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垚失算了,他第一次后悔什么,他后悔让姜想到公司来,之前他总是觉得姜想在他身边就好,不会有奇怪的人黏上来就是最安全的,可他还是忘了不可抗力这回事儿,火灾,地震,这种东西对一间高层办公室中的健全人都是种考验,对于一个无法奔跑无法跳跃的人,则是致命的。秦之垚坐在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姜想,监测仪上的心电图虽然有节奏地跳动着,但秦之垚仍旧觉得非常不安。
那场火已经被及时扑灭了,只是烟看上去涌出了很多比较骇人,大部分人都跑了出来没有太大问题,姜想因为行动缓慢,吸进了很多一氧化碳,有中毒症状,加上摔倒,腿也骨折了,所以人一直昏迷着没醒,虽然医生说并没有性命问题,只是苏醒时间因人而异,秦之垚坐在一边守着他,还是觉得十分煎熬。
他握着姜想的手,对方的体温也低,手凉凉的,小的时候自己生病高烧,姜想就是这么呆在自己身边的吧,秦之垚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感觉像是在报还童年时代的恩一样,那时候就只有七岁的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在照顾别人了,秦之垚摩挲着姜想的手指,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祈祷姜想能快点好起来。
人在昏迷的时候,连梦也不会做,姜想的意识像是从黑暗中被一下子拖拽出来的一样,中间的那些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消失的,整整一天一夜过去,姜想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蒙蒙的,感觉视线无法聚焦,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鼻腔呼进来的气体凉凉的,很舒服,眨了眨眼,手好像被人握住了,身边怎么有这么多的人,他们是谁?他这是在哪里?
“没事儿了,各项指标都正常,之后就好好休息,把腿养好就行了。”医生在手里的表格上写写画画,之后一众护士也跟着离开了,秦之垚靠近了姜想,他怎么好像还意识不清呢。
“小姜哥,还好吗,我是之垚,能认得我吗?”
之垚?姜想的大脑在努力找回思考的能力,啊,之垚,他点了点头,办公室里好像发生了火灾,他在楼梯上摔倒了,然后就没了知觉了,后来怎么了,是秦之垚救了自己吗,脑袋里乱糟糟的,脸上的氧气面罩绑得有点儿紧,姜想视线往下,看自己的呼吸在透明的面罩上液化出小水珠来。
“......我...怎么了?”即使醒来了,还是气息微弱,连声音也细若游丝。
“你在楼梯上摔倒了,现在在医院,不过都没事儿了,好好养身体,以后我们不去公司了。”秦之垚仍旧握着姜想的手,他在这儿守了很久,虽然早就恢复自主呼吸了,但一直没醒来,秦之垚的心就提着,他已经做好决定了,姜想不需要去工作,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好好呆着就好。
姜想点点头,用能使的最大的劲儿说着“谢谢”,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去那间公司,现在终于结束,总觉得像了却了个心愿了似的。
除了骨折没有什么别的问题,身体发软也在补充了些营养剂之后好多了,但秦之垚坚持让他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当然在医院这一段,秦之垚不可能一整天地都陪着他,只是每天都会抽空过来呆一阵子,还请了护工来照顾,姜想问了护工收费的价格,默默在心里都记下了,这些钱他之后得还给秦之垚才好。
原本是拄着一只拐杖的人,现在两条腿都用不了了,直接坐上了轮椅,只不过卧床了几天,姜想整个人就病怏怏的,吃不好睡不好,医生说大概是神经系统紊乱的原因,好好疗养就会恢复,本来就身子骨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经历了卖房离家又意外摔断腿,情绪也变差了很多,寡言少语内向的人,在医院里呆着,更加连话都不怎么爱讲了。
平日里,护工会推着轮椅带姜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毕竟再好的病房呆久了人也不会心情舒畅。
“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回去吧。”姜想虽然腿不能走,但是手还是好的,他可以自己转动轮椅的。
“秦先生说让随时跟着您的。”护工收了雇主的钱,也不敢轻易离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也担待不起。
“你回去吧,我带他散步。”
说曹操曹操到,秦之垚刚好就到了医院,他老远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姜想了,腿上打着石膏,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看上去身形特别瘦弱,单薄地跟张纸似的,他快步走过来,接过了轮椅。
“之垚,别请护工了,我自己都可以的。”
“不可以,你现在要是能站起来,我就让他们走。”
秦之垚推着轮椅向前,姜想却低着头,白皙的脖颈朝向天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外面的叶子虽然发黄掉落了,但阳光暖洋洋的,空气里有栗子的香气,医院的围栏可以挡住外面的小摊贩,却挡不住食物的味道,姜想抬头看着外面,感觉恍如隔世了一样。
“想吃那个吗?”
秦之垚看姜想一直盯着外面,他看了看,外面没有什么,就一个卖炒栗子的。
“没有......”
