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跌水 > 14 不眠之夜(上)
    “秦总,年少有为啊,敬您一杯。”

    秦之垚端起杯子,微笑着应下了这杯酒,年少有为这样的词儿在他听着有些刺耳了,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职位,能操纵这么多的资金,多少有些暗示他是富三代小少爷的意思,秦之垚没说话,酒桌上的下马威毫无益处,不如留到实际了去。

    这边刚喝完,另一边规划局的小领导又领了两个人,端着酒就过来了,“秦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这次项目竞标的施工方,我们大王小王,哥儿俩,他们俩就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年轻人,现在呢,回来建设这个家乡,来,王儿,跟秦总喝一杯,以后还得请秦总多关照。”

    “秦总,敬您一杯。”面前一对双胞胎,寸头加黑色小皮包,打扮得也差不多,秦之垚笑着点了点头,是这村子里的人,是啊,这种年纪的,还是要走出去比较正常些,秦之垚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去想他关注的那个“钉子户”。

    又是两杯下肚,秦之垚面前还有很多等着敬酒的人,这还没开始多久,就全都来问候他这个资方老板来了,肖白凑了过来,贴在秦之垚旁边小声耳语。

    “之垚,差不多了吧,我去挡挡?”

    秦之垚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他面上还是往常那副雷打不动的镇定神色,只有秦之垚自己知道,他心情挺焦躁的,这种焦躁却不能告知任何人,秦之垚摇了摇头,“没事儿,我今天想多喝几杯。”

    肖白皱了皱眉,他这是遇见什么不顺气的事儿了吗,算了,秦之垚的心思比菩萨的还难猜。肖白默默把低度数的气泡香槟挪到秦之垚面前,喝吧,这玩意随便灌几瓶子也不会醉。

    “来来来,秦总,今天喝个尽兴啊。”

    秦之垚笑着应着眼前这些人,实际心思却飘得远远的,怎么回事儿呢到底是。

    最近,姜想开始躲着他了。

    秦之垚那套先给点糖让人放松警惕的套路,本来进行得是很不错的,那天晚上,他都问出来对方不想离开的理由了,无非是生活上的顾虑,以秦之垚的能力,托人给他安排个工作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到时候哄着他出去了,这房子不卖也得卖了。姜想看上去也十分信任他,可是那晚过后,他却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

    “姜老板。”秦之垚踏进了店里,而姜想却没像往常一样,略带笑意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甚至被装着棒棒糖的大罐子挡住了半边脸。

    “在做什么?”秦之垚已经习惯了总是来这里,他自顾自地坐在了门口的小竹椅上,尽管一身西装和这乡间的小卖铺并不太搭。

    “......没什么。”姜想看上去情绪不高,而且还一直低着头,秦之垚不明所以,以为又只是这个不善交际的人的日常状态,他打开电脑开始了工作,最近他来这儿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施工走上了正轨,也不用他整天都盯着了,带着电脑处理文件,搞定姜想是他最近的首要任务,所以还是留在了村子里。就在他盯着电脑屏幕的时候,有些窥视的目光毫无遮掩地扫在自己身上,秦之垚一回头,姜想却立刻低下了脑袋,他笑了笑,这是在做什么。

    姜想还像之前一样,多给秦之垚准备一份午饭,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姜想沉默不语,气氛有一点点儿的诡异,秦之垚放下了筷子,就那么看着姜想,跟要把他的脸看出一个窟窿似的,姜想的头就低得越来越往下了。秦之垚这个人的耐性,非一般地强,直看得姜想自己受不住了,要开口了,但对方却只是说了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这让秦之垚摸不着头脑,前一天晚上,他们还聊了几句知心话,还一起下了池水,甚至......甚至,秦之垚差一点亲了上去。老实说,秦之垚自己也不懂,他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就跳进水里的愣头愣脑的家伙,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和人真的亲近,他抱着姜想在池水里,该怎么说呢,那时的那个氛围,好像自己也是被蛊惑住了似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势而为的,那是个会令人靠近的环境,而姜想恰好在他眼前就罢了。

    秦之垚站了起来,姜想正端着碗往后院走,还是那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姿态,他拉住了对方的胳膊,“我帮你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什么时候洗过碗,但秦之垚只是碰了下姜想的胳膊,他就像受了惊一样,浑身紧缩,白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就这么着,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姜想天天都如此,你要说他躲着秦之垚,倒是也没有,还是对他很好,可是秦之垚一说话,一靠近,姜想就立刻逃也似的,跟躲着什么病毒一样。秦之垚这辈子还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他心里揪着一团好胜的火,不知是哪一个步骤出了问题。

    “秦总,我来给您再倒一杯。”

