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想坐在房子里，一个人吃着晚餐，最近都是只有他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下班之后，蒸煮饭菜，收拾碗筷，再拖了地板，只能用做家务来消磨时间，姜想坐在沙发上，听见钟的指针滴答滴答，这房间不是一般的安静啊，甚至有点可怕的程度，在密不透风的房间中独自呆了太久，姜想也是会受不了的，他想出去透透气，但又不敢在晚上单独走得太远，于是拿上钥匙出门，也只是坐在了小区里他住的那幢楼前面的的长椅处。这椅子他之前趴在窗口每天都能看见，宛玲也经常坐在这里等人，其实他也有想过要不找宛玲说说话，可对方的作息和自己完全黑白颠倒，现在连碰都很难碰得上了。
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将绿植拂动，姜想靠在椅子上，拐杖放在一旁，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天空，代替星星的是附近楼盘的灯光，这里似乎人们总是很忙碌，在村子里的话，这时间大抵是漆黑一片的，人们早早就会睡下，但就在那么贫瘠无趣的地方，姜想却能到了什么时间，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了，在这里，除了紧跟着秦之垚，他什么都不清楚。握着手机，打开看看又关上，通讯录里唯一号码的主人大概仍然很忙，没有任何音信，姜想身体一沉，闭上眼睛深呼吸，夜风吹在脸上，如此温和，仿佛是无形的手在抚摸。
他就这么靠在那儿，不知道呆了多久，这一天有无限的时间要消磨，身边有点响动，拐杖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姜想弯着腰捡起，再抬起头的时候，秦之垚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姜想咬了咬嘴唇，差点以为自己是不小心睡过去，在梦里造出来了个秦之垚。
按捺不住心中的愉悦，姜想立刻就撑着拐杖站了起来，之前说是要后天才能回来的，姜想有些惊喜。
“怎么提前回来了，累不累啊。”
“想你了，所以就提前回来的。”秦之垚摸了摸姜想的头，离了很远他就看见对方坐在那儿了，穿着宽松的T恤，微微仰头，和他电脑壁纸上那张图片的姿势一模一样，秦之垚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姜想这么乖，应该还是能一如既往地听他的话吧。
“我们...我们回家吧。”姜想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耳朵发热，秦之垚这么直白地说想自己了，还是第一次，以前只有他逼着自己说想他的份儿。
两个人回到了房子里，也许是因为赶着行程，今天的秦之垚看起来特别严肃和疲惫，姜想倒了杯冰水给他，又想去拿点吃的出来，身体累的话，吃点好吃的东西，再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这是姜想家从小到大奉行的真理。
“别忙了，你过来。”秦之垚其实想让自己亲切些，可他在登上回程的飞机前，在家里的晚餐桌上，又被父母重新演绎了一下经营会议上的那一幕，以至于很难保持往常的余裕。
每一次集团的经营会议结束后，秦家人都会在一起吃饭，不仅仅是秦之垚的父母，还有家族里的所有人，仿佛在考试后开的家长会一样，以往秦之垚几乎就没有让秦立容失望的时候，这次这一点小小的风波却被抓住了尾巴一样，连表兄弟们都在对秦之垚外派出去，疏漏了工作表现不佳打趣。
“继承人的位置并不是你专属的，不要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这话就是母亲的原话，好像在告诫秦之垚，只有做得好，才能继续下去，做得不好，还有无数的人等着接她的班。
秦之垚揉了揉太阳穴，真的有点儿累了，他想要抱着姜想好好地睡一觉，但在那之前，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你还好吗，是头疼吗？”姜想关切地看着秦之垚，上一次说过头痛的事情，他也就记在心上了。
“你觉得，这个房子怎么样？”
姜想不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老实地回答着，“啊？挺好的呀。”
这算是姜想住过最舒适的地方了吧，窗明几净，不冷不热也不潮湿，厨房和浴室都随时都有温热的自来水。
“那你想不想一直住这里？”
姜想眨眨眼，他虽然很久没回家了，但是也没想过会永久地住在这里，那时候秦之垚说，要他报救火的恩，就呆在他身边，他也喜欢能总是见到秦之垚，可永远地住在这里，姜想也不知道，他压根儿没想过，秦之垚现在是在邀请他一直住在他家里吗？还是说，秦之垚有点儿厌了，他打扰对方太久了？
“我没去想过......”姜想又开始左手握右手拇指，突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房子，送给你。”
“为什么......”姜想睁大眼睛，说要把这里送给他？就算没了解过确切的房价，姜想也知道这不是便宜的东西，秦之垚已经带他尝试过很多东西了，好吃的食物，高级的衣服，接受那些姜想都觉得抱歉，现在又在说房子，这已经不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内了。
事实上，天上总不会白白掉下馅饼来。
秦之垚看姜想似乎还是不能懂他的暗示，他从包里拿出了合同书，递到对方面前，“你在村子里那个房子，那块地都直接转让给我们公司，拆迁款，我可以操作，比其他的人高百分之五，另外这套房子也可以归你。”
“不是......”姜想看着面前单薄的几张纸，大脑好像还在试图理解秦之垚说的话，他要自己卖掉自己的家，他们在一起呆了这么久，兜兜转转，秦之垚，原来只是想要他把房子卖出来吗？那天夜里的大火，灰烬中他看着秦之垚站在火舌前向他伸出手的时候，姜想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还是说着这房子。
仿佛从甜蜜的陷阱中坠入深冷的冰窖，身体都被冻结，这是被欺骗的感觉吗，姜想不知道，他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姜...老板......”秦之垚顿了顿，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不知道姜想的名字，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他很少称呼他，只是你啊你啊，或者小猫这样的话叫，冷不丁吐出这三个字来，秦之垚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现在和你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村子里除了你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已经搬离了，凭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让你优待些......”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
