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姜想自己一个人来公司，早晚有安排了车子带他来回，通勤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在办公室里，除了秦之垚和肖白，再加上一个卓莹莹，其他人姜想都不认识，前两者都去出差了，只剩下后一位他能稍微求助一下。
每天没事情做的时候，姜想都会去问问卓莹莹自己有没有能帮忙的，可对方总是笑着和他说“没什么”，于是他就又只能回到座位上去坐着，腿不好的人，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可以自由频繁地起身，就算每天在公司呆够十小时，姜想也完全没有适应的感觉。
秦之垚不在，他就只有喝水去厕所才会动一动，电力检修结束后，空调好了，而且以非一般的效率运作着，吹得办公室里又凉又干燥，姜想拿着保温杯，挪着步子迈向了茶水间。老板不在的时候，茶水间里往往会聚集更多同事闲聊，姜想走了进去，看那么多人，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虽然没跟他们说过话，但大抵还是眼熟的。
“小姜，你之前在哪里工作啊？”有人看见姜想过来，就按捺不住八卦之心，旁敲侧击地试图套出点谈资来。
“我之前......就在家里的店里，没，我没在公司工作过。”姜想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其他同事搭话，有点紧张。
“噢，那也挺好的嘛，怎么突然来我们公司。”
“秦总叫我来的，所以就......”姜想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会不会给秦之垚添麻烦，可他一辈子没撒过谎，别人一问，就什么都吐出来了。姜想慌张地拿起杯子，水都接好了，他还是回办公室里呆着比较好，免得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
姜想抬脚踏出茶水间，还没有两步，就听见里面的人继续讲话了，闲谈中的主人公却变成了姜想，他们以为姜想已经走远了，可没考虑过姜想的脚程慢得很。
“你们说，他到底什么来头啊，整天什么都不做，比老板还悠闲呢。”
“还能有什么啊，肖总助亲自给办手续，那肯定是老板家的关系户呗。”
“真好啊，投胎投得好就赢了啊，我好羡慕。”
“这东西羡慕不来哟，咱还是回去接着打工吧，我那评估书还没弄完呢。”
“......”
姜想听着他们的话，挪着步子往自己的座位上走，走得更远些，就听不见声音了，可那些话却在他脑袋里不断回荡着，他们说的没有错，他什么都不会做，整天坐在这里，就是一个没有用的关系户，姜想低着头，看着员工卡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觉得很讽刺。
人若是没有事情做，就会更加偏执地想某些东西，下午的时候姜想再一次鼓起勇气拄着拐杖走到了卓莹莹身边。
“你好，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
姜想尽力让自己微笑得更友善些，而卓莹莹的手在键盘上飞速跳动着，连眼睛都没从屏幕上挪开，“啊，没什么啊，挺空的，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就算是没工作多久的姜想也能看出对方很忙，也能听出来这是在搪塞他，而办公室里又无比安静，身边的人全都都听见这话了，因为觉得是关系户，所以都抱着一种不得罪也不靠近的心态，看他目光也是躲避着的，姜想低着头，却仍然能察觉，这一瞬间的安静，好像是将他暴露给了全世界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没用的闲人，所有人都知道。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迈着缓慢的步子，挪到自己的工位上，也无法离开，在所有人的目光和小声谈论中，挨到这一天结束，然后再一天，又过一天。
但在公司中感到难熬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秦之垚在总公司也不好过，季度末的经营会议上，相关者们围坐在会议室里，大家都很紧张，每一次经营会议，都仿佛一场大型联考，秦之垚也紧皱眉头。
“这个商场的事情，怎么又拿出来讲？”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报表中，有那么几张问题案例显得极其刺眼，秦董事长也不得不在意。
“是这样的，之前有些工人，在前期建造的时候，因为施工不当受伤了，合同的缘故应该是我们进行赔付，但是一直都没谈成，而且他们现在诉诸媒体，可能会把事情闹大。”肖清的声音冷静沉稳，但透露着深深的事不关己感，肖白越过几个人的脑袋瞟了一眼对方，他眼睛片上反的光都冷冰冰的。
“这个事情，是谁负责的？”
“是......秦总经理。”肖清回答着，末了用不易察觉的笑意远远看向了秦之垚。
而秦立容也没意想到会听见自己儿子在经营会议上被点名，有点讶异又有些失望似的。秦立容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女性，集团是秦之垚外公创立的，她当初要接手，不仅在董事会排除万难，还要面对自己家人的反对，有传闻说秦董事长原来名字是秦丽荣，因为想要在那个年代男人称霸职场大多数的地方分庭抗礼，她不仅做事风雷厉风行，连名字都改成了更加中性化的文字，她对自己严格，对秦之垚的要求就更加不留情面了。秦立容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没说话，只是看着秦之垚，这目光，在秦之垚的成长中见过无数次，打量审视自己的下属，也不过如此。