“你等等,我去给你买。别动啊,千万别动。”秦之垚往医院大门走,还一直回头看姜想,叮嘱着姜想别乱动,“你自己别动啊。”
之前的护工其实也并没有走远,见状又过来,握住了姜想的轮椅,两个人像是交替着看守姜想一样。秦之垚步子迈得很大,腿长又健硕的人是这样的,快走几步就能抵达终点,他到了卖炒栗子的摊位前,隔着一条马路,目光跨越栏杆还看着姜想,隔得太远看不清眼神,但秦之垚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
一个中年大叔从铁锅里盛出冒热气的栗子来,装进纸袋子里,连手都烘得热乎乎的,还有点儿烫,秦之垚用自己西装口袋里的方巾垫着递给了姜想,带着甜味的栗子香气扑面而来,姜想却没有一点食欲,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丝质方巾被纸袋上的糖给沾上了污渍。
“怎么不吃,不想剥?”
秦之垚迟疑了一秒,就从袋子里拿出了颗栗子,他几乎就没碰过这玩意儿,手上黏糊糊的,皮又沾里面的瓤,剥了两下,比想象中还难弄开,希望这东西最好是好吃的,别白费了他这么大功夫。
“我来吧。”姜想见秦之垚的样子,知道他从来不吃路边的东西,肯定也不会自己动手剥这种东西,接过来栗子,一下子就剥开了,圆滚滚的栗子递回给秦之垚,啊,不对,他不吃这个,刚要收回来,对方却拉住姜想的手,一口咬了过来,舌尖蹭着姜想的指腹,柔软又温热,姜想住院以来,两个人就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了,最多也就是拉拉手,或者秦之垚把姜想从床往轮椅上抱,冷不丁地一靠近,姜想有点脸红。
“谢谢小姜哥。”
秦之垚嚼着栗子,甜又软糯,还挺好吃的,他推着轮椅缓缓地走,姜想就手里慢慢剥着栗子,剥好了就递给秦之垚,这一整袋栗子,姜想一口都没有吃,却都喂给自己身后的人了。
散步的时间被太阳下落的节点所限制,姜想被秦之垚推回了病房,傍晚时分,就已经将全部的灯都打开了,医院里极度明亮,但冷冰冰的。
秦之垚把姜想抱回床上,在医院里补养品也送过来不少,但是这人好像一丁点都没重,轻飘飘的,骨头都有点硌。
晚饭已经让护工准备好放在桌上了,秦之垚今天还有点时间,所以两个人能一起吃,都是为姜想特地准备的,他却难以下咽似的。
“不合口味?”
“没有。”姜想摇摇头,最近他感觉自己好像忘却了饥饿,虽然到了时间就会准时吃饭,但总觉得食不知味。
“嗯,没有你做得好吃。等你好了,我们回家自己做。”
回家,这个词语钻进姜想的耳朵里,他真的很想回家,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疲惫,好无助,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二十几年也能打理好自己,到了这儿动辄就是受伤,生活的天平被拦腰砸断了一般,怎么也找不清楚如何过下去的方式。人在病中多脆弱,难免消极些,姜想又开始想家,想念奶奶了。
“怎么哭,哪里疼吗?我去叫医生来。”秦之垚和姜想说着说着话,对方就突然没了动静,一转头,看姜想满脸都是眼泪,一点表情都没有,就是那泪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出涌。
姜想也是在对方说了才察觉到自己哭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湿答答的,怎么会突然哭起来的,姜想也搞不清楚。
“怎么了?腿不舒服吗?”
“没......”一开口,哭腔却忍不住,姜想咬着嘴唇,想要忍回去,为什么要哭,他不应该哭啊。
饭也不吃了,秦之垚坐在床边抱住了姜想,这一抱更了不得,对方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痛哭起来,“我想回家......”
“好,明天我就办出院手续,等到明天好吧,小姜哥。”
“嗯......谢谢......”
两个人因为房子的事情闹了矛盾之后,这是头一回姜想这么依赖秦之垚,他把这当成是姜想不再生气耍犟的预兆,于是隔天就办了手续带姜想回了两人的住处。时隔很久回了家,屋子里恢复到最开始的样子,干净整洁,但走之前姜想搬过来的家当全都不在了。
“我的东西......”
“我租了个仓库帮你放起来了,不然轮椅也不方便走动。”
“噢,谢谢。”姜想坐在轮椅上,看见只有自己的背包没被一起清走,孤伶伶地放在沙发上,与他过去联结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少了。
“你在家里呆着,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吃饭打扫之类的会叫阿姨定时上门做的,你就好好休息,我去上班,会早点回来的。”
秦之垚摸了摸姜想的头,就和他分开了,他回到了办公室,靠在办公椅上长舒一口气,总算带姜想回家了,安心了不少,在医院里住着虽然更安全,但是整天都是消毒液的味道,又冷冷清清的,谁呆久了都心情不会好的,回到家其实也好。秦之垚打开电脑,点击桌面上的一个小小图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监视镜头所捕获的画面。
姜想滑动着轮椅到沙发边,低头看着自己包里的什么东西,一直没抬头,他没发觉天花板的墙角,多了好几只监控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