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垚最近依旧忙碌,他的作息很规律,起床,运动,洗澡,吃了早饭去工作,唯一和过去不同的就是,换了住处,以及房子里有个总是在等待他的人。
床上总有温暖的身体,餐桌上也不再是独自一人,连早餐都摆满了半张桌子,姜想把盘子往秦之垚的方向推了推,对方哪一天对哪种食物多夹了两筷子,姜想都记在心里,但今天他却没有再多吃一口。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姜想更加觉得,秦之垚不管什么时候都从容又完美,仿佛连一颗灰尘都不会沾在身上,人的自律在秦之垚身上也体现得很明显,食物的量,衣物的穿着,出门的时间,全部都有一定的标准,最近他总是很晚回来,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做的时候,秦之垚向来会保证睡眠,晚上也只是抱着姜想,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姜想站在玄关看秦之垚离开,走之前对方还拍了拍他的头,秦之垚不在房子里,这里就显得空旷又孤独,姜想无所事事,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钟,又看了一眼窗外,打扫了房间,甚至把衣服熨烫了一遍,时间依旧没有过去多少。姜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刘海稍微飘起,去剪头发吧,他还记得那天秦之垚说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秦之垚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很牢。
这是住到这里之后,姜想第一次独自出门,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除了进货和买必需品之外,姜想几乎就不会出去,腿不方便是一方面原因,姜想其实在社交方面也很弱,人稍微多些的地方他都不太敢去。
中学毕业之后,姜想就一直在家里的小卖铺帮忙,从那时候起他平常去的地方基本上就固定了,固定的进货商店,固定的五金店,固定的公交站,所以要重新找一家理发店对他来说还有点困难,他这辈子最害怕的可能就是,诊所的牙医,还有理发店剪发的人了,一旦坐在那张椅子上,就像动不了了似的,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姜想在路上走着,拐杖在路上铛铛敲击,他看着两旁的商铺,没有一间理发店,在路口转了个弯,小巷子里拐杖的声音突然就有了回声似的,姜想抬头一看,前面有个红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贴钻高跟鞋,他之前在小区里见到过的,总是坐在长椅上的人,不胖不瘦,和姜想差不多高,约莫三十几岁的样子。那个女人推门进了一家店,门口就正巧装饰着理发店必备的那种蓝红白相间旋转灯,于是他也加快了步子,跟进了店里。
大白天的,店内却也开着灯,但那灯光是粉色的,屋子里因为这灯反而显得有些暧昧昏暗的氛围,姜想刚踏进来,就有点犯怵了,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女人走过来,手上夹着烟,她脸上的笑意让姜想读不懂,粉色灯光照得她裙子上的亮片和耳环都闪闪发亮,像雨后的水坑,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好,我想剪个头发。”姜想连说出这样简单的诉求都紧张地不得了,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这店里怎么都是女孩子,而且头发的颜色比彩虹还丰富。
“小哥,光剪头发啊,我们楼上能按摩呢。”那女人走近了,一把搂住了姜想的胳膊,很重的烟味绕在身边,姜想惊讶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上门。
“不是,我只想剪头发。”
“真是剪头的,稀奇了这几天。”女人松开手,还顺手推了一下姜想,应该没用多大的力气,但姜想却一趔趄,拄着拐杖的人和双腿健全的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他往后跌着,本来是应该撞到门,可这时正有人拉门进来,姜想就不小心地撞到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姜想拉着拐杖试图站稳,还不断道着歉。
“艹,晦气,怎么还有个瘸子。”
“哎哟,三哥来了,快进来。”那女人看是常客,又换上刚开始那副笑脸来,但进来的男人膀大腰圆,心胸却不是一般地狭窄,被姜想轻飘飘地撞上一下,也要还回来似的,他又推了姜想一下,本来就还没站稳,这一下直接把姜想推倒在地上了。
“啊—”身体失去重心,姜想摔着痛得叫出来,那个叫三哥的人怕是本就气不顺,见姜想这样子,以为要讹他。
“死瘸子,装什么装,我都没使劲儿,赶紧起开。”这人一边说,还一边做出要踢姜想的样子,本地人的口音姜想不能更熟悉了,从地面的视角看,那人显得更加高大,这情景让姜想一下子回忆起小时候被赵老二踢翻在地,打坏了腿时的状况,气球扎了一个眼儿似的,身上的力气慢慢泄尽,浑身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店里的女人们一见这样子也都过来拉架。
“瘸子赶紧起来,赶紧走啊。”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
“三哥别气啊。”
那些人的声音在姜想耳边放大,交叠,非一般地嘈杂,姜想抓着拐杖,腿上使劲儿却只是爬起来一点,许是内心慌乱的缘故,怎么都站不起来。
“嗳嗳,干嘛呢,怎么回事儿?”红头发的女人听见楼下的闹腾声儿也走了下来。
“玲姐,有个瘸子,走错地方了,还撞到三哥了。”
“三哥别生气,就一路人跟他置什么气啊,来啊,朵朵,干什么呢,陪三哥上楼啊。”宛玲看上去个子不高,但手上的劲儿还挺足的,她把几个人一起往楼梯口推,几个女孩就顺势把男人拉上了楼。
“没事儿吧你。”宛玲捡起了拐杖,把姜想扶了起来,她身上有很浓重的香水味,但没有烟的味道,姜想咳嗽着站直了身体。
“咳咳......谢谢......”
