑颜开地就接了过去，见秦之垚还是平常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眼睛里却带着点儿温和的神色的。
“走了。”秦之垚这次这话是和姜想说的，音调放平了几度。
姜想挥挥手，看他们俩人离开，感觉像是中学时代看着在班级里打闹的同学一样，姜想从来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但现在他多少有点体会到那种乐趣了。
于是自打那天开始，天天一到了饭点，秦之垚就突然消失，肖白不问也知道去哪儿了，但问题的关键是还不让他也跟着去蹭饭，然后下午一回来，还总能拎点什么，有时候是雪糕饮料之类的，有时候是洗得干干净净脆生清爽的黄瓜。
“秦总回来了。”熊超拿着图纸站在肖白旁边，喜笑颜开的，老板天天给带吃的，那感情好啊。
“熊超，把这东西给大家分一下，老乡送的。”秦之垚已经跟姜想说过了，但对方还是执意要塞给他，说是救火的谢礼，没什么好送的，但这些天下来，把他们临时办公室都要堆成小超市了。
“哎，谢谢秦总。”
“你看人家小秦总，到底不一般，是有点手段哈。”
“亲自监工，还有那个钉子户，哪回别人去了不是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家秦总，还能从那瘸子那儿带点瓜果蔬菜回来，有两下子。”
“这钉子户迟早要搬的，就等着吧。”
肖白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笑而不语，这大热天的，秦之垚不在公司好好呆着，住村子里，还天天往钉子户那儿跑，这演戏可真是做了全套出来。不过肖白只期望他能早点杀青，这样自己也不用跟着受苦了。
“之垚啊，你最近进展怎么样啊，我瞧那小老板，整天什么都给你，是不是房子和地皮也快了。”肖白躺在床上，他和秦之垚住一个屋，本来是有单间的，但秦之垚美其名曰是要公平公正，和大家一样。
“快了。”
“那就快点吧，我在村里呆够了。”
“赶紧睡吧。”秦之垚看着天花板，房间里只有一个小风扇，嗡嗡转着，并不能缓解多少热度，肖白很快就睡着了，他呼吸重得像要打呼了，秦之垚本就认床，浑身难受，他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外面比屋子里还凉快些，蝉和蛐蛐晚上也不下班，山间全是他们的鸣叫。
秦之垚点了支烟，薄荷的味道微微凉，在口腔和鼻尖缠绕着，外面只有施工现场几个加班的人在收工，推着装水泥的小车子哐当哐当地。他沿着小路走，这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远远地能看见瀑布方向，姜想的那个小屋还亮着灯，秦之垚将烟一踩，快步走了过去，这么晚了，门还开着，挺奇怪的。
姜想搬来了梯子，架在在屋子中央，风扇突然坏了，他也热得睡不着，他想试试自己修一下，可攀登梯子也是个难活儿，费了半天的劲儿踩上去两格，身体就摇摇晃晃了，姜想抱着梯子，就像行动缓慢的考拉。
“你要做什么？”屋门口挡了白纱帘，为了防苍蝇的，天这么黑，外面有人进来根本看不清，所以秦之垚进门，这一句话给姜想吓了一跳，脚上一抖，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秦之垚大步一跨，到了他身边，握着他的胳膊，把人给扶了下来。
“风扇坏了，我想看看能不能修。”姜想身上出了层薄汗，感觉衣服都黏在身上了。他摊开手，一个有缺口的圆环状的塑料零件在手心，“这个东西裂了一块掉下来，不知道装上还能不能用。”
“我明天叫个施工队的人来帮你修吧，这应该用不了了。”秦之垚瞥了一眼，看上去是固定的东西。
“又麻烦你了，太不好意思了实在。”姜想擦了擦手上的灰，把坏了的零部件放在一旁，“你这么晚还没睡呢啊。”
“有点热，出来散散步。”秦之垚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