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门铃响了，姜想滑动着轮椅去玄关，从医院里回来之后，平常就姜想独自在房间里呆着，固定的时间会有家政阿姨来打扫和煮饭，明明可以给阿姨钥匙的，但秦之垚却没允许，这房子仍然是只有他和姜想自由出入。
姜想他站不起来，轮椅的高度也够不着猫眼，他把门拉开了一点缝隙，秦之垚前几天又找人在门上装了点东西，如果没有钥匙，门甚至无法一次拉开，这样倒是蛮安全的，可以先确认了外面是什么人，再选择要不要开门。姜想按照秦之垚吩咐的做，往外一看，不是家政阿姨，是挺着大肚子的宛玲，对方扶着腰，穿了一件极其肥大的孕妇裙，笑眯眯地和他打着招呼。
“早啊，小姜。”
“玲姐？”已经快到中午了，完全称不上是早了吧，姜想拉开门，那天拜托宛玲帮他问房子之后，姜想就受了伤住进医院，两个人也好久没见了，宛玲的肚子又大了一圈，看上去人也有点浮肿了起来，而姜想则是完全相反，消瘦，腿连站都没法站了。
“哎哟，小姜，你这，怎么坐轮椅了。”
“从楼梯上摔了一下，没事的。”
宛玲跟着姜想进屋，之前房子里堆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她也有点惊讶，“你找好房子了吗？东西都搬过去了？”
“没有，就是先放在别的地方了。”姜想回答着，可他自己都不知道，秦之垚把他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那你还要找房子吗？我这边其实帮你问了几个，都是一楼的。”宛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她问来的房子地址还有电话。
“要的要的，谢谢玲姐。”
姜想赶忙道谢接下，他应该很快就能顺利搬家了吧，虽然在这里总是遭遇意外，但好人其实也不少。
“叮咚——”门铃又响了，这次应该是家政来了，姜想滑着轮椅要去开门，但宛玲却抢了先，她就算怀孕了也比姜想行动更方便些。
“你呆着，我去帮你开门。”
“谢谢。”
家政阿姨手上抱着各种刚刚采购来的新鲜食材，她看着开门的宛玲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程式化的笑容。
“您好，姜先生在吗？”
“噢，在的。”宛玲偏偏身子，让对方进来，姜想腿脚不方便，请个家政倒是也情有可原。
家政走进来和姜想打了招呼，便去厨房做饭了，宛玲则坐在沙发上和姜想闲聊了起来。
“小姜你请的家政多少一个月，我也想请个，整天挺着肚子做饭也觉得累。”
“我也不清楚...是之垚...和我一起住的人请的，这个会很贵吗？”姜想手指握在一起绕圈，他之前问过秦之垚，但是对方似乎不想告诉他，而且说，这房子自己也在住，饭他也有在吃，让姜想别有负担。
“他对你挺好的嘛，怎么还要搬走呢？”宛玲其实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了，不管说是情侣还是包养，都差了那么一点儿。
“毕竟是他的家，我也不能总是赖在这里的。”姜想也知道秦之垚对自己，不差，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很好，可他完全不能心安理得接受，秦之垚的好，在哪里会藏着价格标签呢。
“现在的年轻人，生活也挺复杂的。”宛玲往沙发上一靠，她挺着肚子，身体会不自觉地往后仰，这一抬头才发现了，和之前她来这里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房子里怎么装上了监控？
“姜先生，午饭准备好了，我先走了，下午再来帮您收拾。”
家政阿姨温柔地对姜想微笑着，每一天都是如此，最开始还不习惯被伺候的姜想，这几天已经开始接受了，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家政阿姨就已经离开了，姜想觉得这样还好，至少他没那么不自在了。
“谢谢。玲姐，你和我一起吃吧。”
姜想招呼着宛玲一起吃饭，每天都很多，他一个人吃不下，也吃得不香，有人陪着还好一些。宛玲应声，推着姜想到餐桌边，发现连厨房都装了监控，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啊。
“小姜，你平常自己在家都做什么啊？”
“没什么可做的，有时候听听歌。”姜想喝着碗里的汤，之前秦之垚拿了cd回来，他就在屋里听歌，然后秦之垚就带了更多光盘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听音乐的。
“你家的监控......”宛玲刚想问，姜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宛玲去帮他拿了过来。
“喂？”
“吃饭了吗？”电话那头是秦之垚的声音，会给他打电话的人也只有秦之垚了。
“嗯，正在吃。”
“多吃点，你自己在家吗，家政阿姨走了没？”
“走了...嗯，我自己在家......”姜想越说越小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撒谎了，他怕秦之垚再因为宛玲来了生气，人长到这么大，姜想头一回撒谎了。