“你住那边的那个小区3幢是不是?”宛玲的指甲也是红的,对方身上的红色元素实在是太多,让人感到晕眩,姜想点了点头。
“我扶你回去。”宛玲扶着姜想往店外走,她在那个小区里见过这男孩,整天趴在窗口,像个主人不在家的小狗似的,本来还觉得挺奇怪的,现在一看,原来因为是个瘸子,她起了点儿怜悯之心。
“不用了,谢谢你。”姜想身上沾了些灰,他轻轻拍着,一走出那店,外面就好像另外的一个世界似的,刚刚那些紧张和慌乱也消去了不少,他扶着拐杖慢慢走,身后那高跟鞋的声音却没消失,反而凑近了。
“你要剪头发,怎么进我们那店里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剪头发。”
“算了,下次记着点儿,我也住3幢,一个小区的,以后多照应,你叫什么?”
“姜想,想象的想。”
“她们都叫我玲姐,你也这么叫就成,我带你去西桥街那边吧,那边有好几家不错的店。”
“不,不用了,我不剪了,我要回家了。”
“你别怕,我反正也回家,跟你一路回去吧。”
这个总是在小区长椅处出现的红发女人,比外表上看起来要更加健谈和亲切,他们在路上慢慢地走,看见台阶了,对方还会提醒他,姜想渐渐放下心来,感觉对方应该是个好人来着。
“不瞒你说我弟弟也瘸了,所以就见不得人家欺负瘸子。有两条腿的欺负人家一条腿的,太坏了。”
“谢谢你,玲姐。”姜想低头微笑着,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小区里,这个姐姐比村里的人还要热情。
“欸,我给你剪头发吧要不,我以前就是学理发的,工具我都有。”宛玲今天本来有个约会,但她那相好有事儿没来,她正好空闲下来了,而且她原来确实是学理发的,也真是在这地方开理发店的,但后来,后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啊?不好吧,太麻烦你了。”姜想虽然推拒,但他本性就是耳根子软的人,拒绝不了别人的好意,加上他们住同一幢,半推半就地就被宛玲拉去家里剪头发了,这幢楼里的房子户型都是一样的,但对方家里要比秦之垚家杂乱得多,看上去应该不止一个人在生活。
姜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浴室架子上摆着各种形状的彩色玻璃瓶子,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脖子上围布夹得很紧,宛玲拿着剪刀站在身后,那样子看起来确实很熟练,像个真的理发师。
“你是新搬来的吧,自己买的房子?”
“不是,不是我的,我就是住在这里。”姜想手里虽然有钥匙,但是房子是秦之垚家的,他充其量只是算借住。
“哦......对象的?”宛玲笑着,他们这小区房价不便宜,但是卖得却很不错,出入的车子也都价格不菲,是这一带居民嘴里有名的二奶小区了。
姜想的脸红了,秦之垚和他的关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手指在围布下互搏,他们之间,好像根本没有明确地说过喜欢。
宛玲一看对方的样子就懂了些什么似的,手上的动作没停,也许是真操着对待自己弟弟的心,她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小姜啊,姐也年轻过,只能说,该拿到手里的都要拿到手。”
姜想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意思,他看着一点一点掉在地上的头发,心里却想着,今天秦之垚会不会早点下班回来。
那天下午,秦之垚还真就确实早回去了,一开电梯,就见姜想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红发女人,他扫上一眼就觉得不太对劲,这小城有些那方面的特殊从业者,之前一次应酬还有人带进饭局里,秦之垚皱着眉快步走到对方旁边,感觉每次他一不在,就一个两个的,总有奇怪的家伙往姜想身边凑。
“怎么在家门口?”秦之垚手往姜想肩膀上一搭,很自然地就把人揽进了怀里,和宛玲拉开了点距离。
“你下班了啊,今天真早,我还没做饭。”
“那就快点回去吧。”秦之垚的目光略带轻蔑地瞥了一眼宛玲,姜想却没注意到。
宛玲过去的营生就是做男人的生意,她看人不会更准了,见姜想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会了意,“走了啊,小姜。”
她笑着冲姜想招了招手,忽略了秦之垚带着敌意的眼光,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有钱人玩得花了些,但这男孩和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