这是第一次，秦之垚在说话的中途被姜想打断。
什么关系？陪在自己身边能够舒心的人，陪着自己很久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秦之垚似乎，并不是真正地在确立一段长久健康的情感关系，这话问得他一怔。
“秦总。”姜想在听到“姜老板”三个字的时候，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陌生感，他突然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不对劲儿了，两个人从来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每天都在一起，甚至做过那么过亲密的事情，却连名字都不知道，不是很奇怪吗。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你对我......你对我的好，都是为了让我卖房子给你吗？”姜想的声音在发抖，他害怕听到答案。
秦之垚被姜想给问住了，但他也只是慌神了一秒，又把合同书往前推了推，“这重要吗？你好好想想我现在和你谈的事情，拿了转让款和这套房子，在我们公司里工作，这能让你这辈子都过上不错的生活了，呆在那个小村子里有什么好的？”
是，是没什么好的，可那是姜想唯一的家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这个世上毫无依靠的人，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也许很难理解，但姜想的人生就被圈在那小小的一方土地上，它贫乏但安稳。姜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无法对眼前的事情做出反应了似的，垂下了头，秦之垚见他这样，以为是说服了，他站起来抱住了姜想，将刚刚拔高了的声音压低了些。
“在这里不是很好嘛，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是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吗？”秦之垚的手抚摸着姜想的头，距离上一次剪头发已经过了一阵子，他的头发又长了些，摸上去很软。
“对不起......”姜想在秦之垚怀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来，“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猛烈地道起了歉，从秦之垚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姜想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很慌乱，摸着自己的拐杖，这住了一阵子的地方也突然变得很陌生，姜想站起来要走，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乡下的那个小房子里去，躲进能听见瀑布声的小屋里，问问奶奶，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我得回家一趟，对不起......”姜想要往外走，拐杖在地板上戳来戳去，却不得章法，他一紧张，身上就乏力。
“你还想要什么别的可以提，我能满足的都会给你的。”秦之垚认为自己在姜想身上花费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他人生中还没遇上这么难搞的家伙过。
想要的？在秦之垚心里，自己原来还是那个钉子户吧，因为想要更多的钱而不肯走的人，姜想握着拐杖要往门口走，“我没有别的想要的，我就是想回家而已。”
“你怎么还跟那时候一样软硬不进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秦之垚有点生气，姜想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今天怎么就这么别扭，他要去拽对方，手上的力气一时没控制住，这一把还拉偏了地方，扯住了姜想的拐杖甩开，对方没了倚靠，身体重重地摔向了地板。
“啊—”曾经姜想在秦之垚面前跌倒过，但是他忍着痛没叫出来，这一次他却没忍住。
“你别闹了。”秦之垚也吓了一跳，赶忙把姜想给扶起来，对方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吓到了。
“兹——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秦之垚把姜想抱回了沙发上，接起了电话。
“喂？嗯......对，什么？我这边有点事情......行吧，等等啊，我去下这边的办公室。”秦之垚挂了电话，因为提前结束出差，有些工作还没弄好，事情全都赶到了一起。
沙发上，姜想坐着没动，表情呆呆的，秦之垚凑了过去，摸了摸姜想的脸，这次没哭，应该很快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吧。
“我有点事情处理，你好好在这儿呆着，早点睡，别等我了。”秦之垚亲了一下姜想，似乎想要安慰一下对方，“转让的事情也不着急，这周内能签字就行。”
姜想没有应答，秦之垚却略微放下了心，他从来没有失误的时候，相信这次也是一样。这天晚上，秦之垚赶回公司处理好工作，又开车朝向他和姜想住的那个房子，他迫不及待回去，转飞机又开车，身上沾染了外面的味道，想要好好清洁自己然后抱着姜想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就都会解决了吧，姜想一定会听他的话的，不是吗，他一直都没法拒绝他的。
秦之垚踩着油门加速，也许对方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困得眼皮都撑不住了还在等他，脸上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而脚步匆匆，推开了门，房子里却空无一人。
人生最不可取的就是想当然，深夜里，姜想从这个陌生的城市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