“嗯，行，我今天会早点回去的。”
“好，我吃饭去了。”姜想慌忙挂断电话，他真害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该紧张地露馅儿了。
“小姜，你家这个监控怎么回事儿？”宛玲看着摄像头上的红点一闪一闪，这东西总不会是姜想这个要搬走的人自己装的东西。
“啊？什么监控？”姜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事实上，因为姜想一直坐着轮椅，又习惯性地低着头，一直都没发现这东西，可正常身高的人抬眼瞟一下就能注意到了，他跟随着宛玲的目光往上看，房间里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东西？
秦之垚坐在办公室里，收到了一条短信，那是来自家政人员的，每天都会按时向雇主汇报家里的情况，往常都是很简短的，姜想在做什么，或者他今天吃了多少东西之类的，今天短信上却写着，姜先生和一位怀孕女性在家中。秦之垚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开了电脑中的监控端，屏幕里的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秦之垚的手指在不断敲着空格键，表情严肃，一旁做汇报的肖白还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但秦之垚显然在想些其他的东西，姜想不但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而且还学会骗他了，他盯着屏幕里的人，目光沉沉。
监控摄像头依然在称职地工作着，姜想则不明所以看着那些东西，秦之垚什么时候装的，他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宛玲有点警觉了起来，这小孩太傻了，这是让人给骗了啊。“小姜，你头发长了，吃完饭去姐家里，姐给你剪一下。”
姜想迟疑了一下，头发确实是长了，便应下了，吃完饭，宛玲推着他的轮椅走出了房间。一出门，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疯了一样震动着，可姜想已经出去了，完全没听见。
宛玲把姜想带到了自己家，距离上一次吵架已经过去了很久，房间自然都整理好了，她拉开围布环绕在姜想脖子上，注意到对方衣领下面的皮肤，一块一块的红，有的都已经发紫了，分明是吻痕，而且重重叠叠的，多到有点不正常的地步了。
“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一起住的那个人，你俩什么关系？”
“我俩就是，小时候认识，然后长大又遇见了。”姜想自己也不知道他和秦之垚算什么，手指在围布下拧着，最终只是说出了“认识”两个字。
“还是青梅竹马呢。”
“是这么叫的吗。”
青梅竹马这词听起来好像很美好，姜想低下了头，他和秦之垚可以被称作这种关系吗。
“但是你们俩就算关系再好，他都没经你同意在屋里装监控，还是有点过了，就算是防盗也应该说一声吧。”
“嗯......”姜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安上去的，回老家之前好像没有的啊，是他住院的时候装的？
“还有你腿怎么弄的，咱们这儿有电梯，怎么去走楼梯啊？”
“不是在这里，之前在办公楼里，失火了，我在楼梯上不小心摔倒了。”
“那另一只呢，我看你另一条腿一直不好。”
“就是......”姜想的记忆往很久很久以前回溯着，他好像很久没有回忆过这段往事了，也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刚才不是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吗，其实他小时候是被坏人给卖到我们村里了，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玩，就把他带出去了，刚好他家里人找到那儿把他带走了，然后我们就分开了，当时买孩子那家人不乐意了，把我的腿打坏了。”
姜想低着头，看自己的头发一撮一撮地往下掉，细碎黑色的雪一样，太久没有人问起过他的腿是怎么弄的了，那时候的那种痛，好像也因为将记忆尘封而慢慢缓解了，毕竟现在那腿已经是没了知觉的东西，和套在手上的钥匙圈一样，仿佛不属于他的身体。
宛玲一时间也沉默了，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关系复杂，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前情，“那他都知道这事儿吗？”
姜想摇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
“怎么不和他说，你帮了他，他也应该帮帮你啊。”
“都过去了......”姜想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而且他也帮了我很多了，让我借住在他这里，我受伤了也帮忙照顾我......”
