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想急慌慌地把那张纸夺过来,可纸上大部分的信息都已经被烧没了,只剩下边缘一点。
“你,你干什么啊......”
“你在这儿有什么不好的,想吃的,想要的,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干嘛总是要走呢?”秦之垚不理解姜想一味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原因,他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也好好的,怎么相认了之后反而变成这样了。
姜想把那烧了一大半的纸攥在手心里,余烬染黑了指腹,他的身体在发抖,他也是人,他也是会生气的,秦之垚凭什么把别人努力找到的东西就烧了呢,在他面前就没什么是值得一提的吗?姜想感到愤怒,咬着牙用力推了一下秦之垚,可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自己的轮椅往后滑了一段。
好滑稽啊,在秦之垚面前,自己显得像个可悲的小丑,姜想心里升起一阵悲哀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人生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小姜哥,我真的很担心你,工作都没处理完就回来看你了。”秦之垚又把手机塞回姜想的手里,“以后去哪儿干嘛都带着手机。”
姜想看着手机屏幕,未接电话有几十个,就这么一会儿,秦之垚怕是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吗,是姜想的反应太过激了吗,他的脑袋里很乱,又想不清楚了。
见姜想低着头不说话了,秦之垚推着轮椅带他回屋子里,把人抱回了卧室,姜想这人看着柔弱,但是性格挺倔的,躺在床上,也背过身去,不愿意看秦之垚。
“睡个午觉吧,我陪着你。”秦之垚摸着姜想的后颈,看来是真的去剪头发了,脖颈后面的头发很短,摸着刺刺的,很可爱,他的手忍不住一直在那儿抚摸,姜想怕冷,现在已经穿上了薄线衫,秦之垚的手指勾开衣领,看着他这阵子在对方睡着时留下的吻痕,心下一动,又凑上去亲了一下,湿湿热热的触感在后颈上,姜想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干嘛?”姜想瞪着眼睛看秦之垚,可他的怒视都没什么震慑力,像动画电影中生气的小鹿一样。
“肯理我了?”秦之垚抱住了姜想,两个大男人,在双人床上躺着,却有一半都是空的,贴得太紧,姜想挣扎了起来。
“小姜哥,睡一会儿吧,你身体恢复了的话,想去哪儿我们都可以去,现在这样子,我总是会担心你受伤。”秦之垚这人是知道姜想的弱点的,吃软不吃硬,要是表现出自己是在对姜想关心和爱,他就没辙了,要是再用点撒娇的手段,姜想的气没个多久也就消了。
姜想还是没说话,他紧闭着眼睛,心下没个准确的判断,小半辈子二十多年都是在小村子里度过的,没什么太复杂的人际关系,碰上个秦之垚还是个顶级人精,姜想也不知他哪一句是真心,哪一句又是假的,被蛇咬过一遭的农夫下次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先逃跑,姜想脑子一团乱,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心里倦怠,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姜想觉得这样也好,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之垚。轮椅还在床边,姜想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的身体给挪过去,看看窗外,已经是晚上了。
姜想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却见肖白站在厨房里,对方往桌上摆着餐盒,看上去熟练无比。
“肖总助?”
“晚上好呀。”肖白笑眯眯地看着姜想,对方似乎很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仅姜想,肖白自己都纳闷,怎么又被安排了这种差事,“秦总让我给你送晚餐过来,趁热吃吧。”
“他去哪儿了?”
“又出差了,公司最近很忙。”
“噢......”姜想不知自己心里是失落还是庆幸,又能有几天见不着秦之垚了。
“姜老板先吃饭吧。”肖白走过去,推着姜想的轮椅到桌边,对方似乎对别人帮忙推轮椅这事儿都不太好意思,还很抱歉地推拒了一番,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旁边这健全人的举手之劳。
“别叫我老板了,我已经不开店了,叫我姜想就行。”姜想低着头数着碗里的米饭粒,他担待不起别人叫他什么老板,说完又把桌上的菜往对面推了推,“那个,太多了…咱们一起吃吧……”
“嗳,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叫肖白,你也知道的。”
餐桌上一阵子沉默,肖白倒是没什么,只是姜想反而拘束着,一顿饭吃得也快,用过的餐具装进袋子里打包,倒是连洗碗什么的都省去了。肖白拎着垃圾袋,推门马上就要走了,手机却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
“嗯……我来的时候是之垚给我开的门,他钥匙好像不见了,你的拿给我,我再去配一把。”
肖白平时嬉皮笑脸的,总有些自来熟的样子,而且也是认识了很久,肖白什么都听秦之垚的,总不会是坏人,这理由也合情合理,姜想就把自己身上唯一的钥匙交了出去,丝毫没想什么别的。
只是过了会儿他想要自己出门散步的时候,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姜想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从里面锁上了而已,拧着旋纽来回转,试了好多次都打不开门,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于是便想着等肖白来了开门再看看,对方第二天照旧在饭点儿来访,拿着钥匙,倒是也礼貌地先按门铃,之后便自己进来。
“那个,门好像坏了,突然从里面打不开了。”姜想看着肖白自顾自地往餐桌上放东西,小心翼翼地说着,“有锁匠的电话吗,我想修一下。”
“啊,没事儿的,我过几天会安排人来弄的。”肖白连看都没看门锁一眼,身体自然反射一般快速回答着。
“谢谢,麻烦你了。”
姜想隐隐约约觉得肖白的话像是带着搪塞的意味,但他没敢往深了想,见对方放好东西立马就要走,姜想连忙叫住他,“钥匙配好了吗?”