    旁边一位女性靠了过来,秦之垚想事情,没太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进来了些人,裙子短到大腿根,身上能露的肉全都露了出来,似乎挨着秦之垚要比跟那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要强一些,那位的身体都要脱离椅子,几乎就要碰着秦之垚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冲进鼻腔里,秦之垚感觉呛得慌,他不动声色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气味,那是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所烘出来的,父母身上总是带着茶叶的味道,肖白身上是打印纸的,姜想则是那种朴实舒适的清洁剂味道,闻上去就让人觉得是干净的,清新的,秦之垚现在周身都是酒精和残肴的油脂味儿,胃里一阵子恶心,不仅仅是因为酒,而是在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肮脏的印象,人心若是干净的,掉进泥潭子里也觉得没什么,但心乱了,看什么都脏。

    秦之垚想到那个缩成一团小刺猬一样的姜想,身体里又催生出烦躁来,他又没把他怎么着,怎么跟瘟神似的要躲他,秦之垚又喝了一杯酒,姜想那颗掏了一半又收回去的心,怎么就不能直接拿给他。

    酒过三巡,还要续摊,旁边人在卖力给秦之垚添着酒,秦之垚不太喜欢被人碰,房间里污浊的气味越来越重,他刚开始喝了那么多杯酒都还能笑着,这时候却拉下了脸来。肖白见状不好,赶忙挤了过来,今晚秦之垚已经够配合的了,感觉终于是到极限了。

    “欸,领导们海量啊,我们秦总有点醉得先回去了,各位继续,继续啊,今天我请哈。”肖白把秦之垚往起一架,真跟他已经醉得要不省人事了一样,酒桌另一边的人打着酒嗝,眼睛都半闭了,指着墙壁,“秦总走了啊,这边,哎,小赵,那个,秦总喜欢喝的那香槟,给带瓶回去。”

    “哎哟,陈局客气了,谢谢您。”

    肖白架着秦之垚给送进了车里,拍着司机肩膀说“送秦总回去。”

    而秦之垚似乎也根本没有那么醉,一出了酒店,脸色就好了许多,“不去酒店,我回现场。”

    “啊?这么晚还去,你可真够敬业的。”肖白把刚刚小赵递过来的礼盒也往车上一塞,隔着车窗缝看秦之垚,一点醉意都没有,他的担心多余了,“知道了,小王,送秦总回去,路上小心开啊。”

    秦之垚的目光斜睨到礼盒里的酒瓶子,他没醉,只是被酒精催生得身体里发泄不完的力气似的,拉松了自己的领带,车子在道路上疾驰,路灯一盏盏闪过,秦之垚的字典里,不存在缴械投降这几个字。

    姜想刚刚锁好大门,躺在了床上,房间里的吊扇,坏了第二天就有师傅上门给修好了,连钱都没收,肯定是秦之垚安排的,但姜想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秦之垚帮他做了太多事情,对他太好了,这让姜想感到恐惧,懦弱的人连好都承受不得,他人生从未来没有依赖一个人,亲近一个人到这样的程度,姜想害怕,怕秦之垚走了,他又孤身一人,还是那个一无所有没用的瘸子。而且,姜想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总是想着秦之垚,原先只是那种小孩子盼望暑假,盼望过年的感觉,但那天晚上,秦之垚把他从池水里抱了上来,姜想就觉得自己加倍不对劲儿了,一想到秦之垚的脸,他的笑,他抱着自己的感觉,姜想便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感觉自己像是病了,一靠近秦之垚就紧张,可又忍不住看他,姜想搞不清楚自己。

    他拉过被子,盖在头顶,希望睡眠能让自己暂时忘却,屋外却有人用力敲着门,姜想开灯,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开门,正是每天都在他脑袋里,赶也赶不走的那个人。西装革履的秦之垚站在面前,身上满是酒气,他的领带松了,衬衫也解开了一颗扣子,喝了酒的秦之垚,冲姜想微笑,那种稍微有一点点松懈和迟钝的样子,让姜想觉得有点可爱。

    秦之垚抬脚进门,仿佛忘记了门槛的高度,差点给绊倒,一只腿站住了,身子却往姜想身上靠,这下姜想没躲,还扶住了他的胳膊,秦之垚感到满意。他把脸埋在姜想肩膀处,深深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干净的,清洁的,专属于姜想的。

    “你没事儿吧?”姜想关切地问着,他其实有点害怕喝醉了的人,小时候赵老二一喝醉酒,就要来他家闹事,要他赔孩子,姜想好多次都怕得不敢出门。

    秦之垚摇了摇头,头发蹭着姜想的脖子,痒痒的。

    “我给你倒杯热水吧,你到这边坐。”姜想抱着对方比自己还大一圈的身子往桌边挪,其实秦之垚发了力,不然姜想根本搬不动他,可到了椅子边上,秦之垚还牢牢靠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有松动的意思。

    “秦总?”

    秦之垚按着姜想的肩膀,站直了身子,他刚刚还沉浸在烦躁不安当中,可是一开门,见到姜想穿着柔软的睡衣站在橘色灯光下,眨着单纯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秦之垚又突然平静了下来了,他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姜想就像那种摆在房间里的香薰精油一样,剔透的玻璃瓶子就放在那儿,连点儿火都不用点,美好的气味就能散发出来,跟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就会觉得安心,那气味属于姜想,那么,怎么不能属于他呢。

    “你之前说的,除了搬走,别的我要什么都行,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