“我的傻弟弟哟。”宛玲看姜想就觉得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么简单的孩子容易招人欺负。“我弟弟要是能像你这么争气就好了。”宛玲苦笑了下，这种年轻人是真的不多见了。
“他怎么样了，腿还好吗？”之前对方就说过自己像她弟弟，也是瘸了，不过姜想一直没问过。
“腿？人都没了。”宛玲自嘲地笑了笑，“我念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为了供我那弟弟上学，没想到那小子考上大学之后，跟不三不四的人出去玩，沾上毒了，腿就那么坏的，都烂了，他又哭又跪地求我救他，我亲弟弟啊，怎么能不救，可钱搭进去了送他治疗，这没出息的出来又沾上了，最后吸过量了，人没了。”
宛玲手上的剪刀一直利落地舞动着，对她来说，这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别人救不了你，你得为自己活，得自己救自己。”
她把姜想脖子上沾的头发用毛巾擦掉，摸摸自己的肚子，“也得为了我这孩子。”
姜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他看宛玲好像总是能无所不能的样子，不知道对方也经历过很多糟心事儿，“肯定是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嗯，肯定是。“宛玲笑了笑，他们虽然完全不一样，但是都是要忘了过去，好好活下去的人，“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玲姐你休息吧，肚子这么大了走动不方便，谢谢你帮我找房子。”姜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剪了头发之后清爽了不少，之前刘海也太长了，显得整个人没精神，和宛玲聊了一会儿，也觉得心情轻快了不少。
“没事儿，有事儿就找我，我最近怀孕了什么都干不了，可无聊了。”
“嗯，谢谢。”
姜想滑着轮椅往电梯走，按按钮虽然废了点儿劲儿，但还是成功碰到了，他自己是可以出门的，姜想想着下午可以去楼下自己散散步，不用总等着秦之垚回来麻烦他了，毕竟对方工作了一整天，还要照顾他，应该很累吧。哼着那首喜欢的歌，姜想慢慢往家里走着，一来一回加上理发的时间，顶多也就半个多小时，他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开着，嗯？他出去前应该有好好锁门的啊？
不会是进了小偷吧，姜想赶忙滑着轮椅往屋子里走，一进玄关，却见秦之垚站在客厅里，姜想刚想问问秦之垚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可还没开口，对方就大步迈了过来，黑色的大山一般，极具压迫感地站在了他面前，“你去哪儿了？手机怎么都没拿？怎么不在家呆着？”
“我......出去剪头发了......”他有点恐惧于现在的秦之垚，对方好像生气了，是因为生气他没拿手机吗。
“剪头发？不是说了我周末会带你出去剪吗，你和那个怀孕的去的哪里，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秦之垚伸手过来，像是检查什么一样，姜想皱着眉，秦之垚握得他胳膊好痛，“玲姐给我剪的，你怎么知道......”姜想突然觉得不对，他在电话里说谎了，他说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的，秦之垚怎么会知道他和谁在一起的呢。
“我都说了好几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她那种人最好还是离远点儿......”
“她怎么了，她帮了我很多啊。”姜想觉得委屈，秦之垚好像对他身边的一切都很有成见，他的家，他的东西，他认识的人，在秦之垚的视角里都是不好的脏东西一样。姜想的身心状况，有一点情绪波动，眼睛就要发热，他抬起头，不想让自己随随便便地哭，可这角度，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又映入眼帘。
“之垚，这个监控，为什么安监控了？”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是用来，监视我的吗？”姜想不能理解，自己有什么好被监控的，他是会逃跑还是会把家里的东西偷走，这不对劲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腿受伤了，一个人在家里要是摔倒了都没人知道，我怕你受伤。”
姜想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秦之垚总是有完美的理由，他没有他有见识，也没他那么强言善辩，但姜想至少本能地明白这是不对的，他不是犯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我知道了，谢谢你担心我，我，我很快就能找好房子搬走，你就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姜想用力捏了下手里记着租房电话的纸，一角都皱了，他真得下定决心不依赖秦之垚了。
秦之垚长舒了一口气，那感觉中还带着一丝微弱不可察的笑意，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摇出一支点燃，空气中顿时散发出薄荷味尼古丁的味道，让人清醒。他蹲了下来，轻飘飘地从姜想手里把那张纸抽走，闪烁着红光的烟在纸上烧出了一个大窟窿，对方透过那个黑漆漆的洞看向自己，眼神晦暗不明。
“走？你走去哪儿？”