“还没呢,您在家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外出的事情吩咐我就行。”
肖白的脸上突然挂上了无比程式化的笑,连称呼都用上了“您”这样的字眼,这让姜想浑身发毛,“那个,那…先把钥匙给我可以吗?”
肖白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抱歉了,“对不起,不行。”
“……为什么?”
“抱歉,还是等之垚回来吧。”对方撂下这不僭越半分的客套话就关门离开了,门锁咔哒几声响,姜想追不及他,只得慢慢地转着轮椅到玄关,用两只手一齐去拧把手,门丝毫不动,从外面打得开,从里面却开不了,世上存在这样的锁,是因为世上存在有心人。
姜想一下子明白了,肖白从来都是和秦之垚一伙儿的,什么配钥匙,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单独出去而已,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就算是再迟钝,姜想也能明白这有多不对劲儿了。他呆在房子里,三餐都是肖白来送,甚至家政阿姨也是要在肖白在的时间才能进来打扫,没人在家的时候,姜想想要给宛玲打电话,号码自然是已经被删了,因为不认识什么人,仅仅存下的几个号码倒是记得起来,可那手机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设置过了,只能接听,不能拨打。他出不去,甚至连电话都没法用,跟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可鸟儿甚至还能抻抻翅膀,姜想连站都站不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秦之垚都在外面出差没回来过,姜想却知道他能看见自己,这一只只的摄像头,就像实体化的眼睛一样,穿透空间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一刻也摆脱不得,姜想看着那东西,胃中一阵恶心上涌,真奇怪,这真奇怪。
整个房子里只有卫生间没装摄像头,所以姜想就越来越常待在浴室这个小空间里,这样狭窄的地方,反而让姜想觉得放松,可他在卫生间里呆的时间过长,秦之垚也会打电话过来,直到姜想转着轮椅到客厅接起电话,走进监控的视线里,对方才能放心似的。
不过是短短一周的时间,姜想就瘦了一圈下来,这几天他总是睡不好觉,晚上醒过来,便坐在床边看外面的路灯一盏盏亮着,再到天亮时那灯光一瞬间熄灭,胃里那种漫长的恶心感似乎也无法消失,吃东西没两口就会放下筷子,身体没什么力气,腿又不方便,整天就只是坐在轮椅上,连动也不动,形容枯槁,一棵缺水的柳树一般,弯腰低垂着。
秦之垚出差回来,是算好了要去医院复查的日子来安排计划的,虽然从监控里能看见姜想,也打电话,可一见到人还是吓了一跳,苍白的木偶娃娃一样坐在那儿,好像连呼吸都微弱得要消失了。
“小姜哥,怎么了?”
姜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眼睛里的光都消失了大半似的,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们今天去医院拆了石膏,你就能自己下地走动了。”
听了这话,姜想才勉强打起了点儿精神,可就像火柴划了一下,点燃了几秒也就熄灭,秦之垚之后再同他讲话,他也就点点头,偶尔回应两句,也只是简短地“嗯”或是“好”。
从医院里出来,原来的一只拐变成了一双,腿上仍旧肿胀着满是淤青,脚一落地自然是痛得紧皱眉头,秦之垚心疼,便要过去扶他,而姜想却死命地摇头,好像全身的气力都用上了似的,痛得直倒吸气,也不要人扶,秦之垚也只当他是想要克服过去疼痛自己走路。看着对方的脚落在地上,腿都痛得发抖,花着比常人要多几倍的努力走出简单的一步,秦之垚还是没有忍住,将这瘦得同一把枯枝一样的人给抱了起来。
虽然身体在正常恢复,但姜想的状态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差,比在医院时还要更甚,秦之垚想着也许是一个人整天呆在家里闷着,实在无聊,于是便买了些书和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回来,可姜想兴致缺缺,过去还和他说说话,现在几乎连话都不会主动说了,秦之垚是想要姜想呆在自己身边,可他不是想看着他一天天地颓丧枯萎下去。
又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姜想似乎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他总是整夜无法入睡,有时候早晨才会有点儿睡意,秦之垚便把房子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进来,白天也如同黑夜一般,姜想连这份好意都无法受领似的,总是一醒过来,就要把窗帘都打开,看看外面,看看这个他难以迈出一步的世界。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几乎是秋日降临的预兆,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比什么都要自由,姜想坐在那儿,客厅中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不像是人的声音,而是某种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