“我在接手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很抱歉，没有及时处理，我会立刻着手去解决的，不会让集团名誉受损。”秦之垚迅速回答着，他接手时就是个烂摊子，劳工关系问题一旦闹大不是小事儿，他也一直有叫肖白盯着，只是没想过绕来绕去还是没进展。
“尽快解决吧。”秦立容翻着手里的进度报告，没看两页，又皱着眉开口，“怎么搞的，度假村的选址地，那里的人只搬走了一半？”
“抱歉秦董，这个可能没有更新，度假村那里的村民基本上已经都搬走了。”肖白赶忙从文件夹里又掏出一份新的报告书递过去。
“基本上？那就是还没全都离开？”新的报告书没翻两页，秦立容又开口质问。
“这个嘛......”肖白不清楚要不要说钉子户的事情，按照计划来讲，现在应该是所有村民已经签好合同搬离，原本因为钉子户的事情一直没解决，秦之垚就实行了分批施工，前几天把村子西面的民居都推平了，可现在就剩下最后姜想这一家还没协调完，肖白顿了顿，向秦之垚投去求助的目光。
“村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已经离开了，还剩一家，这个月会协调完毕，因为是分批施工的，度假村东区的建设已经远远超前了，西区这个月内就会跟上进度。”秦之垚流利地回答着，他最近是有些松懈了，但没到忘了计划的地步。
“这两个案子，这个月内做好。”秦立容合上报告书，秦之垚的回答差强人意。
“知道了。”秦之垚点了点头，内心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看一下下个季度的计划......”
经营会议结束后，秦之垚走到肖清旁边，肖清肖白两兄弟，他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性格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肖律师，上个月开会的时候，你们那边汇报过来的，不是已经重新达成和解了吗？”
“上个月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你也知道现在的人贪得无厌，有多善变。”肖清推了推眼镜，似乎是咬定了秦之垚不敢在经营会议上推卸责任才这么做的一样，秦之垚吃瘪了，他倒是非常无所谓。
“最后一次接受他们的提价，不然就走诉讼，我们法律部也不是白白雇佣肖律师的，对吧？”
秦之垚留下这么一句带刺儿的话就走了，肖白连劝都没捞上机会，他走到自己亲哥哥旁边，要拍他肩膀，肖清却退了一步闪开了。
“不是，你总跟之垚较什么劲儿啊，而且上个月我问你的时候不是都说解决了吗，这个月怎么又变了，再者说，你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直接就拿到经营会议上讲，这多尴尬啊。”肖白收回拍空的手，他这哥哥，人很优秀，但却死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和秦之垚有点不对付。
“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不会再说第二遍。”肖清收拾着手边的资料，他其实有点看不惯自己这个弟弟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
“成成成，您金口玉言字字珠玑，这回可真得解决了，你看秦董今天那表情，多吓人。”肖白想到秦之垚是在这样的妈妈的指导下长大就觉得有点恐怖，和自己家人也跟对待下属似的，那么严肃，好在秦之垚能力足够应付，要是自己，估计着早就叛逆离家了，“之垚都生气了，你下回真别憋着捂着不和我们说了。”
肖清整理好手边的资料，转过头来看着肖白，“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整天跟在秦之垚后头，像个小哈巴狗似的。”
“你才狗呢，我是他助理，我不跟着他我跟着你啊。”肖白也有点生气了，你们俩不对付，带上我跟着骂算什么，肖白扭头就走，这一天怎么就他夹中间受窝囊气。
从十楼去二十二楼，肖白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敲了敲秦之垚办公室的门，对方坐在座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什么都没做，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不好意思啊，之垚，本来我应该盯着催我哥那事儿的，没想到拖到现在，这回一定能解决。”
“人归人事归事，这次就算了，工作上的事情不能疏忽，你记着点儿。”看在肖白和肖叔叔的份儿上，秦之垚也不太想跟肖清计较，这个事情，终归还是能用钱解决的，不会出岔子，但钱解决不了的......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瀑布壁纸，微小的一角是仰头看向瀑布的姜想，模糊的背影，只能想象他的表情。
“还有度假村那个事儿，你怎么打算？”肖白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会去谈的。”这事儿现在只能秦之垚一个人去办，姜想有多难攻克，其他人都见识过了。
“行，有什么需要吩咐我，这个月，也没剩几天了。”
秦之垚瞥了一眼日期，夏天都压到尾巴上了，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他短暂思考了一下，“订机票，我今晚就得回去。”
这颗钉子被他捂了这么久，应该也是时候该拔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